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节(1 / 1)

如果是从前那个帝都最尊贵的贵族姑娘,大概只会尖叫着晕倒吧。这样想来,十年的劳作生活也算有了一些用处。

莎莉在心里自嘲着。

这一天,她走到了风神之痕的深处,令人感到意外的是,这里已经没有了那些腐烂的行尸走肉们,虽然它们一向不爱搭理她,但突然间没有了它们,她仍是感到很不适应。

就在她困惑的时候,一座布满了锈迹的雕像出现在她的视线中。

那是什么?

“见鬼,你怎么走到这个鬼地方来了!”恶魔在她的胸膛里怪叫了一声,然后便催促她离开,“没什么好看的,走吧,我们可没有太多时间耽误,被那些强力胶一样的圣骑士追上来就麻烦了!”

这段时间以来,莎莉第一次没有听从他的命令,她注视着那雕像,那雕像仿佛也注视着她——用一种仁慈的、怜悯的目光。

莎莉感到鼻子一酸,浑浊的目光与麻木的心仿佛被完全被那雕像吸引了,她不再听从塔多拉的命令,而是一步一步,艰难地走向那座锈迹斑斑的雕像。

“不要靠近那个恶心的雕像!我命令你给我停下来!”塔多拉急了,似乎真的对那雕像感到厌恶。

莎莉没有回应,她冷笑着。这段时间,几乎已经痊愈的塔多拉为了报复她的阻拦,几乎让她吃尽了苦头,她没有一刻是安宁的,每时每分,都在无尽的痛苦中度过,如同刀尖起舞,痛苦到她都已经感到麻木。

她不想顺从它,哪怕只有短短几秒,而现在看起来,他似乎无法再用暴力阻拦她的脚步。

是因为这座雕像的原因吗?

莎莉轻轻抚摸着这座残破的雕像,它上面布满了锈迹,但仍然能看出它——或者她,原本恢弘秀丽的模样。

“不听话的小家伙……我会让你尝到苦头的……”恶魔叫骂着,威胁着。

莎莉充耳不闻,轻轻地擦了擦底座,只见上面写着建立雕像的年份与一个名字——一个在外面世界如雷灌耳的名字。

“光明神使:莎罗琳娜·星辰。生于光明之南,为了艾泽大陆永留于此。”

光明教廷的……圣者吗?莫名地,莎莉唇角弯起了微笑。她想起了一个人,一个,天生光明的男人。

恍惚间,她仿佛看到了希明俊美而严肃的脸,看到了他们曾经相处的那些夜晚,他是怎样神神叨叨对她说教,苦心引导她的。

可是她却逃了,即便她从未想过要染上无辜者的鲜血,可是,已经迟了,这位正义的使者一定会对她失望吧?他看到那些凄惨死去的士兵,会怎么想她呢?

这可是这世界上,唯一认为她成为亡灵法师后还能“抢救一下”的人。想起希明说过的话,莎莉忍不住无意识地笑了,却是笑得凄惨。

忽然间,雕像上似乎有什么东西闪了一下光,莎莉摘下了那个闪光的东西放在手上,才发现是一个古老破旧的徽章。

“放开那个徽章!不知好歹的东西,你忘了你惨死的妹妹吗?你忘了你身上的血海深仇吗?”恶魔的声音一下子尖利了起来,叫骂与威胁更加频繁了。

啊,它害怕这个吗?

莎莉心里冒出这个念头。

是的,这是光明教廷圣者的雕像——似乎还是这位伟大神使的长眠的地方,哪怕是那些死尸烂肉也不敢接近这儿,作为恶魔的塔多拉会害怕,真的太正常了。

想到这里,莎莉整个人忽然就平静了下来。

她这一生……该结束了。杀死安妮的罪魁祸首已经得到了恶惩,尽管背后的主凶仍然在逍遥,可她……做不到踏着无辜者的鲜血去完成复仇,直到现在,那张纯白的信笺仍然在她的脑海里飘荡,如同噩梦。

安妮,你会原谅姐姐的,对吗?

