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5节(1 / 1)

幻境中一切都不是那么真实,最明显的就是天色,荒村里的天色永远都是昏沉沉,要么是黑天,要么是黄昏,没有白天。整个色调如同老照片。如今回到现实里,朗朗乾坤,一切都是那么明亮。富有朝气,哪怕雾霾再严重,也比压抑无比的幻境强多了。

我在这位大姐的早餐摊子上傻愣愣坐了一个小时,后来才明白过来,不能给她添麻烦。便跌跌撞撞起身要走。

大姐相当热心,拉着我说:“小伙,你到底遇到什么为难事了,跟大姐说说。”

我苦笑,一言难尽。

她说:“你每天都出现在这里。是不是等庙里的和尚?大姐给你透漏一下,那和尚回来了,我眼瞅着他进了庙,可一直没出来,他把庙门锁上拒不见客。你要真有什么为难事。就去求求这和尚,他可是有道行的。大姐帮你把门叫开。”

我摆摆手谢过她,一步步走远,我漫无目的,顺着大街一路往前。

我的情绪还没从幻境里出来。

幻境中呆了几十年。比我现在的岁数都大。时间真的是相对的,这几十年别看就一个晚上,其实是实实在在叠加进我的生命里了。

我坐在路边,看着车水马龙发呆,感觉大道荒谬人间泡影。真是如梦如幻,如露亦如电。

我跟着老太太过了她的一生,从嫁人开始,受家暴折磨,后来偶得妖法,杀人取魂,自成一方世界。她入魔至深,无法自拔,自己是那个世界里的老祖宗和女王。

她的情绪里充满了贪念和执着,而这一切的源头来自于年轻时所遭受的种种苦难。

如果真要追究下去,谁是罪魁祸首?无法说清。是老头,是癞子,是那些村民,还是黄皮子的幻化之身?甚至说是拒绝她的那位男知青?

我感觉到有一种很可怕的东西藏在里面,那是魔的存在。

魔说不清是什么,它藏在愚昧的山村里,藏在落后的风俗里,藏在每个人的心里。它无形无质,无影无踪,却犹如一个实实在在的超人格的意识存在。

它能操纵一个人疯狂。能使一个村子死光,更可以让一个国家癫狂。

陈老太太这第二晚的幻境并没有多大的攻击性,更像是让我来追忆她的一生。

我正仔细琢磨着,忽然电话响了,赶紧接通。里面传来王庸的大嗓门:“老菊,你接电话了?!你在哪呢?”

我问他,你在哪。

王庸在电话里惊讶说:“我们能在哪,我和熊高人还在吕梁市的菩萨山啊。你现在在哪?昨晚你在电梯里突然失踪,我和熊高人找了半宿也没找到你的影子。”

我苦笑一下:“我现在在市里的庙街。”

王庸在电话里倒抽了口冷气:“你怎么一晚上跑回市里了?你等等。熊高人要跟你说。”

电话那头换了个人,正是熊大海:“齐翔,你昨天晚上遇到老太太的妖法了?”

我疲惫至极:“遇到了,一言难尽。”

“你在庙街?”

我疲乏地笑笑:“三次了,每一次我从老太太的妖法出来。都会莫名其妙出现在这里。”

熊大海在电话里略一思索,说道:“这样吧,你待着别动,我和王庸过去找你,千万别动地方。到了再说。”

我进了路边一家商场,坐在里面发呆。说真的,这情绪一时半会真回不来,深陷在那荒凉鬼魅的山村里不可自拔。

时间过得很快,我正恍惚着,来了电话。王庸在电话里问我在哪,我回过神,把商场地址报给他。

等了一会儿,我看到王庸和熊大海急匆匆走进来。他们两人一看到我就愣了,我被他们的眼神弄得很不舒服。

王庸把我拉到一面镜子前:“你看看你自己!”

