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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折仔细品辨着花君的情绪,觉得对方大约是没有动怒,就大着胆子道:“花君会……赐我一粒辟谷丹?”

“猜错了。你尚没有修为,服用辟谷丹虽然能免去一时饥饿,却是有害无益,我不会因为麻烦就这样对你。若是你刚刚跟我好好坦白,我就会告诉你‘小事而已,没有关系。我会厨艺,还可以教你。’——比如现在,我就要这样处理。”

温折呆愣片刻,体味到了容雪淮话中意思后猛然抬头,一时震惊不能语。

容雪淮宽和的笑了笑,没有放开牵着温折的手,反把温折拉近了些,把另一只手按在他的肩膀上,注视着温折的双眼,郑重道:“我方才跟你说过,有事可以去找我,大事小事都没有关系,这话并不是在诳你。

温折,玉芝山上多年没有他人进入,但我把你带来了这里——我也愿意让你住在这里。我将会教导你,教会你所欠缺的与你所想学习的,这是我身为两人中的年长者对年少者应尽的责任,也是我愿意为你承担的义务,你明白吗?”

容雪淮认真的将这段话讲完,才收回按住温折肩膀的手,缓声道:“所以我不会伤害你。温折,不用怕我……怕也没有关系,总有一天,你会不怕的。”

第5章 用餐

厨房的灶台设有巧妙机关,可以凭借火灵石的粉末来驱动火焰大小。容雪淮手把手教着温折淘米蒸饭,启灶开火,把米饭架上大锅后才开始考虑今天的晚餐。

他脑中正在考虑菜谱,余光却看到温折又好奇又期待的看着这里,双眼水润灵动,倒让容雪淮想起拒霜峰上那群初生的小鹿。

容雪淮这些年来都不近人身,除了几个故友和处理榭中事物外都少有跟外界来往,更不要说收下什么狡童美姬。他这次赴听梅宴原本就是随心之举,主动开口截下温折就更是出乎他人意料,想必过不了几日,菡萏花君的小道传闻就该在八卦中飞的漫天都是了。

思及这里,容雪淮微微一笑。也难为他们,这都几百年了,自己除了手段残酷嗜血好杀之外终于有些别的传言可讲。

他当年由于某些不可控事件的应激反应不爱让人接近,不仅婉拒主人家安排好的歌姬美伎的献媚,甚至连端茶倒水的服侍也索性不要。谁知以讹传讹竟然传出他不举的谣言来,还活灵活现有鼻子有眼,实在让人哭笑不得。

容雪淮脾气好,听后好气好笑一阵,自然也就算了。正魔两道都畏惧忌惮他,而正道提及他时常顾及措辞,文雅尊重些,最过分不过叫他一声“万年老处男”,反是魔道这些年里在他手上折损的人数不知凡几,常常恶毒的骂他几声“天阉”,这边是那日魔修截了马车又口出不逊的缘由了。

信手把蔬菜处理备好,拿出肉的容雪淮突然注意到温折看着兽肉的目光异常垂涎。

他有些迟疑的停下了手中的菜刀:“你……很久没有吃肉了?”

温折重重的点了点头,咽了咽口水,实在有些无法掩饰目光中对肉食的渴望。

他们这些混血的食宿本来就相当不好,本身又是下贱的仆俾之流,一个月里不沾肉味是常有的事。更不要提逢年过节有几碗肉食时,他们彼此还要互相争抢。温折的父系大概不是什么勇猛的妖兽,因此就很少有能抢过的时候。

他有些期盼的把目光投向菡萏花君:自相遇以来,花君一直都为人大方,对他这样的身份地位之辈也不失关照温柔,若是自己言明想要吃肉,不知花君会不会多切几块?

