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6节(1 / 1)

笑声出口同时,那嫁衣之下竟非陆栖鸾本人,而是招阴师手下十殿阎罗所扮,红纱盖头撕裂,反手抓住那欲带走自己的人,一抓掏心,竟直接穿透来人心口。

圆月破云,夙沙无殃意欲看那战果时,却见得适才那屋顶之人并非心中所恨。

“叶扶摇呢!他在哪儿?!”

被抓住那替身口中血流不止,冷笑道:“自然……自然如招阴师所言,抢亲去了。”

……

灯花挂了三挂,后苑负刀的侍女立在门前,直至有人来到门前,见得他一身黑衣,傩神覆面,方才撤至一侧,轻声道——

“阴师,夫人已换好嫁衣了。”

来人并不言语,而是静静地立在门前,细细看罢门上喜联,才徐徐摆了摆手让那侍女退下,随后推门而入。

一帘纱帐飘摇间,有人端坐在妆镜台前,那面容即便是有红烛照着,却仍是多了几分疏冷。待他进来时,回眸相望,道:“过了中夜,可不是什么吉日,夫君。”

后者不言不语,也不似夙沙无殃往常那般喜欢痴缠调笑,甚至是不愿看一般,竟稍稍后退了一步。

而那真正待嫁的人,起身挑帘而出,道:“你不是要娶我吗?为何今夜却还是戴着面具?”

她走近了,却又听那面具后的人,气声喃喃——

“阿……瓷。”

……他怕是又犯病了。

陆栖鸾没有破坏他此刻的迷障,伸出手握住他冰凉的手指,徐徐后退,待退至锦帐间,感到他失神,便将他推倒在榻上,拿手指点着他的面具,轻声慢语道:“你说实话吧,你说要娶我,是算计我,拿我诱你的仇人出来,还是真心喜欢我?”

那姿态,像足了最温柔的情人。

心脉处久违地热了起来,一路陷入蛊惑的人,压低了嗓音,伸手似欲用手指抚触她眉间掩不去的一丝冰冷。

“我算计了你,你会有多恨我?”

伏身压在他心口处,一边听着他乱了拍的心脏,一边伸手摸上锦被下一枚藏了许久的锋利金簪,陆栖鸾道:“你告诉我你仇者为谁,我便不恨你可好?”

“告诉了你,当真不恨我?”

“自然,我待夫君之心若铁石,不可转也。”

她说话的同时,心口处一痛,强行让他从过去的幻影里醒过来,随即翻身把陆栖鸾按在榻上,道:“是如磐石吧,陆大人,你的心可真狠。”

陆栖鸾笑了,将那金簪再送入半寸,道:“我不是说了吗……夫君啊,我心铁石,不可转也。”

第128章 定风波

“你不是阿瓷。”

“你也不是夙沙无殃吧。”

“陆大人是觉得, 小小一枚金簪,能制得住我?”

陆栖鸾空着的手绕到他颈后,隔着衣衫摸见纵横交错的伤疤, 面上笑得越发狰狞:“若是他本人不一定,可若是别人,这支簪子浸遍了他手上十七八个瓶瓶罐罐的东西, 我也不知道后果如何。老叶, 你解得了那么多毒, 这毒你可解得了?”

叶扶摇低低笑道:“陆大人还是这般自信, 身在敌营犹能如此。”

陆栖鸾道:“身在敌营?”

“……”

“整个京城都是本官的天下, 谁跟你说身在敌营?”

她话音一落,门外骤然火光起,竟是士卒包围了臬阳公府,片刻已与府内的西秦人短兵相接。

“陆大人好手段, ”尽管心口处血液绽出,叶扶摇面上仍不见恼色, 亦如不知痛一般, “在猜到我接下来要拿你开刀, 便索性退身幕后化明为暗,让夙沙无殃在台面上肆意动作, 待诱出宋睿后, 又以臬阳公假死为自己洗脱污名,从此以后,就算再有人拿你出身西秦相构陷, 也是徒劳无功。”

“承蒙教导,总要学聪明点。”

“那倒是可惜,但陆大人是不是把在下的手段想得太浅了?”

陆栖鸾眸光微寒:“浅在何处?”

“你若意欲欺情,就不该去骗夙沙……该来骗我才是。”

陆栖鸾道:“可对我而言,骗谁都是一样,谁都是乱我朝纲的万死之人。”

簪上的混毒终于发作起来,叶扶摇比之先前笑得更甚,眼底浮现出一种兴奋与憎恨杂糅的情绪。

“陆大人,你千万……千万要把定了你这副油盐不进的心肝,万勿动情,万勿留余地……你我之间,这辈子只留个山河谁属,成王败寇。”

哑然片刻,陆栖鸾道:“你没这个机会了,我不杀你,夙沙无殃来了后也不会放过你。”

“是吗?”