“有什么好看的。”我疲乏地说。

“好好看看。”王庸拉着我不松开。

我站在镜前往里一看,人傻了。镜里出现的我,有种难形容的沧桑,头发里夹杂着白丝,脸上出现深深的皱纹,这还不算什么,关键是那种老相的气质完全洗不脱,好像一夜之间我老了很多。

熊大海凝神看我,他拿起我的右手,然后搭搭脉搏,一搭上他就凝眉不展。

王庸看得紧张,问怎么了。

熊大海放下我的手,问我是今年多大年龄。我告诉他,二十出头。熊大海苦笑:“齐翔,我说句话很残忍,你要做好思想准备。你现在的生理机能已经四十岁了,一夜之间,”他顿了顿:“你被偷走了二十年的光阴。”

第六百三十九章 老了

“你在开玩笑吧。”王庸张着大嘴看向熊大海。

熊大海看看我:“齐翔……”

“熊兄,有什么你就直说吧。”我淡定说。

熊大海苦笑:“按照你现在的生理机能和实际的岁数,再叫我熊兄已经不合适了,我反而要叫你一声大哥。”

我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浑身疲乏,没有力气,以前那种年轻人特有的活力和劲头仿佛突然被抽光了。

我慢慢坐回旁边的椅子上,看着商场里人来人往发呆。

刚乍听到自己丢了二十年的光阴,也就是老了二十岁,没当回事。现在明白过味来。只觉得浑身难受,悲痛欲绝,我捂着脸难以接受这个事实。

一夜之间,我被偷走了二十年的光阴,二十年啊!我从一个小伙子变成了大叔。如果有这二十年,我可以做很多事,我可以成家立业,可以娶妻生子,可是现在呢?

我愣愣看向王庸和熊大海,有种万念俱灰的感觉,觉得无比不幸,比死亡还要难以接受的事实。

王庸也不嬉皮笑脸了,和熊大海一左一右坐在我的身边,熊大海轻声问:“齐翔,你昨晚经历了什么,这二十年的光阴一定是让陈老太太给窃走了。她可真敢干!不过窃取生机这样的事,比杀人要严重多了,违背天合,尤其你还是修行人。陈老太太这么干,非福即祸。她是在自取死路。”

我揉揉眼,开始讲述昨天晚上的经历,他们两个人默默听着,时间过得很快,我讲完之后已经是中午了。

昨晚一夜的时间,我在老太太的幻境中度过了几十年,说来容易,真要身入其境,那种沧桑感是无法描述的。

等我说完,两个人很久没有说话。好半天,王庸才回过神:“老菊,我说句不好听的,你别见怪。你在老太太的妖法里度过了她的一生,好几十年,她只盗取了你二十年的光阴,其实你还是赚的。”

这叫人话吗,我已经无力反驳。

熊大海和王庸已经很熟了,他摇摇头:“话不是这么说。齐翔进入她的妖法幻境,是被强迫度过那几十年,相当于不打招呼就把人软禁起来。如果让齐翔先了解整个前因后果,在允许的前提下再进入幻境,然后没了二十年光阴,那就是另码事。”

他们两个还讨论起来了,我不禁苦笑,特别烦躁。敢情不是你们老了二十岁。

我说道:“熊大海,你说我该怎么办,怎么要回二十年?”

熊大海沉吟,面色凝重:“我有种很不好的预感,你这二十年拿不回来了。不过……”他顿了顿:“唯一的好消息是,陈老太太恐怕已不在人世。”

“啊?”我和王庸同时大吃一惊:“怎么讲。”

熊大海还没说什么,王庸的电话铃声突然响了,我们正全神贯注讨论,铃声响得特别刺耳,都吓了一跳。

王庸赶紧接听电话,我和熊大海在旁边就听他“嗯,嗯”了几声,随后王庸挂了电话,看着我们说:“陈琪琪醒了。”

熊大海马上道:“回去!”

我们三人从商场出来。到地下停车场,王庸开着车来的。这车是陈建国提供的,这几天就成为我们的专车,王庸拉着我们往陈家去。

路上熊大海告诉我,到陈建国那里。把所有的经历和遭遇都和他说,我们是为他卖命的,要让他知道我们的付出。

“熊大海,你说陈老太太死了,是怎么回事?”我问。

熊大海道:“夺他人生机。这是逆天而为,别说二十年,就算一个月两个月,一天两天,这种法术带来的后果也不是什么人都能承担起的。像是三岁孩子非得吃下一只烤全羊一样,能活活撑死。”

“陈老太太应该知道这个后果吧。”王庸开着车说。

“或许知道或许不知道。”熊大海说:“她还是这么做了。”

“为什么?”王庸问。

熊大海沉默不语看向窗外,一会儿看向我:“齐翔,你在妖法幻境中跟了她几十年,你觉得她为什么会这么做?”

