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节(1 / 1)

浪淘沙 张鼎鼎 4537 字 1个月前

刘灿和赵方毅几乎同时开口,赵方毅道:“节度又何必为此坏了名节?何况流言一径传开,就算节度有开门之功,那安重荣也不见得不对节度有疑虑,所以此举万万不可!”

刘灿道:“阿耶,事情还不到不可挽回的地步,只要我们紧跟陛下这流言就出不来。”

刘成毕竟不是莽夫,虽然刚才一怒之下真有就此反了的心,也知道不到万不得已,最好还是不要走那一步。他吸了口气:“就按灿儿说的办,不过弘殷兄你跟着灿儿吧,就这么办!”

刘灿知道他不会改变,也就不再推让。当下父女俩不再拖延,各点了人马向外奔去,此时,外面已经乱成一锅粥了,又奔去支援的,也有打自己算盘的。北门那里,更是各方人马都拥挤到了一起。

喊杀声,兵器相交的声音,火光,交织成了一副充满血色的画面。在一个角落里,李十三正淡漠的拔出自己的剑,他的对面是一脸不敢相信的庞帅,此时,那个黑紫的面孔上充满了不解,这不解实在是太浓烈了,甚至掩盖住了痛恨。

“庞兄,对不住了,但谁让你要带兵增援的?”

庞帅的眼瞪得更大了,仿佛是在说他带兵增援有什么错?

“你没有错,但这邺都必须破!”

庞帅呵呵的指着他,咬牙切齿,李十三一笑:“庞兄你又何必如此?其实你家叔父和安军早有联系,今日不是我明日就是你,我不过比你早行动一步罢了。我知道你不甘心,这样吧,我答应你把那刘灿给了结了,还把她的马一起送给你,总之你现在没完成的心愿,我给你圆了。”

庞帅手指颤抖着,想说什么,可再说不出一个字。

李十三垂下手,向外看去。因为今天就在城头驻守,庞帅带的援兵是第一批赶到的,因为没有统领,现在正乱糟糟的和安军战在一起。安军那边虽攻破了门,可也有些后劲儿不足,虽然占了上风,却不能推进过来,此时若再有人马赶来,必是能把安军打回去的。他眯了下眼,然后咬了咬牙,高呼道:“安军破城了,大家快跑啊!”

此时众人都有些晕头转向,安军那边其实并不是太清楚自己取得了多大的优势,邺都这边也弄不清到底是怎么回事,城门是被破了,但破到什么程度他们其实并不清楚。这些士兵大多是打老了仗的,城破再反打回去的事都经历过,所以此时面对安军倒也不是如何慌张,可被李十三这么一吆喝那就完全不一样了。

李十三虽然扯着嗓子喊了,但他的声音其实传不太远,只有那么一部分人听到了,可这已经足够。那些杀红了眼的是没有感觉,可有些人的动作就迟缓了下来。本来邺都这边的士气就不高,再一想到城都破了,五分士气更是只剩下两三分,更有一些,掉头就跑。一人跑了,就会有第二人、第三人,不过片刻,北门就成了筛子。

城,真的破了。

北门破了……

安军打进来了……

大家快逃命啊……

本来还在和安军作战的邺都军转头向城内跑去,有些比较聪明的找小路向其他的门奔去,但大多数却是直入内城,而在他们身后是惊喜和狂热的安军。

安军进城了……安重荣杀进来了……

一个人这么喊,两个人这么喊,三个人这么喊,越来越多的人都这么喊了起来,于是,本来就乱的邺都更乱了。有的本来带兵救援,听了这话调头就走;有本来想看个究竟的,却被手下生拉硬拽往后退的。刘成听了刘灿的话,特意走的慢些,离城门还有三里地的时候,就听到了那里的喧嚣,顿时,他的脸色更难看了。

虽然知道自己被石敬瑭陷害了,可当这一点证实的时候,刘成还是有一股说不出的愤怒:“石贼,不当人君!”

他咬着牙,在心中暗道。

“节度,我们该怎么办?”柴志坚看向他,他调转马头,大吼道,“走,到皇宫,护卫陛下!”

这一声喊真是少有,刘家军除了少数知情的都是一怔,不过出于对刘成的信任,他们依然跟他前行。而在此时,刘灿已经来到了宫外,外面的混乱还没有传到这边,只是所有的灯都被点亮了,刘灿微一犹豫,没有立刻上前,而是招来身边的人吩咐了几句,后者立刻把她那话传开了,片刻后,一队人扯着嗓子一边向宫中急行,一边大叫:“郑州节度使麾下刘灿指使有事觐见!”