莎莉轻轻抚摸着衣兜里的小玻璃瓶,那是盛放着安妮沉睡的灵魂的地方。和神使一起长眠,这里或许是个不错的墓地。

而恶魔还在疯狂地叫骂着,威胁着,但似乎碍于这个雕像,却无法对她做什么。

“你太吵了。”随着莎莉冷漠的语气,她手上握紧的徽章,忽然间用力地扎向了自己的心脏。

“啊啊啊~!!——”栖息在她身体里的恶魔发出了非人的惨叫,惊得附近栖息的腐食鸟纷纷逃开了。

“……跟我去地狱里向他们赔罪吧,呵呵呵呵呵……”莎莉脸孔渐渐变得狠辣而狰狞,随着时间的流逝,恶魔的尖叫渐渐小了,而她的意识也渐渐地变得模糊,眼前的一切也逐渐模糊、灰黑……

☆、第18章 银项链

在昏迷过去之前,莎莉听到了恶魔凄厉而恶毒的诅咒——

“背弃恶魔的人,是不会有好下场的!!莎莉·罗格!我以恶魔之名诅咒你——”它的话没能说完,便从此消失在这天地中。

诅咒吗?呵呵……

她冷笑着,但这冷笑却显得那么凄惨。她还有什么可以失去呢?最后只不过这条命罢了,而这条命……也将永留于此。

已经没有什么可以怀念的了。

莎莉的意识越来越模糊,时间流逝,而她的双眼,也终于闭上了。

也因此,她并没有看到那枚深深扎入她的心脏的古老徽章,发出了微亮的金色光芒……而那金色光芒渗入了她深不可见的伤口,伤口立即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恢复起来……

而与此同时,死去的恶魔化成了一团暗绿色的烟雾,这些烟雾缓慢地在她身体四周环绕着,溶解着,最终没入了她的身体各处——包括她的大脑。

而那古老神圣的徽章,仍然静静地插在她的胸口,如同逝去的几百年岁月一般沉默着。

希明失去了女亡灵法师的踪迹。原本还能隐约感觉到亡灵气息的他,渐渐已经没有了感应。

发生了什么事?他隐隐地感到不安。而就在这个时候,阿尔法找到了他。

“我在森林那边看到了神圣印记,我知道,那肯定是你留下的。”

阿尔法微笑着向希明靠近,英俊的脸上带着亲切的笑意。希明有些惊讶他的到来,却还是朝他点了点头。

“午安,阿尔法。但我们实在没有时间闲聊。”现在最紧迫的任务就是找到安妮,然后……让她毫无痛苦地离开这个世界。

吞噬了那么多无辜者的亡魂,她……必须要为此忏悔。

当然,他不想跟阿尔法多谈也是原因之一。

“当然,我也并不是来找你闲聊的。”阿尔法套着白手套的手探入了怀里,取出了一张资料,有些感慨地递给了希明,“我带来了最新的资料,你一定想不到这个邪恶的亡灵法师是谁。”

希明皱起眉。虽然他早就知道了,但还是下意识拿过那张资料。

“这个世界越来越疯狂了,”阿尔法摇了摇头,状似感慨着,“如果不是皇室深入调查这件事,大概没有人知道,这个为了力量而堕落的女人竟然曾经是……”

曾经是帝都最高贵的姑娘之一,甚至比公主殿下还要受绅士们的欢迎与爱慕。

这个堕落者的名字是:莎莉·罗格。

希明坚毅的双眼慢慢睁大,他不敢置信地盯着资料上的名字与画像——那是他十年来从来不曾忘记的名字与脸庞。

怎么可能……是她?她不是早已经……

希明眼前浮现起“安妮·罗格”的面容,那轮廓,与十年前的莎莉·罗格是那样的相似,他还曾经以为那是因为她们是表亲——希明并不是那种会花时间仔细研究女士容貌的男人,可是现在仔细地回想,她们的轮廓竟然出奇的相似,“安妮·罗格”的模样,不就是长大版的“莎莉·罗格”吗?!

希明强忍着,手却无法抑制地微微颤抖。大脑有一瞬间的空白,而这一瞬间如果发生在同等级的战斗中,已经足够他死上好几回!

他太震惊了。

他从未想过会有这样一天,会听到她仍然活着的消息,那个若隐若现存活于他心中的丽影,并没有随风消散,可她……却成了他必须要歼灭的对象!事情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希明感到一阵眩晕。

而这些,都落入了阿尔法的眼里,他轻轻地弯起了一丝不易察觉的轻笑。

“她有一个年幼的妹妹,叫安妮·罗格,可惜在出事的时候就遇难了。”阿尔法神情遗憾,“官方通告上说,那是因为安妮发现了姐姐的堕落才被杀害,不过……谁知道呢?恰好简小姐和加尔林先生路过,恰好发生了这样的事吗?哼……这些贵族们总是能恰好碰上这些倒霉的事呢。”

