谷芳华吟吟一笑,道:“姚大侠,令师叔”点苍双剑“,一居第二宾馆,一居第三宾馆,贵师兄弟及令徒侄们,又分居于第四至第九宾馆,不但未用真名,且未报出门派,使敝教大为困惑,莫非姚大侠恐敝教见了贵派人多,怕供应不起而推拒,故为此举么?”微微一顿,笑道:“这请姚掌门尽管放心,就算贵派来了千人以上,敝教也可接待无亏,况仅区区五十司马人而已。”
这一番话,直说得姚昭宗脸上白一阵,红一阵,心中却是大为骇异。原来点苍一派,本来早已议妥,为雪耻辱,全派精锐齐出,却恐五毒宫见了,自量不敌,改由暗中下手,故除姚昭宗外,皆化名潜入,待大典时,始会合挑战,讵料,五毒宫早已察觉,连人数都一个不差,谷芳华一语双关,更露出窥视之意。单礼信见状,恐他忍耐不住,连忙一扯他衣袖,哈哈一笑,道:“贵教消息灵通,佩服佩服。”
谷芳华黑眸一闪,道:“单前辈过奖了,贵派……”
单礼信截口笑道:“老朽三位师弟,八名师侄,分批前来,或亦未向贵教挂上一号,尚请恕罪。”
谷芳华暗道:老江湖果然机警,微微一笑,道:“单前辈言重了。群雄不嫌敝教邪魔外道,惠然肯临,已是无任感激,人家高兴怎么样,便怎么样,敝教哪敢置喙,一来恐招待不周。二来也恐宵小之辈,借机漏水摸鱼,故不得不注意一二而已。”她冷嘲暗讽,两人都无法接门。谷芳华顿了一顿,又道:“这次若非敝教任长老及长孙长老,认出贵二派高人,否则传出江湖,岂不让人家说咱们五毒宫,有目如盲了。”
单礼信哈哈一笑,道:“贵教任长老及长孙长老想必绝世高人。”
谷芳华淡然道:“长孙长老久隐世外,为当初营建祖师神龙宫的”圣手鲁班“之后,而今复为敝教兴建别宫……”
单礼信心神震动,道:“可是长孙博?”
谷芳华螓首一点,道:“不错。”顿了一顿道:“任长老嘛,那就大大有名了,两位想必还未忘记,二十年前的风云会总舵主吧?”
姚昭宗惊呼道:“任我行?”
谷芳华淡然一笑,道:“那正是任长老。”说到这里,三人已来至一处院落。但见曲房连接,回廊交错,菁林垂影,绿水为文,青山紫阁,廊道相通,美轮美奂,宏丽之极。廊道之中,除了与会群雄,往来多系美丽少女。
谷芳华信步站定,道:“两位是要与贵派之人同住,抑是独居?”单礼信与姚昭宗相望一眼,暗暗苦笑,他们方入放牛坪,虽知同门皆已入谷,尚未连络,又不好转向五毒宫询问,反不知同门居于何处。
谷芳华吃吃一笑,突然轻拍玉掌,立刻有两名秀丽少女走来,欠身道:“姑娘有何吩咐?”
谷芳华一指两人,道:“好好侍候这两位大侠歇宿,不可有违。”那两名秀丽侍女应了一声,走至单礼信与姚昭宗身前,检衽为礼,齐道:“见过爷官。”
正在这时,但见来路之上,转出俩人,领先一人是红脸白髯的老者,后面一女,女的布衣无王,却是风姿绝世,神情端凝,却是美秀绝尘。谷芳华自己已经猜出那对女的是谁了,目注那中年美妇一眼,暗道:“我果然极为似她,不知为何,心中一股孺慕之情,恨不得扑人那中年美妇怀中。”
那中年美妇漫步而来,见了谷芳华,同是一楞,双目也是齐盯在她玉面之上。突然朝谷芳华走去,蔼然道:“姑娘,可以请教姓名么?”
谷芳华冷傲尽收,恭恭敬敬,裣衽一礼,道:“晚辈谷芳华。”
那中年美妇闻言,又道:“姑娘是何方人氏?”
谷芳华不答反问,道:“前辈可是”慈心仙子“林神医?”