一路喊着,众人就冲了过来,当然还没近前就被拦了下来,刘灿上前:“我乃刘灿,有重要事觐见,还请通报!”

那人皱了下眉:“陛下早有吩咐,今天军情紧张,没有他的令牌的人一概不见!”

“哎呀,陛下竟有这个新规定?”刘灿拍了下腿,“将军,我是才从宫里出来的,正是去做陛下吩咐的事了,还请将军帮忙通融一下。”

刘家父子前半夜被召了过来这是大家都知道的,虽然现在轮守的是才换上来的,也听说了这件事,当下不免有些犹豫。刘灿见状,又上去塞了个封包:“将军多多帮忙。”

那人咬了下牙,正要同意,旁边人捅了他一下:“统领,你忘了陛下早先是怎么说的了?还说这事若办不好,你我兄弟都要提脑袋去见了!”

“这位将军,我这事的确是陛下吩咐的,若陛下见我久久没有复命,也会生气的不是?”刘灿上前,又递了个封包过去,“我挨一顿训斥也就罢了,就怕还连累了两位将军。”

那人不接他的封包,板脸道:“陛下早先的话说的清楚,我不知道你到底有什么事,但没有令牌就是不能觐见。”

“我现在就是请两位将军通融一下。”

“这没什么好通融的。”

“那……我想见一下秦公不知是否可以?若秦公也不行,见一下郑则郑公也行。”

“你死了这个心吧,陛下早有吩咐,凡是进宫者皆要有令牌,凡是需要通报者也都需要有令牌。刘指使若有令牌,现在拿出来,别说通融,直接进去都可以,若没有……还是早些回去吧。”

刘灿眯了下眼,正要说话一匹快马就远远驰来,还没近前,就听那人高呼:“北门告急,快与我通报陛下!”

“令牌!”

“什么令牌?”

“陛下的令牌,凡是通报者皆需要令牌。”

“没有令牌,十万火急!安军已经要打入城内了,还要什么令牌!快快与我通报!安通小儿,你不认得我了吗?”那人瞪大了眼,目疵欲裂,被点名的周通不由得后退一步,“万都头,不是我不给你面子,也不是我故意为难你,实在是陛下早有交代。就是因为现在形势紧急,所以不能谁来都去通报,陛下正在里面研究此事,还望万都头稍等片刻,这位刘指使也是领了陛下的令要来复命呢,可她没有令牌,也只有在这里等着。”

……

第138章 混乱(上)

万都头其实也一早就看到了刘灿,不过他心急火燎的哪还注意的到其他人,此时听安通一说也不过向刘灿那边扫了一眼,随即道:“别人能和我相同?安通,你若再拦着不报,我现在就杀了你!”

他说着,已经抽出了刀,安通不由得后退一步,梗着脖子道:“万都头,你若杀了我,自己也跑不了,不如稍等片刻,待有了持有令牌的人前来,我一并为你通报了。”

“稍等?稍等!再等安军就打进来了!安通,你莫不要以为我不敢杀你!”

他说着刀已经挥了起来,安通连忙大叫,其他侍卫连忙赶上来,架刀架枪的抵住万都头,而在他们乱成一团的时候,刘灿已经悄悄的带着人离开了。现在的形式已经很明显,石敬瑭是跑了,就算没跑,也绝对不会见她。闯也许能闯进去,但那就没有转圜余地了,她过来,打着护驾的旗号就是不想和石敬瑭闹僵,可要硬闯进去,就算表面能圆过来,也很勉强。而且,她不确定石敬瑭是不是还在里面……

等等,他也许还在!

刘灿突然一停,赵弘殷疑惑的看向她:“大郎,怎么了?”

“赵叔叔,刚才那个安通听我提起郑则的时候表情是不是有点变化?”

赵弘殷皱着眉想了下:“好像是有一点,他好像有点惊讶。”

“是惊讶,而且不是那种没有听说过的惊讶,而是竟然真有人提起这人的惊讶。”这话有些绕嘴,赵弘殷一时被她说愣了,刘灿道,“那郑则在御前并不是怎么得用的,而且也不擅长交际,估摸着和这些侍卫的关系也不好,甚至这些侍卫都不见得知道这个人。也许见过,但他叫什么名字,具体是做什么的,就不一定清楚了。”

经历了唐朝后期的各种动乱后,不仅是朝廷,就算是地方上对宦官都比较警惕,当然,还是有重用太监的,可要想担任什么要职掌握什么实权就千难万难了。郑则虽说在管马训马上很有一手,显然也不怎么受重视,这些平时骄横的侍卫更不会把他看在眼里。刚才那个安通没反应不奇怪,也许是没当成一回事,奇怪刘灿提到郑则也很正常,毕竟郑则不怎么受重视,可他那表情明显是那种,啊,竟然还真有人提这个人的样子,这就值得思忖了。

谁会特意对周通提郑则?