在温折水润润的期待目光下,容雪淮的动作明显卡住片刻,随即轻叹口气,抬手将案板上大半的肉都收了起来。

温折:“……”

“既然之前很少吃肉,那如今就不能一次吃多,不然胃肠会很难熬。”容雪淮轻声解释给温折听,对方也点点头,仿佛接受了这个解释。唯有一双仿佛凝着水的眼睛流露出显而易见的失望之色,蔫巴巴的低下头,看上去着实可爱又有些可怜。

容雪淮:“……”

他又叹了口气。

案板上又重新架起一块肋排。容雪淮柔声安抚温折道:“可以煲汤。一会儿的排骨莲藕汤做出来,你喝些汤是没有关系的——汤会很美味。”

眼见温折的眼睛又亮了起来,容雪淮不禁失笑,复许诺道:“等这段时间过去,你能适应了,我不会限制你饮食。你还是孩子,要长个子,多吃才好。你若食量大些我反而高兴。”

话毕,容雪淮隐晦的扫视了温折周身上下,心中隐隐有些不满:这孩子生的未免太单薄了。

他本是被温折的眼神触动,才从广华公子手中截下了人。这些年过去,他那不想近人的老毛病也好了大半,出入都穿白衣戴斗笠更多是出于习惯,而不是往日的内心洁癖。故而将温折放在眼下还是托给榭里照顾,对他原本是没什么差别的。

只是接下来温折在马车上的举动,却让他不由有些在意。

容雪淮向来心细,很容易就分辨出温折对性事的害怕,并不是出自对未知的恐惧,反而像是知道会遭受什么,已受过一些可怕暴虐的对待,才会有的畏惧和回避。

这个孩子才十七岁,放在他没穿越的当年,也只是个学生。若他遭受过这种强制性的伤害,倒真让容雪淮撂不开手了。

他既然向听梅阁主要下了温折,他们之间就有了缘分。温折的行事和容貌只惹人怜爱,并不让人生厌,这种缘分就算再加深些,容雪淮亦不抵触。

他看了看温折清澈的双眼,再想想这孩子小心翼翼的态度,不由有些恻隐,又有些心疼,就再一次软声哄了哄:“晚饭时除了肉汤还可以吃两片酱牛肉,不过再不能多了。明天可以炖鸡汤,也会很可口。”

温折点了点头,脸上露出十分期待的笑,脚尖向前磨蹭了一点,蹭近了看菡萏花君是怎么处理食材。容雪淮见他的确并不太饿,也放慢了动作,把切菜时更省力的角度亮给他看。

尽管两人之间的距离只减小了一点,然而这却是这一天里温折第一次主动接近菡萏花君。

他只是……在刚刚被这个男人柔声和气的哄的时候,突然就觉得他并没有传言里那样可怕。

若是要一个受尽折磨被凌虐致死之人对恶名在外的陌生人寄托信任,要多少时间?

——大概半年时间,还不一定成功。

但若那人生前的十七年里,几乎从没有感受到过任何温柔与善意的对待呢?

——也许所用的时间,还不必一天。

不仅是因为那个九连环,也不仅是因为那个别致的小院,更不仅是因为眼下的这顿饭菜。温折并不是图那一件玩具,一口肉汤,他只是……

感受到了某种温暖而真挚的,在他十七年中从未感受到过的温柔真心。

对于温折,那是怎样一种陌生而惶恐,但却吸引他难以自抑的靠近的感受?像是有什么东西慢慢的塞在了胸口,又疼,又软。

容雪淮的温柔就像一个充满了未知的漩涡,尽管温折看不清其中的颜色,亦看不明漩涡中的前路,但就是有种莫名的吸力拉拽着他,让他情不自禁的向对方靠去。

若是一定要深究,那紧紧抓住他的吸力,大概是出于渴望能被好好对待,哪怕只有一次也好的心声吧。

菡萏花君把排骨料理干净,在一旁净了净手,还能转头问温折一句:“无不无聊?”

