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5节(1 / 1)

自欢 袖侧 3511 字 1个月前

时间忽忽便又过去数年。此时此刻,正是竹生在书房中小寐,梦见了冲昕之时。

竹生醒来只觉莫名,不知为何会梦见淡忘已久之人。实则修士不会无端发梦,必有其因果关联。

此时,在冲昕的乾坤小天地里,正有一只疾风狼在破境。

疾风狼是高等灵兽,天赋种族。但灰灰还年轻,以一般疾风狼的年纪来说,离破境还差些年份。

但灰灰很幸运,被冲昕带进了他的乾坤小天地中。这里灵气浓郁,倍于外界。灰灰成日里食琼果,饮灵湖水,嘴已经刁得连下品灵石都看不上了。

这样得天独厚的环境,他若是还同别的疾风狼一样拖得许久才破境,才真个是没道理。

冲昕坐在湖边,听到那一声遥远处传来的狼嚎,睁开了眼睛。

琼花的花瓣落在了他的肩头。这青年依旧俊秀如月,清朗如山,模样和三十年前没有丝毫的变化。岁月仿佛不曾在他身上流动过。

灰灰得以进境,她若还在,一定会很高兴,他想。

岁月不曾改变他的容颜,亦不曾改变他的思念。一如竹生告诉范深的那样,时间的流动,对凡人和修士,根本意义不同。

天边出现一个黑点。冲昕凝望着那黑点,看着他踏着罡风,转瞬间就来到了跟前。三十年的时间,灰灰体型长大了不少,看起来愈发的雄壮矫健,威风堂堂。

冲昕没有开口,只拿眼睛注视着他,等着这头疾风狼开口,吐出他狼生中的第一句人言。便是冲昕,也忍不住有些好奇,灰灰第一句人言究竟会说什么。

他万万料不到,灰灰四爪落地,站在他面前,口吐的第一句人言竟是——

“她没死。”

“还活着。”

“我说的是杨姬。”

远处,骤然炸响惊雷,将一座险峻山峰劈得四分五裂。巨石坠落,扬起了巨大的烟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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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说什么?”年轻的道君注目凝视着这只陪伴了他三十年的疾风狼, 缓缓道:“再说一遍。”

灰灰大大的琥珀色的眼瞳望着冲昕, 道:“杨姬还活着。”

冲昕盯着他:“你如何知道?”

灰灰想起来, 杨五曾要他替她保守她的小秘密, 不叫冲昕知道她有神识之事。便道:“她从古书中学得一残契, 不需灵力,也可以与灵兽节契。她若死了, 此契当破。可那契约一直还在,我依然是她的契约灵兽,可知, 她还活在什么地方。”

冲昕不再说话, 望着远方。许久之后,他平静的道:“如此, 当去寻她。准备准备,我们出关吧。”

他说“准备准备”,便闭上了眼睛。

碧蓝高远的晴空中,开始有了风。风卷云流,渐成漩涡。整个乾坤小天地的灵力旋转奔腾着,向冲昕趺坐之地涌来。

灰灰又惊又喜, 赶忙在一旁坐好, 疯了一般的修炼起来, 唯恐浪费一点灵气。

这一日, 长天宗一如往常一般平静安详,直到天边有祥云凝聚。

“这是谁要破境了?”

“哪位峰主吗?”

“金丹?元婴?”

“炼阳峰!是炼阳峰主!”

“冲昕道君?他、他年岁尚不到花甲吧?”

徐寿和苏蓉牵着手站在峰上,仰头望着头顶正上方的紫色祥云, 相顾失色。

“师父这就要结婴了?”徐寿震惊。“他……他已经破了情关?”

