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节(1 / 1)

自欢 袖侧 3520 字 1个月前

星光下,有个身影走出了密林,翻过一棵又一棵倒伏的千年巨木,慢慢的向他靠近。

那人头发披散,但身形窈窕,腰肢纤纤,不盈一握。看着,正像是个美人。

美人手中,却提着刀。

浑身散发着凛冽的杀意。

第62章 062

杨五不知道自己昏迷了多久,醒过来的时候, 半边脸埋在泥土里, 堵塞了口鼻, 险些不能呼吸。

她全身都在疼, 动弹不得。视线穿过了碎石、泥土和野草,看见了自己的手。玉镯碎裂,扎得她手腕鲜血淋漓。

她脑袋嗡鸣, 一片混沌, 一时辨不清状况。她试着想起身, 却发现浑身都疼得发抖, 仿佛全身的骨头都要碎了一般。

过了好半天,才终于双臂拄着,双膝撑着, 颤巍巍勉强抬起身体。一抬眼,看见了周霁的手。

杨五就呆住了。

周霁的手生得很好看,和宗门里所有其他人一样,很白,但是手指修长, 指节分明, 看上去就很有力。他长年握剑, 虎口和掌心有薄薄的茧。

那只手, 曾经体贴周到的扶着她的手肘,令她在窄窄飞剑上能稳住身体。也曾强硬的探入她的衣襟,撕扯她的衫裙。

现在, 那只手微微张开,静静的躺在深黑色的泥土上。

只有手。

周霁,是在她眼前粉身碎骨的!

杨五的脑中轰鸣,终于有了几分清明。她想起来了!

在那光球碾来时,周霁把她从身后拉到身前护在怀中,对那可怕的力量,以后背相挡。最后的刹那,他把她推下飞剑,以自己的血肉之躯,为她换来了一线生机!

那少年啊!