石敬瑭?有可能,但不大。

那么,就是秦方了……现在石敬瑭身边最得用的就是他,那他又为什么会巴巴的提到郑则?刘灿觉得这里有几分古怪,但她立刻就从郑则想到了马:“我们走!”

“上哪儿?”

“偏门,若是咱们运气够好,说不定还能见到陛下呢!”

在秦方的搀扶下,石敬瑭有些困难的上了马,他本想也跟着上,却被石敬瑭制止了。

“陛下?”秦方一怔,在平时他是万没有资格和石敬瑭同坐一匹马的资格的,别说是他,就是早先的王景也没有这个资格。但现在石敬瑭身体不适,就需要有人在后面扶着他,他正要再说些什么,石敬瑭就把手一指,“你来。”

被指着的郑则一怔:“我?”

“你,快过来。”

郑则还有些发怔,秦方已经皱起了眉:“陛下让你过来你还不快些过来。”

郑则有些发懵的走了过去,秦方咬着牙推了一把:“小子,你交好运了,仔细些!”

郑则战战兢兢的上了马,从石敬瑭身后搂着他,一行人向门外走去。这一次行动,石敬瑭带的人并不多,除了身边得用的,就是两队侍卫,不过他在外面安排的还有人马,若没有意外,那些人已经在指定的地方接应了。

北面猛的一亮,石敬瑭的眼眯了一下。以他的经验自然能看出,这是城破的一个征兆——杀人放火在很多时候都是连在一起的,而城破后,作为攻入的一方,也会习惯性的肆意破坏。

他没有说话,低着头让郑则催动马匹。他没有什么好后悔的,杜重威失联了,京城也失联了,邺都已经成了一个孤城,他再坚守又有什么意义?是的,他抛弃了他的那些臣民,可是他的这些臣民早就抛弃了他!庞家、安家都和外面的安重荣眉来眼去,今天他不动手,明天就要让人把头割去了!

他唯一对比起的,恐怕也就是刘家了……

想到刘家的那对父子,石敬瑭微微的有些出神,倒不是后悔,而是有点叹息。毕竟那对父子算是最忠诚于他的了,虽说有自己的私心,却是的确没有外心,而他这次,却是有些对不起他们……

“陛下!”

刘灿的声音突然在前面响起,他猛的一激灵,差点从马上摔下。

“陛下,臣救驾来迟,让陛下受惊了!”刘灿从黑影里蹿出,翻身下马,来到他跟前半跪下来。

“刘大郎……?”石敬瑭的声音带了几分恍惚。

“正是臣。”刘灿抬起头,对他灿然一笑,这里的光线并不明亮,但远处的光照到这里还是能看到人的面孔的,在石敬瑭眼中,此时刘灿笑的异常开心异常真挚,异常……刺眼。

“臣一听说北门有变,就想到了陛下。臣的阿耶向北门赶,臣就来到了这里,本想求见陛下,却被外面的将军拦了,臣虽然担心陛下,但怕耽误了陛下的大事也不敢硬闯,就想在这附近护卫陛下,万一有个什么事,臣也好接应。不想刚来到这里,就看到了秦公,真是天意啊!”

刘灿一脸感叹,石敬瑭已经不知道要做什么表情了。

是的,那个画是他故意送的,目的就是为了在之后制造谣言。今日城破后,各方都好说,可以投降可以逃跑,唯有他,是只有逃不能降,若是被抓那简直是比死都惨,安重荣应该是不会立刻杀他的,但绝对会圈禁他,还很有可能折辱他。李从珂时期,他也被圈禁过,那个时候他把自己折腾的面目皆非才逃出来。再来一次他不用别人折腾都要死了。

虽然他经常说人都会死,但他不想死,有一点可能都不想。所以,他绝对不能落到安重荣手中,而安重荣却是绝对会重点抓捕他的。怎么办?那就再给安重荣一个目标,刘家很快就进入了他的眼帘。

