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节(1 / 1)

她看的是她手刚受伤那天夜里, 分裂出的那个他煮了面来给她吃,又打水帮她擦手擦脸。

他没有为什么人做过那样的事, 可是真的做起来,驾轻就熟, 自然得就像他们本来就是这么恩爱的夫妻。

她在视频里跟他吵吵嚷嚷的, 这一刻却格外安静,像个小孩子一样,趴在桌上,盯着屏幕里的两个人。

妙贤再怎么迟钝, 也知道这时她眼睛里的人不是他。

手里的茶盘突然有千斤重, 压得他动弹不了, 在门口站了一会儿, 就默默地退出去了。

哑妹见他端着茶盘原封不动地又下楼来了,神色寥寥,连忙迎上去比划道:怎么了,嫂子不喝茶吗?

妙贤什么都没说。他此时心里的五味杂陈,根本没法用合适的言语来表达,一错身就走过去了。

其实三梦也有点囧,昨晚不知怎么搞的,拷完了视频就在电脑面前磨磨蹭蹭到很晚,最后干脆就趴在桌上睡着了。醒来的时候身上盖了毛毯,不知是妙贤帮她盖的,还是哑妹路过顺手搭的。

视频她全看完了,大多都是一家人的起居琐事,妖僧还是信守承诺的,真的没拍什么太过少儿不宜的画面。可是看到他们彼此相处的那些片段,她却在意起来,看了一段,又看下一段,反反复复的,好像舍不得一样。

都说旁观者清,能有这样上帝般的视角观察到自己和身边人的一言一行,任谁都可以做一个真正的旁观者。

镜头里的妙贤是他,又不是他,行为乖张,说话的神态、步伐,甚至某些小动作都不太一样,时不时还跟她斗嘴,最后靠拥抱或者耍无赖来化解。

她大部分时候都凶巴巴的,跟他闹别扭,却又绷不住笑,忍不住哭,七情六欲,全都写在脸上。

看着看着,渐渐觉得有些陌生。这两个人是谁啊?看起来好像明明爱着,却又是陌生人。

她也知道这种感觉很不应该,怎么可能爱呢,她爱的人是真正的陈一啊!

假如对分裂出的后继人格有了感情,哪怕只是不舍,又怎么继续配合他的治疗?

她真的是矛盾极了,幸好早上起来没看到妙贤本人。哑妹说他大早去寺里做早课后就没回来,要过年了,罗汉堂的工程得抓紧,他这几天都常在侧院守着。

哑妹问她:昨天你在书房忙到很晚吗?二哥沏茶端上去,很快又下来了,你都没有喝。你们吵架了?

没有啊,这从何说起?他们昨天都还客客气气的,妙贤把书房让给她用,还说要加个椅子以后跟她共享。

“他什么时候端茶上来的?”三梦问。

哑妹想了想,说了个大概的时间,然后比划道:你那时候应该还没睡着吧,我后来看书房的灯一直亮着,很晚才换成夜灯,早上看到你身上披着毯子,应该是后来真睡着了二哥才又去给你盖上的。

等等,三梦回忆了一下,又确认一遍他端茶上来的时间,然后问:“那他后来下楼……有什么反应?”

哑妹说:好像挺失落的样子。其实是我建议二哥沏壶好茶、准备些点心去陪陪你的,他很想跟你亲近一点,可是又不知道该怎么做。我其实也不懂,就是那么一说,是不是给你们添乱了?

“没有没有,你千万别怪自己,不是你的问题。”三梦说,“是我的问题。”

八成昨天趴在电脑面前对某些片段恋恋不舍的时候,恰好被端茶上来的妙贤看到了。

怎么办,好想死。

妙贤直到上完晚课都没回家,三梦到寺里去找他。

迦蓝殿和禅房都找了,没见人。明知这个时间罗汉堂施工也停了,她还是走到侧院去碰碰运气。

他也不在侧院。

去哪儿了呢?