就在前一夜,那少年被欲望冲昏了头,企图强要她,却终是半途放弃。

杨五想起来,全是后悔。

他之所求,其实不过一夕之欢。没什么大不了。换个时间,换种情形,换样心情,他若来求,她未必就一定不肯给。

周霁喜欢她,从她在那雾气茫茫中抬头,看到阶上负剑少年眉眼青葱,呆呆看她的时候,便知道了。

相识四年,他年岁长成了青年,心性却依然单纯如少年。总是小心翼翼的想掩藏起对她的喜欢,却不知道喜欢这件事,从来都是情不自禁,他的心思,早被人看穿。

那喜欢简单又美好,她有时看着,也会忍不住唇角微翘,会回想起自己的少女时代,亦曾暗恋过不适宜的人。

虽然前夜他险些就做下错事,不能改变他是真的发自心底的喜欢她。为这份青涩的喜欢,他以生命换取了她活下去的机会。

杨五浑身颤抖,因为疼,也因为痛苦。她忍着痛,艰难的爬过去,伸出手,小心翼翼的……握住了周霁的手。

那只手已经没了温度。

从转生以来,杨五从未感到如此无力、如此愤怒过!她想吼叫,想咆哮,想一拳捶碎巨岩!那愤怒在胸间翻涌,奔腾至喉头,却发不出声音来。

泪水滚滚而落,无声无息。

远处突然响起了剧烈的爆炸声。

杨五闻声望去,看了山林间照亮了天空的青光和红光。随后,两种光都寂灭了,夜又回归到静谧中。

那两道光,便是杀死了这少年的凶手。

杨五盯着爆炸发生的方向,许久,放开了周霁的手,艰难的站了起来。她颤颤巍巍的迈出一步,又一步。

浑身都在疼,骨头一定都裂了。但杨五的心里有一把火,愤怒的燃烧,这愤怒支撑着她,使她无视了身体的疼痛,蹒跚着朝爆炸的方向缓缓走去。

直到她被凸出地面的树根绊倒,额头被地上的石块磕得鲜血长流,昏沉的头脑才猛然清明了起来。

摸出一只玉瓶,吞下一颗回春丸,片刻之后,碎裂的骨头,出血的内脏便都修复好了。再取出葫芦,灌下几口琼果汁,身体便有了力气。

手背抹抹唇角,袖子擦擦额头的血,她迈出一步。第二步,就跑了起来。

依靠星光辨路,她的身体轻似猿猴,在密林间蹿越腾挪。身体深处的那把火越烧越烈,她奔跑的速度越来越快,密林飞一般的后退。

她的心中充满了愤怒。

她愤怒被迫和亲人分离!她愤怒被迫对陌生的男人俯身相就!她愤怒被剥夺了轮回转世的权利!她愤怒当自己终于决定接受这种生活的时候又被迫放弃!她愤怒被人强压在身下无力反抗!她愤怒在危险发生时自己只能是累赘!她愤怒自己苟活的代价是一个少年的生命!

她最愤怒的,是自己的弱小无力!所有的选择都是别人替她作出!就连活下去也一样!

周霁替她选择了活下去。

所以他死了!

这怒火在她的身体里乱窜,烧得她眼睛通红,理智狂乱。

她的身形在黑暗中隐匿,在星光中闪现。她耳畔是呼呼的风声,身侧的千年巨木、巨大山岩飞一般倒退。她从未在炼阳峰上跑得如此快过。她这具肉身,经过丹药滋养,琼果巩固,三昧螭火淬炼,能徒手攀上百丈高崖,早与以前不同。

她以豹一般的速度奔跑了近一个时辰,终于感受到,她要找的那股威压,就在前面!

她减速,停下来,手中便握住了一柄刀。

从两株巨木间穿过,眼前的景象与一路上大不相同。

这原本是连绵的山林,巨大的树木生长了成百上千年,许多巨木都要两三人手拉手才能合围。现在,这些巨木都倒伏在地,横七竖八。

杨五翻过这些巨木,便看到在更中心的地带,地面下陷,不管是巨木还是山石,都碎成了渣渣。

在这片地带的最中心,躺着一个人。他身下铺着厚厚的如床高的皮毛,在这密林旷野中无比的诡异。

杨五看到他,便知道他就是那个杀死了周霁的人。因为他正被笼在青色的光中。这光没有她在天上看到的那么大,但的的确确就是那团青色的光芒。

杨五提着刀,向他走去。

南妖王只看了杨五一眼,便失去了兴趣,转回头,闭目调息。

这是一个弱小的生灵,她甚至连修士都不是,只是个凡人。他对她不感兴趣。

那柔弱生灵却一步一步的走近他,直到走到他身前。他睁开眼睛,对上了一双狂乱的眼眸,眼角血红,怒意喷薄欲出。

那女子死死的盯着他,提起了她的刀,高高举起,狠狠刺落!

……

杨五被弹飞了出去,重重摔落在地,吐了一口血。手里的刀不知道飞到哪里去了。她喘了两口气,爬了起来,手里握住了另一把刀。一步一步朝着那个男人走过去……

青色的光再次将她击飞出去,那个人闭目养神,根本连一根手指都不用动。地上一块尖利的石头扎在杨五的背上,她挣扎起来的时候,后背鲜血直流。她取出一把新的刀,没有迟疑的朝那个男人走过去……

青光闪动,纤细的身影高高腾空,重重栽落……

……

……

杨五在地上躺了很久,连着咳了几口血。内脏剧痛,应该是肋骨折断,扎伤了脏器。她喘了很长时间的气,待身体稍稍适应了那疼痛,颤抖着撑起了身体。

她的后背,早被地上的碎石、木屑扎得鲜血淋漓。

这些能让人狂呼惨号的疼痛此时对她来说不是折磨,是释放,是安抚,是解脱。

她好不容易站直了身体,想再取出一把刀,臂钏空间中,却只剩下最后一把刀了。长长的柄,翠玉般的刀身,是冲昕专为她订制的那柄绿刃。

她一条腿已经折了,幸好绿刃很长,正好可以当做拐杖,一瘸一拐的朝那个人走去。

南妖王终于感到不耐烦了。

巨象并不在乎脚趾缝间的蚂蚁,但这蚂蚁若爬来爬去,令趾间瘙痒,终归是令人厌烦。

当那柄绿色的刀裹挟着风声朝他劈下来的时候,他睁开了眼睛,轻轻的伸出两根手指,夹住了刀锋。微微用力,杨五便像落叶般轻飘飘飞起,而后……重重落下!