温折连忙摇头。

菡萏花君就笑了起来,从袖袋里摸出一颗包裹着糯米纸的小东西,道:“张口。”

那白白的小东西就被喂到了温折嘴里。

温折抿了抿,糯米纸破开。甜的,是糖。

这口糖从他的味蕾苏醒,一直顺着神经传递,蜿蜒到温折心底。

熬好的排骨汤浓香四溢,气味像是小钩子,长了眼睛一样朝着饥肠辘辘之人的鼻子里钻。汤汁润白如玉,鲜香可口,咸淡适宜。切好的莲藕在白瓷的汤碗中浮沉,轻轻咬下就可感受到硬脆爽口的味觉享受。

饭桌上琳琅满目的陈列着鸡丝豆腐、素炒蒜苔、蚝油生菜、滑蛋虾仁、南瓜泥馒头……如此种种,顾及温折肠胃,则以素菜居多,不一而足。

容雪淮把一壶冰镇的杨梅汁向温折推了推,待温折斟满,自己亦举起玉杯,笑道:“今天这顿饭,就权当给你洗尘接风。映日域的生活大概会和你以往有很大不同,你不妨就把这当成一个新的开始吧。”

温折垂下眼睫,温顺的点了点头,照着容雪淮的动作饮下了那杯酸甜适口的杨梅汁。

他此时只当这话是花君一时的心血来潮,并没有敢当真。只是他后来每每回想起这一幕,都要笑叹一声,全因这的确是一个新的开始。

在今后的生活里,再没有人随便打他、骂他、随意的折磨他。他眼前的这个人,会对他笑,会柔和的和他说话,会耐心的听他因紧张而词不达意的所有傻话,再含蓄的指出一个更好的做法。

温折这时还不知道,容雪淮会成为他的救赎、他的光明、他的挚爱。这个人将会手把手的,温柔而潜移默化的教会他自尊自信,爱人与被爱。

当然,此刻的温折对未来的一切都全然不知,他看着容雪淮神情促狭的碰了碰一碟凉菜,不由得有点不好意思的涨红了脸。

这碟凉菜是刚刚花君让他试试手的产物。他的刀工怎么能跟容雪淮比,蔬菜切都粗细长短全不一样,美观上已经有所欠缺;至于味道,就更是十分粗糙。这碟菜能摆到桌上,就足够温折难为情了。

容雪淮夹了一筷子凉菜送到自己口中,咀嚼两下,笑吟吟的道:“不要害羞,你第一次就能做成这样,已经十分值得鼓励。”

温折摇了摇头,只觉得脸上烧得更厉害了。

食不言寝不语,容雪淮在吃饭时也并没有再讲什么打趣的话。温折耳根发红,只是埋头扒饭。

既因为饭菜太美味,也因为不知道除了吃饭外该作何反应,温折这顿饭吃的远超平日的食量。容雪淮每道菜做的都不多,两个男人一顿饭下来也基本上吃完了。

那盘凉菜被容雪淮放到了他那边。收拾桌子的时候温折鬼使神差的多看了自己那失败的作品一眼,却发现盘子已被人吃空了。

第6章 日常

一个月的时间够做什么?

足够上辈子的温折被广华二少玩弄的破破烂烂,也足够这辈子的温折重新养成自己的习惯。

卯时未至,温折就从梦中醒来,先在院子中的青石井中汲水洗漱,再把昨晚备下的生豆浆煮熟,配上同样是昨晚做好的馒头包子,快速的结束自己的早饭。

然后上山。

玉芝山的演武场在山的中上部,平齐坦直,据说是当年某位前辈一剑削出来的。此地四周种有各色花卉草木,菡萏花君在其中练剑之时,气流常常旋起落英碧叶随风而舞,蓝天雪剑,清风碧草,煞是好看。

