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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章 正常的疯子

云纸木窗, 恍恍惚惚地看不真切。阴界没有俗世的白天黑夜,向来都是颠颠倒倒,毫无规矩。

桌前, 一个女子,看穿着是一个大家小姐的模样, 可是坐姿却没有一点端庄,双手支在身侧, 双/腿轻晃着。眼睛左瞄右看, 眼珠子毫无定性地转悠着。却完全没有目标,一下子看看这边,一下子望望那边。而现在就像一个无心无神的躯壳坐在对面,毫无神采地凝视着空气。

终于注意到了横在面前的桌案对面还有一个人,她的目光终于极其迟缓地流转到了言绯的身上。她整个人分外的飘忽,可是眼神却是极为不符的沉静, 沉静到泛起勾勾绕绕的死气。

漆黑透亮的黑眸中倒映出言绯的倒影, 就像是画像径直挂在了晶莹剔透的黑玉上一样, 清晰得无处可逃。她所有的动作都瞬间停滞了,睁着眼睛歪着脑袋, 连衣角都没有多动一下。

局面一度显得十分诡异。

而言绯就这样自顾自地坐在桌案的另一面, 长发微垂, 落在白衣上黑白分明。姿态闲适端庄。像是完全没有注意到这有些可怖的眼神,甚至就像对面压根没有这个人一样。

眉眼之间的艳色被神态中的淡漠和疏离生生抹去了几分,让人难以靠近。

一个坐拥这座“不归”城数百年的阴司,举手投足之间竟然生生地看出了几分仙人之姿。

苍白如素的指尖在稍微泛黄的书页上一字一行地滑动着, 带着一股漫不经心。长睫微垂,神情疏淡。清浅的目光滑过纸张上细细密密的文字,一页翻过一页,没有丝毫的不耐烦。

“仙人?”言绯神色淡淡地嗤笑一声,眼帘抬都不抬一下,“这对我来说可不是什么溢美之词。”

女子歪着脑袋极其认真的似乎在端详什么,完全没有听到言绯的话。身子前倾,双臂径直搭在了桌上。试探性地枕着,然后依旧从臂膀中抬起眼来,目光定定。

言绯淡定自若,该做什么做什么。

一人抬眼看着她,一人垂眸看着书。

空气中流转着点点沉静的流年水色,枯瘦死气的尸体随着时间的流逝和风干,也成了稍可把/玩观赏的标本,放在案上被称作艺术品。诡谲,却死寂一般的祥和安稳。

许久,言绯神色一动。青白纤长的指尖轻轻滑过稍显粗糙的纸面,微不可查的几行字就是她的全部,连名字都没有。终于找到了自己要的东西,言绯心中淡淡地疏了一口气。这本来不算是难事,可是眼前这个人实在是......太没有存在感了,一不小心就会被忽略所有意义。

黄纸黑字,稍微一触,随即笔迹淡去,墨色消融。下一秒,另外的文字赫然纸上。脱离了纸张,虚虚地漂浮在面上,缓缓荡开。

名字,生平,概括清晰,简单明了。

白夜。

这个名字取得随意,却是衬极了她。

沉静半晌,言绯鸦羽似的睫毛抬起,眼角微扬,不经意间透着一丝魅色。抬手稍微一扬,胜雪的衣袖上暗纹流动。

眼前忽然出现了一个杯子,白夜漆黑的眼睛慕的瞪大,面上却没有丝毫的惊讶。反应一板一眼,生硬不自然得很。

茶水清清,茶叶在杯中静静地浮沉着,半是舒展半是蜷缩,清香淡雅。泛着陈旧的书香气的房中,出现了一丝缥缈的烟火气。

干净透亮,质地紧密,看起来毫无亮点的杯子也不是凡品。

白夜有些呆愣地眨了眨眼睛,感觉到一股扑面而来的热气。盯着杯沿看着半晌,脑袋缓缓转动径自靠向臂弯的另外一边。

避开那盏茶,露出一双干净透亮的双眸,对面的位置却失去了那抹素白的身影。凝视着空荡荡的木椅,秀气的眉毛终于一点一点地皱了起来,似是遇到什么难题。

素白的裙摆稍微荡漾开来,露出其下稍微遮掩的点点绽放的艳色。

款款来到一排排各不相同的柜前,言绯从中抽/出一份东西。自顾自地解开,没有在意白夜看她那近乎实质性的目光,语气淡淡地,“不喝?”