罗汉堂出来遇上定痴,他手里捧着本书,大概是正要回后面的僧房去。

三梦不知该说点什么,朝他点了点头。

定痴还是闷闷的样子,不说话,也不点头。

三梦想,如意的脾性是完全不像原本那个陈一的,可能比较像她,倒是这个定痴,是不是跟小时候内秀得有点孤僻的陈一比较相像?

两人错身走过去,定痴突然回头说了一句:“那天石像倒下来,不是我干的。”

三梦脚底顿了一下,转身道:“我知道,没人怀疑你。”

也不是完全没有怀疑,毕竟他是生面孔,刚来就出事,难免会往他身上想。十五六岁的孩子,敏感着呢,没有人明说,他自己心里也有数。

少年老成的面具终于有了丝裂纹,他连忙低头掩饰:“如意没受伤吧?”

“他没事,就是吓到了,这两天可粘人呢。你有空就到家里来,跟他一起玩。”

他不置可否,朝高处的大雄宝殿看了一眼,说:“师父在佛像前念经,你可以去那儿找他。”

“嗯。”

定痴又说:“推倒石像不是我干的,但我一定把罪魁祸首揪出来。”

三梦一惊:“你想干什么,别乱来啊!”

定痴不听她说的,已经一溜烟跑了。

青春叛逆期。幸亏如意还没到这个年纪,不然要是犯起浑来,再加上他爸那个不省心的后继人格,她可有的受了。

眼下最紧要的事儿,还是赶紧把妙贤的病治好吧。

三梦拾级而上,果然看到大雄宝殿的灯还亮着。光照寺的殿堂全随山势高低而建,错落有致,白天可见古塔古碑,山花流泉,到了夜幕降临之后又特别肃穆静谧,让人连脚步都不由自主放轻。

大雄宝殿的佛像坐龛和墙门两侧都有精美壁画,距今已经三四百年了,都是以前的民间画匠用朱砂、石黄、石青等矿物颜料画上去的,其中佛像坐龛后面的水月观音像最美,身披轻纱,胸挂璎珞,眉清目秀,仪态端庄慈祥。

三梦除了自己手里那把枪之外,没有虔诚的信仰,供奉的佛像再庄严高大,她也不为所动。只有这观音壁画和背面的观音像让她觉得心安,当年也是诚心来拜过的。

说起来还有点不好意思,当初来拜是因为发现怀了如意,求个平安。

大殿这会儿只有妙贤一个人,跪在佛前蒲团上,嘴里念念有词。

三梦走过去,在他旁边的蒲团跪下,也合掌闭眼,不知念叨着什么。

妙贤没理她,仿佛身边多出的大活人根本不存在。

三梦请愿完了,叩拜行礼,嫁到陈家这么多年,别的不会,礼佛的动作要领还是掌握得很到位的。

“好了,我的愿望佛祖肯定听见了。”她拍拍手,看着妙贤说,“哎,你怎么不问问我许了什么愿?”

妙贤这时才睁开眼,但是看也没看她:“苦乐自当,无有代者。”

“不要这么冷淡嘛,也许有用呢?佛祖兼听则明,渡世间一切苦厄,我当初怀如意的时候就来求过的,希望孩子健健康康的,你看愿望不是也达成了吗?”

妙贤似乎叹了口气,拎着僧袍的袍角站起来,转身往殿外走。

三梦跟着站起来,追着他问:“那你许了什么愿,能不能告诉我?你看,这么晚了,你一个人跪在这里念经,就算不是有所求也是心里有放不下的事儿。如果佛祖不一定听到,那可不可以说给我听?”

妙贤脚步停了停,没有吭声,仍然执着地往外走。

“陈一!”三梦恼了,拔高声调叫住他,“你算什么男人?不就是看到我跟另一个你亲亲我我嘛,不就是不甘心嘛,吃醋都不好意思说,这么晚了还不回家跪在这儿念经……念经有用吗!你永远都是这样,有什么想法都闷在心里不说,不说我怎么会知道!说好了要一起面对的,一转身又摆出泾渭分明的姿态,你到底什么意思?”