那中年美妇微微一笑,道:“那是江湖朋友抬爱,林兰兰那配是称。”
那林兰兰虽是李正英之女,却自幼由其娘林婉婷携离神旗帮,定居梵净山,终年侍娘茹素,未出一步,不但未染半分草莽习气,那温柔和平,纤尘不染,见者无不誊为龙王会上之人。后与啦蟹黄邪帝兄弟二人行走江湖,三人行事亦正亦邪,但是唯有林兰兰一手神奇妙手回春,活人无数,且救人按情况收费,有事分文不取者多多益善,虽奸恶也稍销凶心,所经之处,化戾气为详和,故江湖贺号“慈心仙子”。
那邪皇乃武林双仙“霹雳仙”之徒,北溟一会,霹雳仙饮恨而殁,他其时年幼,遂致流落江湖,总因他自知奋勉,赖师伯“逍遥仙”朱子彤扶掖,李长风匡持,终于扬眉吐气,成为名震江湖的大侠。但是为奸人所害,直径隐匿不出而已。
谷芳华望着林兰兰,林兰兰冰生行善为乐,仁者得寿,心平气和,虽及四旬,依然貌若中年,风王未减,她竟是愈觉亲切,脱口道:“那里,前辈貌美若仙,心慈如佛,”慈心仙子“之美号,那是再恰当也没有了。”
林兰兰莞尔一笑,道:“这且不提,姑娘是那里人,可否见告?”
谷芳华道:“晚辈就是青州人氏。”
林兰兰“啊”了一声,面上大有失望之色,林兰兰摇了摇头,道:“我不太相信。”谷芳华芳心一动,暗暗想道:“她话中之意,似是把我当做她的女儿……”但听林兰兰道:“姑娘,尊父母还在么?”
谷芳华口齿一启,还未说话,那红脸白髯老者,正是五毒宫总坛坛主端木世良,干咳一声,道:“夫人,敝教谷姑娘父母当然健在。”
林兰兰充耳不闻,道:“尊父母在否?”
谷芳华螓首一点,道:“托前辈之福,家父母今犹矍铄。”
林兰兰大感失望,暗道:“奇了,天下真会有非亲生骨肉,而如此相似的?”心中一动,问道:“可否容贱妾一见尊亲?”
忽听那端木世良扬声道:“夫人,有道是道不同不相为谋,见面何为?”
林兰兰恍若未闻,又道:“谷姓想非姑娘真姓,姑娘真姓又是什么?为何又随师而姓?请信我诚心,匆以虚言相欺。”
端木世良皱眉道:“夫人如此探问敝教谷姑娘私事已犯江湖大忌了。”举步走去。
谷芳华柳眉一蹙,道:“端木伯伯,你怎么了?”
端木世良双眉一皱,忽又哈哈一笑,道:“夫人竟然关顾敝教神君爱徒,殷殷垂询,这是好事,老朽欣喜得很。”
林兰兰微微一笑,道:“姑娘之意如何?”
谷芳华含笑道:“前辈夫妇都是江湖景仰的高人,几时有空,家父母必愿欣然一晤。”语音一顿,道:“从师而姓,则是家师征得家父同意,自幼如此。”
林兰兰失望的叹了一口气,问到此时,也不由她不死心了。她螓首连摇,目中泪光浮动,谷芳华方心一阵激动,只觉恨不得扑入林兰兰怀中,以慰其心,这种感觉,连她自己也莫名其妙,强自抑住,暗道:“他们与我算是仇敌,我怎么会有这种念头?”转念之下,微微欠身,道:“晚辈告辞了。希望他日再聆前辈教益。”
端木世良暗暗吁了一口气,敞声笑道:“大典在尔,来客众多,老朽职责在身,请恕简慢了。”朝林兰兰一抱拳,偕谷芳华转身而去。
林兰兰勉强还礼,道:“谷姑娘,但愿近日能再见面畅谈。”
谷芳华道:“晚辈也愿如此。”她走至路的转角,忍不住又回头望去,见林兰兰目送她去,她也觉得有些恋恋,顿了一顿,始行移足。
原来林兰兰与袁拜结缡以来,生有一女,乳名小羽,未满周岁,由仆妇抱去大巴山玩耍,竟然双堕深壑,一并死去。袁拜夫妇次日寻遍山谷,始行发觉,见了仆妇与次女尸骨一恸几绝,林兰兰终日以泪洗面,半年之久。后来,她渐渐看开,只以为父亲生平为恶太多,报及孙女,除了尽力行善,连李长风夫妇也未告诉,故王笑笑还不知自己有这样一个早夭表妹。
