第62节(1 / 1)

小二抬手替她推开虚掩的房门。

傅攸宁低声谢过,侧身进了那间中堂,反手又将门掩上。

“来啦?”屋内的小桌旁坐了位容色清雅的姑娘,正拿着一把青玉小茶壶斟茶,“坐啊。”

“小师姐。”许久不见。

傅攸宁缓缓行过去,在她对座坐下。

“手怎么了?”季兰缃看她手腕上包裹的药布,隐隐皱眉,“在范阳伤的?”

傅攸宁忽然冲她笑了:“是。”

她猜想,此刻季兰缃心中定是气的,气她在范阳的眼线居然没有发现,傅攸宁的手是在范阳伤的。

虽只是小事,可季兰缃也有不知道的事,这真叫人痛快。

季兰缃面色本隐隐有些不豫,盯着她瞧了片刻,忽地没来由就噗嗤一笑,斟一盏春茶递到她面前:“特意叫人送过来的明前‘一丈春’,就等你回京的。”

京中人们只知“一丈春”是这间食肆的名字,自幼长在青衣道的人却会明白,“一丈春”也是青衣道最好的明前春茶。

在范阳时,季兰缃的人向傅攸宁传话,说“季姑娘请您回京后找她喝茶”,傅攸宁就明白,“一丈春”这间店,已被季兰缃收入囊中了。

傅攸宁接过茶盏,却并未就饮,只是轻轻放在桌上,目光清明地浅笑:“小师姐有何吩咐。”

“哪有什么吩咐,”季兰缃展颜一笑,“我就是,想你了。”

傅攸宁左手拇指微微摩挲茶几桌布的边缘,轻笑:“我的师门联络人,是齐广云。”

许多年以前,她的师门联络人曾是季兰缃。那时季兰缃说,傅攸宁资质太差难成大器,她不要。

她的拒绝虽不直白,却也并不委婉,季兰缃碰了这个不软不硬的钉子,只好收起耍花腔的意图。

“我得师父允准,若遇非常时刻,可绕过齐师弟与你联络。眼下,就是必要时刻。”

季兰缃拿出一支小小的狼毫轻拍在她面前。

那只狼毫约莫不过一指长,做工精巧却华而不实,显然并非当真用来写字的。

黑曜石笔杆上鎏金细雕四个小字,“秉笔无隐”。

傅攸宁讶然片刻,点头笑:“掌史君子啊,可喜可贺。”

看来季兰缃与齐广云的“掌史君子”之争,已然落幕。这一回合,季兰缃胜。

可也不知季兰缃是否还没明白过来,“掌史君子”在师门位尊,实权却不足。齐广云轻易在掌史君子之争上认输,那便只有一个可能。

也许,齐广云真正图谋的,是秉笔楼主。

秉笔楼每旬出一册《四方记事》,专录江湖逸闻或朝中笑谈,供坊间消遣;又间或排些江湖战将榜、江湖英俊榜之类的名单,有时也做些不痛不痒的消息买卖。

世人皆知秉笔楼消息灵通,号称“尽知天下事”,却仿佛从没人细想过,他们手上那些曝光或未曝光的消息,是否还有其它去处。

事实上,无论秉笔楼、宝云庄,还是这“一丈春”,他们均同出一门。

世有黄、老、庄、释、道、墨、儒、法、史等百家争鸣,史家虽非显学,常被世人遗忘,却,从未消亡。

齐广云、鸣春、季兰缃、傅攸宁,及现任秉笔楼主荀韶宜,还有众多有名或无名的人们,无论他们在朝在野,无论他们台面上的身份是显赫或是潦倒,他们共同的身份永不会被磨灭。

他们是史家分支太史门弟子,师尊复姓太史,单名隐字。

千百年来,除兰台官史外,民间的私家记史也从未放下过手中的笔。

不论岁月荏苒,朝代更迭,总有无数散在江湖、在庙堂的各门各派史家弟子前赴后继,矢志不渝地执拗记录着那些真真切切发生过,却常常为官史所刻意忽略、删改的沧海遗珠。

太史一门只是本朝众多稗官野史中的一个流派,却是唯一一支传承近千年未断代的史家门派。

千百年来,太史门弟子始终紧握着手中的笔,绝不顾左右而言它。

无数人,无数次,执拗地记下那些发生过的事,然后在天子一怒中昂起高贵的头颅引颈就戮,却永远后继有人。

因为他们始终坚信,事情只要发生过,就该为人知,便是当世不知,也该为后世留下评断追溯的依据。

太史门弟子开蒙的第一课,便是“崔杼弑其君”。

太史门的藏书楼内,浩瀚的汗青卷册与正堂上秘密麻麻的灵位俱是见证,那就是太史门弟子从不断代的骨气。

史官从来与言官一样,因字获罪死无全尸是家常便饭。

但对太史门的弟子来说,明知记下会死,也绝不为苟活而讳言。

秉笔无隐。不问前程。不问死生。

这,就是傅攸宁最后一个不能为人知的秘密。

“师妹,南史堂在绣衣卫也有人吧?”

南史堂是史家另一个分支门派,与秉笔楼素无交情,但总归是同行。

傅攸宁闻言抬头,有些讶异:“你是秉笔楼的掌史君子,管别人南史堂做什么?”

“你拿两个南史堂在绣衣卫的人的名字,跟我换,”季兰缃志在必得地浅笑,“我告诉你两件梁锦棠的事,同你有关。”

“多谢,不必,”傅攸宁笑着摇摇头,站起身来,“小师姐,别动梁锦棠,否则……我也不知我会做出什么事,你最好相信。”

“我没想动他,顺便查到一些事罢了。”这就是光脚的不怕穿鞋的,季兰缃还真怕傅攸宁不管不顾。

见她警告自己不能拿梁锦棠来同她扯师门交易,季兰缃便只能和盘托出原委:“南史堂要倒大霉了!我需要尽快确认京中重要的位置上有哪些人是他们的,如此我才能及早部署,将我们的人摘出来,是自保,懂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