苏蓉垂下头,黯然道:“或许吧。毕竟已经三十年了,杨姬都死了那么久了……”

两人心意相通,都觉得冲昕……也是时候该忘记杨姬了。

徐寿望着那祥云变幻无形,目光愈来愈专注,许多修炼中的困惑在那变幻中有了领悟。他忽而盘膝趺坐,修炼了起来,竟也有了破境之兆。

苏蓉大惊,祭出飞剑,急急地飞去通知籍簿司和教务司去了。

自冲昕闭关后,徐寿一边严厉鞭策督导,一边用丹药灵石往她身上堆,竟也生生推得苏蓉在三十岁前筑了基。三十年过去,苏蓉的生身父母已经相继去世,兄弟姐妹各自安家,她的尘缘已经斩断,想回俗世的念想终成了竹篮打水。

她最终是放弃了那个念头,留在了徐寿身边。她已经是内门弟子,按理当搬离炼阳峰。只是炼阳峰主还在闭关,她的情郎是炼阳峰能做主的亲传弟子,谁又会多事来管她。弟子们领执役、执事本就是为了生活和修炼所需,并非强迫。内务司也就对她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进境的天象乃是上苍在借此传递道法真意,每每都会有人藉此获得领悟、突破。是以通常修士若有幸遇到,都会专注观摩,认真领悟。只是外间多凶险,散修们为了安全,都恨不得躲到寸草不生的不毛之地去偷偷破境。也就只有长天宗这样的大宗门,弟子们才能这样隔个二三十年,便集体观摩一回天象,还习以为常。

冲昕的嫡系同门,证道峰主,旃云峰主,观壁峰主,亦都在观看这天象。这几年不曾露出过笑容的掌门真君冲祁,冷峻的脸上终于难得有了笑意。

紫色祥云于天象中最是珍贵难得,冲昕结婴的天象更是变幻得让人如痴如醉。长天宗许多弟子都有所感悟,当场开始筑基的就有不下十个。一时间,籍簿司和教务司的人忙得焦头烂额,不得不向其他司处借调人手。

苏蓉竟没能从教务司请来人手为徐寿护法。概因教务司的掌司一听是炼阳峰主的亲传弟子,就摆手道:“这个不用担心。观自家师尊的天象而得悟破境,这是受了师尊的庇荫啊。必会顺顺当当的。”先调人手去给旁的人护法去了。

苏蓉也知道这个说法,但真遇到还是惴惴不安。待想回去,祥云已经成势,炼阳峰被笼罩在其下,已经回不去。苏蓉只得寻个就近的峰头,暂时待着。倒不担心那位天才的道君,只满心担心自己的情郎。

当年冲祁炼神还虚,天象也不过维持了一夜。冲昕结婴,紫色祥云的天象足足维持了三天才消退。天象散了,云却没散,只褪作了绯红色的三两朵,依旧在炼阳峰上盘旋。

“咦!这是?”

有人注意到这异像,细看之下,惊讶道:“师徒联境了?”

这是受了传承的弟子,受师父的庇荫,借着师父破境之机,同时破境。此事不常有,一有便是吉事。在重视传承的宗门看来,是宗门昌盛的吉兆。

这一回,不仅长天宗出了一位年轻得令人咋舌的元婴真人,还出现了师徒联境的吉事,长天宗上下,俱是一派喜气洋洋。

天象散去,大家都屏息等待。

炼阳峰上,光秃秃的崖壁变幻伸展,再次出现了斗拱飞檐,冲昕的洞府自异度空间回归炼阳峰。朱漆大门洞开,黑色丝履先踏了出来,毛茸茸的狼爪紧随其后。

一道威压以炼阳峰为中心,倏地扩散开来。

众人迎接了这冲击。大批低阶弟子都感觉那一瞬心脏仿佛停止了跳动。许多峰主都心下凛然。

这……只是元婴?