午牌未届,“别宫”前的广大石坪之侧,凉棚之中,已坐满了天下群雄。东侧凉棚,九阴教与星宿派,各占一半,中间隔了一丈,泾渭分明。左边一截,陈若素扶杖端坐,紧靠着坐的,却是石湾泉与两个不知名老者,白发皤然,看来都近半百,以下才是葛天都,幕九疑等一殿三堂之主。
星宿派,为首的却是向问天,未见东方不败出面,令狐兄弟,呼延恭、房隆,位于左方。这两派加起来,也不下二百人,且个个神莹凝固,手脚沉稳,功力俱非泛泛,声势着实不小。西侧凉棚,坐着都是侠义道中人,以蔡夫人为首,加上点苍、天台的人,也有百司马人了。
正面的凉棚,则闹哄哄一片,迥不似东西两棚中的静肃无哗,这座凉棚中的人,大部分是普通江湖人物,人数最多,不下两三千人,虽然棚搭得最大,也几乎挤不下了,彼等不时朝东西两棚指指点点,私议窃窃。那石坪正中法坛,这时,法坛之上,神龛绫幔,已然揭开,祭台上供着两块牌位,左画“无量山祖师李公讳无量之圣位”,右画“神龙宫祖师沈公讳明哲之圣位”,香花供物,法器齐具,灿然大备。武林中,知道那百司马年前神龙神君之真名实姓的,几乎没有,这时方始知晓。
既是端午佳节,五毒宫少不得备有各色粽子,应时果物,不过除了正面棚中的外,谁也不曾食用。将近午时,忽见三人伴同而来,领先是一个披发头陀,须发赛雪,银箍束发,身着月白僧袍,手提烂银方便铲,随后两名中年男子,一个肤如古铜,方方脸膛,肩阔腰圆,一个身穿白衫,面目清秀。群侠见状,纷纷起身招呼,来者正是慈云大师高泰,阿勒奇。慈云大师目光一扫棚中,未见长恨道姑,霜眉不由一皱。
慈云大师微目光一转,朝蔡夫人宣文娴道:“令媛随着璧环夫人,难道现犹未到?”
蔡夫人怔了一怔,不答反问,道:“灵儿如何与她在一起?我们正在找寻这位夫人哩。”
慈云大师叹道:“她若不来,那必隐遁世外,天下之大,此后又如何寻找?”
蔡夫人若在从前,那是连江湖现状,也不明了,莫明山一行之后,不但得知江湖大事,即若干旧日恩恩怨怨,也略有所谙,闻言急道:“璧环夫人当年历害对头极多,不要是碰上了吧,灵儿不知如何了?”
慈云大师转面朝对棚望去,道:“糟了,可能是九阴教违约下手。”
阿勒奇见他们一个关心女儿安危,一个心急璧环夫人下落,说了半天,不得要领,不由哑然一笑道:“大师尽可宽怀,我若非见蔡姑娘聪慧,多半可劝得璧环夫人回心转意,如何放心离去?”
慈云大师颌首道:“贫僧是太心急了些。”
阿勒奇微微一笑,向夫人道:“以蔡姑娘与璧环夫人的武功,任何阵仗,也能全身而退,夫人大可放心。”蔡夫人正想再问详情,忽听钟鼓齐鸣,抬头一望,日正当中,恰是午正。
钟鼓连鸣九响,全场肃然,那声音由于在于空谷,更觉铿宏震耳,嘹亮不绝,声响未竭,但见由那宏丽的“神龙别宫”宫门,两排白衣童子鱼贯走出,每人手中都捧着一个金炉,香烟袅袅。出宫门至坛下,越过丹樨,石坪,足有一两百丈远,排首童子,行至坛下站定,然后一齐转身,侍立于红毡两侧,每隔一丈,即有一名,总计也有二三百人了,这场面极为壮观。
那炉中香烟,随风四散,瞬即布满石坪。钟鼓再鸣,但见宫门之内,井然有序的走出一群壮汉,穿着黑衣,这群黑衣壮汉走完,则是青衣壮汉,青衣壮汉走完,则是白衣者,最后是紫衣之人,其中则老者居多,浩浩荡荡,直至法坛之前,倏然左右一分,绕至坛前,旋又汇合,齐齐转身,面向法坛。最内圈是紫、次为蓝、白、青、黑,整齐的有如刀切,人数在七八百人之上,声势之浩大,实令人目眩心惊不已。
高泰浓眉微耸,低声道:“草莽人物,最是桀骜不驯,能号令有力,阵容严整如此者,除了当年神旗帮,未见其比。”