这一次,她好像听见了“咔嚓”的声音,自脖子以下,身体全失去了知觉。她的脊椎断裂,身体瘫痪了。她连自己的指尖都不能控制,终于再也不能起身。甚至不能取出一颗回春丹送到自己嘴边。

唯有等死。

至此,杨五的愤怒,终于得到了释放。杨五的内心,也终于得到解脱。

她知道周霁替她选择了活下去。可这样的苟活是以他的生命来交换,她怎么能够坦然享受?

她是必得做到此等程度,虽然不能替他报仇,却能让她问心无愧了。如此,总不算,辜负那少年的一场喜欢。

她闭上眼睛,准备躺在这里活活饿死,或者冻死。因为她在一次又一次的被弹飞时,就已经明白,那个人……那个静静躺在那里,看似无害,实则强大得可怕的人,根本……不屑杀她。

正如杨五所想,南妖王的确根本不屑杀她。

他手指微动,就准备丢下那柄翠绿的刀。可那刀柄上沾了杨五的血,微风拂过,一丝极淡极淡的气息,传到了南妖王的鼻端。

南妖王忽然浑身一震!不敢置信的瞪大眼睛!

杨五闭上眼睛等死,等来的却是身体飘浮了起来。

她睁开眼睛,确认不是错觉,是她真的飘浮了起来。像被一股看不见的浑厚之力托着,稳稳的立在那个人的身前。

那一直躺在华丽毛皮上的人已经坐起身来。

杨五之前一直想要杀死他,这念头太过强烈执着,以至于她其实根本就没注意到他的相貌。直到此时,她才真能平静的打量起这个人来。

一头灰青色的长发,若叫九寰大陆上任何一个本土人士看到,都会知道这人并非人族。但杨五前世看过各种颜色的头发甚至皮肤,并不以为异。

但这人的相貌却叫她迷惑。就在刚才,她一直都以为他是一个男人。可现在,在星光下看着他朦胧的脸,她不那么确定了。

南妖王的脸当然美丽,他生为魅狐,怎么可能不美。只是他的美雌雄莫辨。若说他是男人,未免太过精致,若说他是女人,眉间又太过凛冽。

南妖王对她伸出手。

杨五以为他要杀她,心中生出一丝解脱的欢欣。对这虽是白饶来的,却弱小无望的一生,她着实也没什么觉得留恋的。能就此解脱,亦是欢事。

但她以为错了。南妖王的手掌微动,并没有什么凌厉的罡风将她劈成碎肉。碎了的是她的衣衫。

飞线阁做工精致、价格昂贵的衣衫像被巨力撕扯,四分五裂的争先恐后的离开了她。她的身体□□、毫无遮掩的展现在他眼前。

杨五的身体曾经很美,但不包括此时。

眼下她身上全是青青紫紫大块的伤痕,一条腿更是以奇怪的角度扭曲,折断的白骨刺穿了皮肉,露在空气中的骨头带着渗人的光泽。她的脸更是青肿不堪,沾着泥,带着血。

任她是怎样一个倾国倾城的美人,此时,也美不起来。杨五因此而感到惊异,不知道眼下狼狈的自己,如何会引得这个人对她的身体忽然生出了兴趣。

她不怕他杀她,却希望死前不要再受辱,徒增无趣。

南妖王伸出手,她便落在了他的怀里。

他的眼睛也是灰青色的,美丽得妖异。这双美而妖的眼睛,就着星光仔细的打量杨五。杨五平静的回望他,轻轻的道:“杀了我,行吗?”

南妖王没回答她,却凑近她,鼻端轻触她的脸颊、嘴唇、脖颈、身前……细细的嗅。

遇上变态了,杨五面无表情的想,看来一场受辱是不可免了。真是无趣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