唯有刘家,从来没有和安重荣有过任何关联,刘灿还在众人面前狠狠的打了安重荣的脸,而且,刘家的条件也够好。这些日子他冷眼旁观,发现刘家虽然兵不多,却都算是精兵,而且对刘家父子非常信服。这意味着什么?意味着他们在作战中会非常勇猛,也意味着他们能尽可能的拖住安重荣。

不需要犹豫,这个事就定了下来。他把刘家父子叫到宫中,让秦方送画出来都是给人这样的信号,这当然不算证据,可只要是疑点就够了,到时候再有流言传出,无论是安重荣还是别的什么人都要关注刘家的,那么,他这边也会更从容了。

他计划的很好,所有的步骤也都没有错误,直到这一刻……

刘灿来到他身边了,他的流言还怎么放出?

他看着刘灿,有些怀疑她是看出了整个布局才出现在这里的,可又觉得这不太可能。有谁会想到他会自动放安军入城?不,也许会有人想到,但绝对不会是刘家,因为刘家的根基太浅了,很多消息他们都得不到。而关于京城和杜重威两边的事他又瞒的死死的,别说是刘家,就是其他人也不能肯定,否则今日就不单单是北门破了。

如果没有想到的话,那刘灿出现在这里……就真的是一片忠心了?

石敬瑭嘴角一抽,随即叱道:“糊涂!北门有变,你不去守卫北门,却来这里,你以为你是表现忠心了?其实却是坏了大事!刘灿,你太让朕失望了!”

他这话一出,刘灿身后的人都有些骚动,刘灿低下头:“臣、臣只是担心陛下。”

“你担心什么?臣需要你护卫什么?朕没有御林军吗?没有侍卫吗?若你真的忠于朕,就要在北门挡住安军!拦住他们!而不是想着要在这里护卫我,北门若失了,我又谈何安全?”

他说的痛心疾首,刘灿慢慢的握住了拳。她这些年修身养气,练兵健身,涵养那真不是一等一的好,此时也被石敬瑭激的带了些火气。石敬瑭这布局说破了也没什么了不起的,可他们刘家险些就要覆灭——这并不是危言耸听,在下面的乱局里,石敬瑭若是能跑出去还好,那他们刘家最多也就是在这一路上被围追堵截,等石敬瑭回到开封,重新君临天下,这流言也就不攻自破。可要是石敬瑭死在乱军里了,或者他虽然回到了开封,却没能见到什么人就死了,那他们刘家就是跳到黄河里也别想再洗清了,关于他们拿了某件重要物件——比如玉玺的事会越传越离谱,到最后,甚至当朝皇帝都要怀疑他们刘家是不是真的拿了,哪怕他自己手里就有一个真的!

到那个时候,再不要想什么争霸改变,他们刘家唯一的出路就是举家逃亡海外,再不进中原一步——而他们的这个逃亡,还要面临诸多追杀!

第139章 混乱(中)

刘灿低着头,半跪在那里,沉默的听着。而她身后刘家的人却都不免有些骚动,赵弘殷还好,老来持重,虽然心中早已骂娘,到底没带出来。那些演武场的少年则不一样了,他们并不知道具体情况,但在他们看来,自家教官一片忠心,巴巴的赶来护卫,却反被训斥了一通,实在是太没道理了!这皇帝老儿怎么看也不像贤明的样子,要不是演武场规矩大,现在说不定已经有人跳出来了,不过即使这样,众人脸上也是带出了不服,好在石敬瑭现在一门心思就是把刘灿指使走,倒是没有留意其他人,否则只凭这些的人表现,说不定就要另有想法了。他说了一通,瞪着眼:“现在,你知道要如何做了?”

刘灿没有动。要怎么做,她当然知道,石敬瑭说这些就是为了让她主动离开,但她能吗?她这边前脚离开,石敬瑭后脚就会把布置的手段展开来。可作为一个忠君爱国的好青年,她现在就要主动请缨!

她不能走,但也不能不走。

短短的几秒,刘灿就出了一身,蓦地,她突然抬起头,然后重重的磕了下头,石敬瑭一惊,还没来得及说话,刘灿的第二下第三下就又磕了下去。邺都这些年虽然落寞了,早些年的底子还在,这一片又是最讲究的地带,路面都是由大青石铺就的。刘灿这一下下磕下去,沉闷的响声却是也一下下的响起,当下就有演武场的学员不受控制的叫了起来:“教官!”

“教官!”

刘灿恍若未觉,又磕了几下才抬起头:“臣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