慈云大师蹙眉道:“想不到贫僧一生,竟经历第三次正邪决战。”语调之间,大有叹息人心之好杀纷竞之意。
阿勒奇冷冷说道:“眼下打点精神,多歼几个恶人要紧,那些感叹的话,不提也罢。”
忽听钟鼓一鸣,细乐轻奏,由宫门内,走出两列少年男女,左边少年,身穿黄衣,唇红齿白,双手捧着连鞘宝剑。右边少女,俱是宫装,容色清丽,左臂半挽,却是碧玉如意,斜靠胸前。
单礼信拂髯笑道:“世人好此者,却是不少。”
忽听乐声陡扬,一行人缓缓走出,为首一人,身穿一袭大红花袍,颏下三绺青须,面色晶莹如玉,正是那令现时江湖侧目,武林震惊的五毒宫主,而今的神龙神君江泽清。江泽清行了出来,略一瞻顾,始复举步。他之身后,依次随着副教主吴东川,劳山隐叟黄遐龄、紫霞子,阴山双怪、总坛与外三坛坛主及几个容貌特奇的老者等二十司马人。
慈云大师叹道:“想不到这几个魔头还未死,瞧这样子,武林苍生势必再遭一劫了。”
忽听丁如山道:“那第三第四两人,老朽记得当是李无量师弟。”
萧稼轩眉头微耸,道:“未听得李无量还有师兄弟。”
丁如山冷然道:“他们师兄弟早年失和,两个师弟远走域外,故外间鲜有人知。”
单礼信双眉一蹙,道:“想不到传言早已死去的魔头,今天在这开坛大典,又一个个露面,莫名山又无人来,连王少侠也不知因何,迄今未至。”
蔡夫人微微一笑,插口道:“以莫明山之才智,必是早有安排,诸位何必多虑。”
忽听林兰兰呼了一口气,低声道:“并无长孙叔父在内,也不见任我行。”
说话中,江泽清等,由那群少年男女开道,在细乐声中,踏着红毡,步下丹樨,越过石坪,行至法坛,业已拾级而上。那群手捧长剑的少年,与臂抱碧玉如意的少女,登上法坛,即停立于坛阶左右,每层各有一十二名,坛有三层,共三十六名,隐合六六天罡之数。
江泽清等,登上坛顶,乐声戛然而止,偌大广坪,偌多人物,骤然间,一阵出奇的静默。陡然,坛下五毒宫弟子,齐声躬身高呼道:“参见神君。”
那五毒宫弟子不下七八百人,且不少武功高强之辈,那呼声端的响过行云,惊天动地,旁观之人,俱觉耳膜震痛,心旌摇摇。但见江泽清高踞坛上,目含威棱,四向一扫,那鹰瞬虎视,煞威透人的气势,三面棚中的人,虽相隔老远,仍然感觉到,不由心神皆为一凛。
江泽清观毕,将手一挥,只听赞礼人高声道:“本教弟子免礼。”但听坛下五毒宫徒暴喏一声,直起腰来,其行动之划一,数百人如同一人。此时,江泽清始上前一步,环顾全场,缓缓说道:“敝教开坛典礼,蒙天下英雄宠临,五毒宫上下,感激不尽。”
忽见东棚中陈若素离座而起,道:“贵教开坛大典,乃千古胜事,本教躬与其会,无任荣幸。”
江泽清转身抱拳,道:“多谢教主。”
星宿派中,向问天漠然道:“贵教大典,本派理当致贺。”江泽清微一抱拳,也不多说。
忽听一个洪亮苍劲的声音道:“好大的排场。”所有的人,闻声大惑。人人转而望去,但见不知何时,正面棚上,站着一位矮胖,秃头红面,丰颊巨口,身穿葛布短衫,手拿一柄蒲矮扇老者,不是别人,正是逍遥仙朱子彤。江泽清见状,心中暗道:“这些老鬼也都还活着,打发起来,也非易易。”
逍遥仙朱子彤哈哈一笑,,飘身而下,直穿广坪,经过五毒宫坛下弟子之处,迳自掠身越过,这种旁若无人之态,五毒宫下,个个心头震怒,只是教规森严,没有江泽清命令,无人敢出手拦阻。忽听一个尖锐刺耳的声音,幕声喝道:“矮鬼,此地那有你卖狂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