威压一过,苏蓉便想回去炼阳峰,不料已有结界将徐寿所在之地笼罩,她只得在结界之外远观。但知道这结界是冲昕所设,倒是心安了许多。

隔着结界,隐约看到里面两个人影。冲昕站在徐寿身边,像是在说着什么。苏蓉知道这是冲昕作为师父,在指点徐寿。

等看到冲昕没有离去,而是在徐寿身边席地而坐,苏蓉彻底放下心来了。

到这时,才有时间和心情去想别的。

她的情郎即将成为一位金丹道君了。而她呢?筑基便似乎已经将她这一生的好运和精力都耗尽了。即便徐寿成了金丹道君,也不会再有能力像推她筑基那样,推她去结丹。

两个人的生命,在这里便要拉开巨大的差距。

正因为这种情况,大宗门才更推崇那些有望结丹的弟子,在金丹境之后再结道侣。

苏蓉站在结界外,望着隔绝了两个人的光罩,默默不语。

冲昕原想出关便去寻杨五,不想踏出洞府就察觉出徐寿在冲境。结丹岂是小事,多少人结丹不成,连神台都碎裂了,直接殒命。

这是他的亲传弟子,他不能置之不理,只能留下为徐寿护法。

冲琳三个月结成金丹,是因为她乃是修为复位。徐寿是正常结丹,可做不到这么快。从有了破境之兆,到金丹结成,徐寿足足用了八个月的时间。

待到金丹结成,徐寿终于睁开眼睛,这个侯府公子出身的男子,看起来比从前更年轻了。自幼养成的贵气,和高阶修士的气息融合在一起,自然而然有了自己的威仪。

“多谢师父。恭喜师父。”他面露笑容,躬身向冲昕行礼。

冲昕颔首,道:“你自去籍簿司登记吧,我还有事。”

说罢,便踏剑而去。令徐寿微微茫然。

半空中人来人往,各种骑兽和飞行法器,像是在办什么庆典一般。

冲昕无心去关心这些,他原想去证道峰,不想才升上高空,远处观壁峰便升起一道熟悉的气息。冲昕剑尖一转,便朝着观壁峰去了。瞬息间便已经在冲琳的洞府中落了地。

“师姐?”他唤道。

坐在山河盘后的年轻女子抬起头,对他微笑。脸孔是陌生的,气息是熟悉的。不是旁人,正是三十多年前兵解转世的冲琳。

冲琳照顾着他长大,对冲昕来说,是亦姐亦母。看到她平安归来,冲昕发自内心的欢喜。

但当他坐在了冲琳面前,冲琳慈母般轻抚他面孔的时候,他却陡然心酸。

倘若那时,师姐还在,想来杨姬……绝不会遭遇那样的命运吧?他想。

冲琳像是听到了他的心声一般,轻叹口气,道:“杨姬的事我知道了。”她是修轮回道,掌命线的人,她不会说什么“如果”、“假若”,一切的一切,都在命线之中,早就注定。

静谧的洞室中,师姐弟进行了一场对话。

“原以为她是你的情劫,如今看来也错了。”冲琳道,“你师兄也知道错了,只是你的事……容不得一点差错。他是宁可错杀,也不肯放过的。”

冲琳说完,心中忽然微怔。她如何,就将师兄形容成了这样的人呢?她心中微微的感到不安。

她顿了顿,道:“只可惜了那孩子……”

“她没死。”冲昕打断了她。

冲琳愕然。

冲昕将灰灰之事告诉了冲琳。

“原来如此。如此最好。”冲琳道。人都有立场,纵然她不能认同冲祁和冲禹的行事,但这两人与她天然亲近,她自是希望杨五这样的背负功德者能不死,如此她的师兄师弟便不会遭受天道的惩罚了。

“那你……”她看着冲昕。

冲昕平静的道:“我去寻她。”

冲琳沉默了很久。时间已经过去了三十年,于他们,不过弹指一挥间,可杨五却是凡人,一生短如流星。

“她即便还活着,也已经是鸡皮鹤发了。”冲琳将现实摆在他眼前。

“那没关系。”冲昕说,“她只要还活着就好。等我找到她,把她带回来,让她在这里安享晚年。”

“她若不想回来呢?她一个凡人,势必会留恋红尘。”

“那也没关系,我可以留下陪她。她寿数如此短暂,最多不过再二三十年的功夫。于我们,就当是闭了一次关。”

“她若不想你陪他呢?她红尘打滚几十年,于你不过闭一次关的时间,于她已经是一生。你怎么知道她心里还有你,你怎么能保证她不会爱上别人?”

这一次,冲昕沉默了。

许久,他才缓缓开口,道:“她若在我身边,我必不许她欢喜旁的人。但她不在我身边,我没能护住她。倘有什么人,能护着她,让她有枝可依,给她安宁生活,她心中欢喜那人,我……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