转身就要收走,白夜却像是惊到了一样直起身来,“不是。”就像怕言绯跟她抢东西一样,双手扒上白玉似的茶杯,茶水溢出些许在手上也丝毫没有知觉的样子。好像才意识到自己的行为的不恰当,白夜直直地看向她,嗫嗫地开口,“谢谢。”

这时候倒是从丝丝的不正常中,显露出了一丝小心翼翼的、刻板的乖巧。

纤长浓密的长睫抬起,言绯总算是认认真真地看了面前的人一眼。尤其是她那双专注到有些诡谲的双眸,当一个人被这双漆黑无神的眼睛盯久了之后,总会生出一种深邃的黑暗一点一点地把最璀璨的希望吞噬,那种灼烧着又阴森的感觉。

言绯的身形一闪,下一秒却来在她跟前,不多说一句,苍白如纸的细长手指捏住她的下巴,稍微用力地抬起。

稍微打量,言绯缓缓松手。

像是确定了什么,将那张纸放置桌面,言绯只有一个字。

“签。”

白夜看着手上骤然出现的狼毫笔,呆了片刻又有些怪异地看向她,语气轻飘飘的,“你知道我是谁吗就让我签?”

言绯还没有说什么,她却咧开一抹灿烂的笑容,森白的牙齿齐整地泛着寒意。

身子稍微前倾,语调轻轻,神色诡谲,“我是疯子,疯子签的契约不作数的。”像是说起什么开心的事情一样,她顿时耸着肩膀在原地痴痴地笑出了声。

若是人,此刻被吓死都不奇怪。

可惜言绯还真不是人。她这样的班门弄斧的招数,吓不着她。

言绯微微挑眉,嘴角微扬泛着一丝戏谑,“一个自称疯子的疯子?”

“他们全都那么说......你为什么不相信我?”她的声音一下子低了下来,神色间掩饰不住的落寞。

言绯的声音低沉舒缓,像是从亘古传来的感慨,“恶鬼和疯子,两者相较取其轻,说明你不傻。”

长睫微垂,落下一片阴影。白夜一动不动的,不知道在想什么。

言绯淡淡垂眸,精致疏淡的眉眼缓缓舒展开来,仿若一夜春风拂过,万树千花尽数盛开,百里一色,美丽动人。可是说出来的话却带着不近人情的凉意,“可是把自己绕进去了,也不够聪明。”

“既然疯子那便什么都不怕了,签了吧。”

抓着毛笔的手指收紧,她长睫微微一颤,“我想去投井。”

言绯当然知道她在说什么,可是不行。稍微俯身,语气轻轻缓缓,像是带着致命的危险的蛊惑,“恨他们吧,回去报仇。”

却不想,白夜竟是缓缓地摇起了头。

“娘/亲生了我给了我生命,父亲虽不管我却也养我多年,其他人很正常地怕我这个怪胎,而我......也只是活着。”

谁都算不上错,谁都没有错。

言绯倒是有些惊讶了,真是......难得的通透?还是该说她无欲无求的像个傻/子?

缓缓的,那双染着青白的手径直抓/住了言绯的裙摆,白夜抬眼,“我想去投往生井,我不想回去。”

大抵是从五岁起,别人对她的指指点点和议论纷纷她便尽数放在了心里,又把那把伤人刺耳的话刻在了骨上。所以她举手投足之间,都透着一股格格不入的怪异。

一个相信了自己是疯子的正常人。

说到底,也没有多正常。

言绯直接抓/住她的手,不论白夜如何挣扎都纹丝不动,一笔一划地握着她的手,在纸上落下她的名字。淡定从容,“我知道你不会写字。”

被强制着签下姓名的人却在笔尖落在纸张上的瞬间安静下来,看着慢慢展现在面前的一些线条组成的形状,白夜有些呆愣,“这是我的名字吗?”