阿尔法的话令希明如遭雷击,他立刻回想起安妮……不,是莎莉,他回想起莎莉曾经说过的话——在那个漆黑的夜晚,她曾经愤怒地将玻璃瓶砸向他,而那也是第一次,她透露出她所遭遇到的不公。

还有后来……她说过这一切都是因为简家族觊觎罗格家的庞大遗产……所以曾经身为她闺中密友的雪伦·简,和她未婚夫的韦特·加尔林才会……

“……简直无耻!”他竭力地压抑着自己的怒火,放在身侧的手却握紧了拳,发出了“咯咯”的声音。

他忘了自己有多久没有这样发怒过,即便是帝都那些肮脏可笑的贵族曾经因为打赌而想尽办法激怒他,即便遇到更加不公的事,他也能从容冷静地处理,而不是像现在这样愤怒。

“……希明?你怎么了?”阿尔法似乎被他吓了一跳,“什么无耻?你有在听我说话吗?”

阿尔法的声音令希明冷静了下来,他恢复了冷静,将那张资料递了回去。

“不,我没事,”他说,“你刚刚说了什么?”

阿尔法这才收起惊讶的神情,换上了小心翼翼的表情,看着他:“我说,你还好吧?罗格小姐……虽然曾经是个高贵善良的姑娘,但现在毕竟遭遇了这样的事,我希望你能冷静地处理这件事。”

没有人比他更了解希明,他们一起长大,一起从最青涩的少年骑士成长为一身荣耀的圣骑士,他们是战斗伙伴,也是……对手。

阿尔法知道他亲爱的同伴心里有一个姑娘,为了怀念这个姑娘,这个一向正直严肃的同伴,曾经做过一件不能存在于光明之下的事——他趁夜悄悄地潜入了被查封的贵族府邸,什么也没有带走,只带走了一张画像——他猜想,那张画像至今还夹在他的日记本夹层。

阿尔法曾经很可惜这个姑娘已经死了,如果她仍然还在,即便已经嫁了人,以希明现在的功绩和地位,想要和她在一起似乎并不困难,而教皇……是不能有恋人的。

教皇的一生都将奉献给光明女神,他所有的时间、凝视、爱恋,都将以最虔诚的姿态环绕在女神的荣光之下。

而现在,这似乎是他的一次机会。阿尔法微微眯了眯眼。他在赌,赌希明仍然牵挂着那张画像的主人。

“你是在怀疑我的能力吗?阿尔法。”希明伸手,抚开了多日未修剪的刘海,露出了一双漂亮却坚毅的眼眸,而他此时的目光,锋利而冰冷。

“……当然不。”

阿尔法的心猛然一跳,仿佛被炽热的熔岩烫伤了,他迅速地移开了目光,却不经意间看到了希明手腕上的东西。

那是一串亮银色的银项链,女式。

“嗯……?”阿尔法一愣,随即转头看着希明,带着些不敢置信问道,“你……有恋人了吗?”

如果不是,他很难相信,同伴兼对手这么钢毅这么纯男人的一个人……竟会佩戴这么小巧精致的女式银链。

希明低头看了看手腕上的银链,小巧的饰物安静地缠绕在他的手腕上,反射着微暖的光芒。

就像在提醒他,他和链子的主人曾经经历过的一切。

“并没有。”他镇定地回答,却不由自主想起了他找到链子时的情景,不由自主地想,当初的她……当初的莎莉·罗格究竟是以怎样的心情,为受伤的他留下这条项链的呢?

是担心?还是牵挂?

希明知道,想这些似乎对现实没有多大的意义,但思维却难得的不受控制,毕竟,那不是别人,是她——那位令人敬重的女士。

“……是吗。”阿尔法盯着希明微微泛着米分红的耳垂,有些怀疑地说着,“那就好,毕竟导师对你的期望很大啊。”他说得意味深长,他一直都知道,即便受到同样的重视,他们的教皇导师阁下对希明的期望……也远远胜于他。

“导师对每一位学生都有很大的期望。”希明冷静地回答了他,随后他朝他点了点头,说,“如果没有别的事,那么我应该离开了。”

他说完,也不等阿尔法回应,转身离开了,只留下阿尔法若有所思地注视着他离去的背影。

入夜后的暮色森林,是所有活着的生命体的禁地。

这儿只有枯萎了几百年的老树驻留,它们痛苦而静默地被束缚着,永远都无法解脱。

皎洁得温柔的莹白月光,清冷而漠然地注视着这一切。

“嘶嘶嘶~”

“嗬……嗬……”

令人毛骨悚然的声音在一片死寂中响起,声音越来越多,越来越杂,似乎一群死灵生物在争论着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