话甫落,一侧的窗户被劈开,三四个步伐雄沉的灰衣人跃入,见了陆栖鸾,一言不发,提掌便要下杀手。

骤然,对面窗子被横劈炸碎,一把长刀旋飞而入,寒光划下,竟直接将那灰衣人从喉咙到胸腹劈得对穿,血洒幔帐。

其余灰衣人愕然,抓起叶扶摇便往外撤。

陆栖鸾拨开幔帐,厉声道:“尔等西秦贼子,杀我朝臣乱我河山,陆栖鸾来日必杀你!”

人影去得也快,只留下一句讥诮——

“阿瓷,你我孽缘,尚欠一个收尾。”

叶扶摇……

陆栖鸾从榻上撑起身子,眼底深埋的怒意这才浮现在面上。往日不是没有察觉到这人形迹可疑,只不过藏得太深,让人无从下手。

狠狠锤了一下床榻边,此时旁边破烂的窗户被推开,一人刚要从窗户进来,就看见陆栖鸾一身凌乱嫁衣,满脸痛恨之色,当即就炸了。

“你在做什么?”

陆栖鸾吓得愣了愣,看苏阆然面色发黑,反问道:“我还没问你在做什么呢,前院的事儿怎么样了……哎你后面!”

苏阆然背后幽幽出现一个毒人,两臂布满毒瘤尖刺,正要一掌朝他劈下,苏阆然却是头都没回,抓着窗边的长颈瓷瓶一砸,反手就扎进那毒人喉咙里,紫黑色的毒血瞬间爆出。

把那毒人踢到一边后,苏阆然才道:“还剩六个,倒是你,这打扮是什么意思?”

陆栖鸾道:“我……我也差不多,我在糟蹋人。”

苏阆然面无表情道:“和贼人私定终身是要被株连的。”

陆栖鸾冲到窗口怒道:“本官和贼人虚与委蛇牺牲这么大你还诬陷本官?”

“为国牺牲和为国献身是两回事,自重。”

陆栖鸾气绝,又见苏阆然递来一只瓷瓶,皱眉道:“这什么?”

“解毒丹,你身上桃僵散又该发作了。”

陆栖鸾倒出来一看,道:“就一粒?你身上沾了这么多毒血,就没防着点?”

苏阆然目光漂移:“我服过了。”

……大兄弟,咱们狼狈为奸这么久了,撒个谎能不能理直气壮一点?

陆栖鸾道:“我出去就能找顾老解毒,又不是紧要,你还要去办正事,别磨蹭了快点。眼下西秦进军在即,要在山阳关扛不住前稳下京中局势……”

大约是敌营把她养得好了,脸盘儿圆润了几分,抬眼哄人吃药时,颇有些柔和的模样。

苏阆然也没拒绝,顺着她的意思把药丹放在齿间,眸色一暗,一低头,按着她的后脑把药丹原路送了回去。

“……”

口中一苦,陆栖鸾本能地想骂人,只是没什么经验的年轻人得了甜头哪知道松口二字,硬生生逼得她咽下去才放开来。

两厢沉默了半晌,陆栖鸾捂着脸蹲下来:“信不信我回去就把你给贬了,贬到崖州去。”

“那就先回去再说。”

“回什么回,外面都是朝臣,让人看见我这一身红吱吱的,名声不要了?把官服给我拿过来!”

“哦。”

……

“叶扶摇……叶扶摇……”

眼前的乌沉压上心头,光怪陆离地浮现一些人影,正是记忆里那些拿着淬毒银针的巫医,围着他吃吃笑着。

——公子可真是硬气,常人受三千针已是痛至求死,公子受了七千针还要活着……

——宗主说,加到一万,他死了也不准停。

——做“人面镜”就要做最好的,宗主是向来不愿用次品的。

——可怜哪,除了疼是真的,都是假的,阿瓷也是假的。

……又来了,又来了。

臬阳公府一片混乱,冲入的雁云卫正与府中布置下的毒人厮杀,花幺幺第一个察觉到夙沙无殃不对劲,忙上前去扶他:“师父、你的——”

“滚!”

反手一掌把花幺幺击得吐血,夙沙无殃一脸阴戾地从人群中间走过,即便是有人来杀他,也是瞬息间被毒人撕碎。

如是踏着一条血路,直至到了陆栖鸾该在的院落前,熟悉的毒血腥味传来,他这才定住了步子。

旁侧不远处,花巧巧半身浴血,胳膊也被极强的掌力震断了一条,跌跌撞撞的扑在他脚边。

“师父、朝廷的人……来过了,杀了我们的……”

“她被带走了吗?”

花巧巧抓着地上枯草,嘶声道:“师父……你醒醒!那忘川蛊是假的,她不是阿瓷,是来害你的啊!”

“……假的?”

喃喃重复着这个词,夙沙无殃冷笑起来,徐徐走近那显然已然破烂不堪的洞房。

“假的……不,她答应嫁我了,不是假的。”

言罢,推开门去,月光洒见室内,只见喜烛尽熄,有个人坐在那处静待他来,去了嫁裳,卸了红妆,面上也再不复先前娇柔模样。

“你为何不走?”夙沙无殃问道。

陆栖鸾有个小小的习惯,杀心一起,十指便会交错相抵,此刻亦然。

“你为贼,我为官,为何要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