温折就站在演武场的不远处,聚精会神的看完花君每日的晨练。

此时春分,正值凤朝凰花盛开满树,大朵大朵绚丽流光的花朵绽放,在如今晨光微曦十分,也将整个演武场映的一片金碧辉煌。

容雪淮一身素白衣衫,提着一把秋水一样澄澈的长剑,见温折在树后冒头,就向他微微一笑,点一点头,手上转起风花雪月剑的起手式。

温折站在树后,看他一把长剑卷起漫天金红色的花雨,看着那抹绚丽颜色也掩不去的洁白,看他手中剑宛如惊鸿游龙,舞出一场风花雪月,挥出一片盛世清歌。

唯心向此,目眩神迷。

一套剑法舞毕,容雪淮还剑入鞘,缓步向温折走来,笑道:“早上好。”

温折也回他一句“早上好。”

他第一次偷偷看菡萏花君练剑时,心里颇为忐忑不安,生怕遭到呵斥和驱逐。谁知花君不但在见到他时对他点了点头,还在舞剑结束后对他说“早上好”。

温折没有经历过这种阵仗,当即愣住,还是花君如同教他开门做饭一样教他,让他在这一个月里习惯了这种互相问候。

接下来,花君会把他送回弟子阁,一路随意闲谈。刚开始温折还战战兢兢,后来就渐渐放松。菡萏花君决不让气氛冷场,也不令温折难堪,当然也更不会对他过于苛责。有几次温折一时说错话,都被花君轻描淡写的笑笑放过。

于是两人间的气氛就愈加轻松。

昨天凤朝凰花初绽,花君还剪下一大捧,带到他房里寻了个色调鲜艳的花瓶,半是教导半是放松的和他一起修了一早晨的花。如今那瓶凤朝凰正艳丽的盛开在温折的卧房里。

这些天菡萏花君还问过几次,问他是否愿意学学剑法,成为修士。都被温折用自己天资驽钝,性格懒散等种种理由拒绝,虽然他心中确实这样渴望。

他拒绝,只因身份敏感。身体中的另一半妖血使他成为异类。有这一半血脉,几乎所有人看他都觉得他必然天生有罪,桀骜不驯,貌若臣服实则胸怀狼子野心,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决不可托付信任。

眼下花君对他的确极好极好,他上辈子短暂的生命中几次辗转,所跟过的那些主人无论如何宠爱他们的姬妾公子,也绝不会比花君如今对他更好了。

却正因如此,温折才更在心中屡屡警告自己,千万不要忘记了自己的身份。

他是什么呢?一个混血的玩意儿而已,现在充其量也只是个不上台面的宠奴。花君喜欢他时教他些术法,允许他修为算是宠爱,可一旦做什么事惹怒了花君,那点有关修为的痴心妄想岂不是心怀鬼胎板上钉钉的证明。

温折眼见过听梅阁里一个昨日还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的宠姬因为一点小事触怒阁主,第二天就被从内院扔出来和他们这些混血一起做粗活。他们这种身份的仆人大多惯于踩高捧低,不过三五个月,那女子已经被磋磨的不成样子,容貌也衰老了许多,大约这辈子都不会再重新得宠了。

附着他人的心情而存的生命实在太没有保证。温折所求所想,实在不敢太多,只望有个立足之地,不必日日担忧性命,做个沉默的小人物,安安静静的活。

两人一起走了几步,容雪淮照例关切的问他:“在山上住的惯不惯?饮食可好?晚上睡得踏不踏实?这里只有你我二人,平日是不是觉得无聊?”

温折同容雪淮并肩而行,把问题依次详细回答了,又得了容雪淮满意的一个打量:“这样就好。你先不要嫌闷:我这几日小有进展,暂时要巩固修为,你再等个三五日,我就带你出山去玩。”

说起来,温折刚开始是不敢跟菡萏花君并肩走的,每每落在花君身后三五步,谁知第一天就被花君发现,先告诉他不用拘谨,又伸手拉他到身边,握着他的手送他回了自己的屋子。

随后几天,一旦他再刻意落后以示恭敬,就会被花君握住手拉到肩并肩的位置,等送他回屋之前,还会被弹一下脑袋。

……显而易见,这是新规定的第六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