我说:“如今回味昨夜的经历,我有些理解陈老太太。她之所以采取自杀一般的手段窃我生机。恐怕她知道自己的大限已到,临死前再拉一个垫背的。而且昨夜她给我展示出种种人生经历,现在回想起来,应该算是临终遗言,她恐怕早有了赴死的打算。”

“临终遗言?”熊大海喃喃。

我点点头:“许多人在临死前都会自觉不自觉追忆一生,陈老太太用幻术神通把自己的一生重新梳理一遍,她是给我看,也是在给自己看。”

这个结论我早已经想清楚了,现在说出来非但没轻松,反而有种压抑。

王庸透过车窗看着外面。车子在颠簸,能看出他的内心受到极大的震撼。

我拍拍他:“莫慌,现在倒霉的是我,又不是你。”

“我以后是不是得管你叫叔了?”王庸说。

我忽然笑了,突然想明白。哈哈大笑,笑得眼泪都出来了。他们两人看我,王庸喃喃:“这人彻底疯了。”

王庸说的那句话其实挺有道理,我在幻境中经历老太太的一生,足足好几十年。见证了几乎一个时代的山村兴亡史。我为此付出二十年的青春光阴,其实真不算亏。

梦中经历数十年,醒来不过弹指挥间,对自己没有任何实质的影响,那才是有违天道的事。

车上没人说话。大家都在沉思。我靠着椅背浑身疲乏,不知不觉居然已经四十岁了。

终于开到陈建国的家里,我们敲开门进去,在客厅看到了陈琪琪。

陈琪琪气色不错,只是有些虚弱。看到熊大海几乎要哭了,低声喃喃叫着熊哥。

熊大海也是心疼不得了,可碍于陈建国两口子在身边,也不敢太露骨过去问候。

我们坐在厅里的沙发上,熊大海问陈琪琪怎么样了。陈琪琪告诉我们。她昏迷的时候做了一个梦,梦见自己迷迷茫茫不知在什么地方,看上去像是荒废很久的村子,走也走不出去,就这么在里面转悠。

不知转悠到什么时候,忽然天际破晓传来一声鸡叫,她打了个激灵,心里响起一个强烈的声音,我该回去了。然后懵懵懂懂睁开眼,看到自己躺在床上,外面天光大亮,恍惚就是一场梦。

熊大海长舒口气:“老太太确实死了。她的法术破了。”

陈建国两口子听后,互相看看,面有喜色,压在心头这么长时间的大石头全都搬掉了。

熊大海道:“陈叔,你也别急着高兴,你知道我们为了对付老太太,付出了什么代价。”

陈建国问什么代价。

熊大海看着我,说:“齐翔付出了二十年的光阴。”

陈建国两口子没听懂,忙问怎么回事。熊大海让我说。我把昨天晚上的经历事无巨细说了一遍,在老太太的妖法幻境中,我度过了数十年。

整个描述细节丰富,逻辑井然,尤其陈老太太遭遇到的几段人生里的重大事件。我都描述得特别清楚,一根毛都能讲到。陈建国一家三口快听傻了,等我说完,天色渐渐暗下来。

陈建国丝毫不怀疑我说的真实性,因为我本来就是在说真事。

他看看我下了一个决心。拿起支票簿嗖嗖写了一张支票递给我。

我拿起来看看,一百二十万的数额。

陈建国说:“齐先生,你的付出我都在看在眼里,说实话一百万比起你的二十年光阴实在不算什么,这是目前我能动用最大数额的流动资金。算是聊表补偿。”

我点点头,把支票收起来。

陈建国对他老婆说,赶紧订餐,今天晚上谁也别走,一起喝酒不醉不归。

一片云彩都散了。除了我老了二十岁,其他人都没有任何损失,尤其熊大海还抱得了美人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