看着已经全部完善的契约,言绯心中满意,终于也生出了一点轻微的耐心。随口应了一声,转眼对上她透亮漆黑得不正常的眼眸,淡然道,“要么对自己好,要么对别人好,随自己的心思挑一个。悲悯众生太苦,你这种年纪不合适。”

“......我不明白。”白夜摇头,眸中看不出一点情绪。

言绯轻笑,“你救过一个人,这是你应得的报答。”

白夜有些反应不过来,神情呆滞地努力回想着,最终却是无解地摇头,不知所云。

言绯这次没有理会,把契约从她的面前抽开。后退一步,面上扯起一点微笑,“再会。”

眼前身影顿时四散开去,无影无踪。

纸张泛黄,难掩古朴沧桑,蕴藏着道不尽说不明的故事和叹息。

其上,有白夜的名字。

而另一边,是另一个人的名字。

歪歪扭扭,拼拼凑凑,扭曲难看,一个不识字的人写的。

按照俗世的规矩来说,比起白夜,她是身份卑贱。

林惠。

这是白夜他们家族府上的一个普通嬷嬷,因病早逝,只留下一个年岁尚小的孩儿无依无靠。好在......素日里被人嫌弃鄙夷的疯癫二小姐,就像能感知到她的存在一样,甩开看管的下人硬是跑过了几条长廊和拐角,救了她差点被生生饿死在房中的孩子。

看着她重获生机的孩子,林惠在旁边就像疯了一样又是哭又是笑的。觉得自己又死了一遍,然后又活了一遍。方才千刀万剐般的疼痛,现在只剩下酸涩的满足。

二小姐守住了她的孩子,她愿意用一切去报答。

这张契约几十年前签下,而无数个昼夜颠倒过后,终于完整了。

作者有话要说:  呦,人设终于搞好!亲爱的小伙伴们,知道我在写啥不?一个能与鬼魂产生牵连和感应的人,在古时候要么神神叨叨地混个神棍,如果是一个大家小姐的话......会很惨吧。

想写一个神神叨叨混了个高级神棍的国师x丞相家总是见鬼的灵视二小姐,无恐怖......希望不崩= =

看文愉快~要跟我说看得懂哦,不然我用两个小时多修文的意义就有点迷了_(:3」∠)_

第47章 初遇

原本漆黑暗淡的天边, 星光消沉失色,全无痕迹。所有的光线被尽数剥离在这高宅大院中的一角,火光漫天, 灼热的火苗跳跃着,张牙舞爪地冲向天边, 温度极高,灼人得很。

一桶一桶的水往这里送, 火势得到了控制。

这场火实在是让人措不及防, 毫无征兆,屋中几乎所有人都死了。

只有一个例外,在这样的火势下简直就是奇迹。

一个婴孩,被紧紧地护在怀里。

这个姨娘死得面目全非,无辜凄惨。但如果她泉下有知,她的女儿被救起, 她一定是狂喜的。

天边的火红的颜色渐渐淡去, 一地萧瑟残破, 油尽灯枯。

奇怪的是,这个小女孩从被发现、救出到现在, 都没有丝毫的反应。府中大夫说是惊吓过度, 身心受创, 需要静养,留下了药方,让人抓了药去煮了。

原本一个几岁不懂事的小姑娘,生/母无权无势忽然离世, 不是小公子也没什么威胁。即使高门贵府中手段不少,对于一个毫无威胁的小女孩,也没那么多心思去针对。而相府主母,不论是出于同情,还是为了一个好名声,都不会苛待这个孩子。堂堂一个宰相府出了这样的事情,可能是意外,也可能是阴谋。然而位高权重,心思也不轻,丞相盛怒过后,心中有了自己的盘算。而对于自己这个向来不太重视的二女儿,也是有了一些关注。

只要这个孩子规规矩矩的,做好自己该做的事情,循规蹈矩,将来嫁人、生子,虽然平淡无奇,但也安稳。

坏也坏在了她现在年纪尚小,不知世事。还是一派天真,失去生/母没有一点思念哭泣不说,总是对着一通空气牙牙学语。张开双臂似乎要抱住谁,不知为何就笑了起来,啃着手指声音软糯。虽不是口齿清晰,但也不是完全听不出来,一个含糊的类似于“姨娘”的发音。

霎时间,流言渐起。

当家主母一手压下所有不利的流言,法师请了,道士请了,挂着超度死者的由头驱魔辟邪。

最终只能对外宣称,二小姐因灾痴傻疯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