终于说了一回狠话。可妙贤没有回应,也没转过来,只能看到他的肩膀随着呼吸起伏。

“你不说是吧?行,那我让另一个你来说,反正他什么都知道。”她抬起受伤那只手拆纱布,“不就是见血嘛,反正我伤口还没好,不差这点儿血!”

第32章 第32章

他终于转过来, 眼睛里写满惊恐和痛苦,一把抓住她手腕:“三梦……”

“你放开!”她挣脱他,扯下纱布, 露出蜈蚣般弯弯扭扭的一条疤痕来, 咬牙去抠那缝合的接口。

“不要这样!”他不顾一切, 上去将她两只手都抓住, 力道大得吓人, 声音里却已经带着哀求,“我求你, 不要伤害你自己。”

“不伤害自己……那你就可以肆无忌惮伤害我吗?”她看着他,“你到底明不明白,你才是伤害我最多的人。另一个妙贤, 他可能什么都比不上你, 可能根本就不该存在, 可他有一点好,就是无论他想什么、他知道什么, 都会告诉我,跟我分享, 让我参与。这才是夫妻, 这才是像我爸妈那样, 像你爸妈那样, 真正的夫妻!”

说得太激动, 她又不争气地想哭了, 可这回她不想让他看到她掉眼泪, 眼圈刚红就推开他蹬蹬往台阶下走。走得太快,台阶踏空了,整个人失了重心往下倒。

妙贤吓得脸都白了,伸手揽住她往自己怀里带,两个人差点一起滚落下去。

爱得这么狼狈,也是没谁了。

最后三梦不动了,任由他大包大揽地抱在怀里,两人就这么坐在台阶上,他的呼吸咻咻的,就在耳边,仿佛带着哀鸣。

“我说不出口……”他终于开口了,声音沙哑,“你说的没错,我是嫉妒,又不甘心,我不想让‘他’出来,可我又控制不了我自己。以前我不愿意让你知道这个秘密,是怕这个秘密会伤害到你,可现在……”

现在岂止是伤害,这个秘密已经快要把她从他身边带走了。

三梦逐渐冷静下来,扭头看了看他:“我没有这么不堪一击。”

“我知道。”

就是知道她太勇敢,他怕连她受伤他都察觉不到。

他抱得太紧,三梦都有点喘不上气了,心也被焖软,拍了拍他的手臂说:“那个……现在没事了,你不要这么用力,放松一点。”

他却像孩子似的不肯撒手。

“别这样,让别人看到,该笑话你了。”

“就让他们笑吧,我不在乎。”

他一直是活得这么超凡脱俗,可她在乎的嘛!

“你别这样,我……我刚才话说的有点过,其实就是想让你别什么都憋在心里。”她试着跟他解释,“我跟那个人格其实没什么的,就是、就是在一起生活的久了,有时候……”

有时候还是难免被他打动了。

哎,她这都在说些什么啊,说来说去,还不都是他一个人嘛,怎么搞得好像她出轨了一样!

妙贤脸颊贴着她的头发,低声说:“‘他’对你很好吗?”

三梦说不来违心的话,只能说:“好是好,可是也很霸道的,自负多疑,还以自我为中心,根本没办法讲道理。你不是看过我的小本子了吗,都记在里面了。”

其实不止她的小本子,摄像头也全都记录得一清二楚。

“我也想对你好。”妙贤说,“可是我不会。”

他说得好直白,又带着一点点委屈。三梦忽然意识到,这才是他今天这么反常,一个人悄悄躲起来诵经参禅的原因吧?

看起来天塌了一样的一件大事,莫名觉得有点萌是怎么回事?

“你笑什么?”妙贤问。

咦,她在笑吗?三梦拍了拍自己的脸,笑容却还是收不住,最后干脆把脑袋抵在他胸口哈哈哈起来。

妙贤脸都红了,手不自觉地拢住她肩膀,怕她笑得又滑跌下去。

三梦笑够了,才伸出手给他:“拉我起来。”

两个人互相搀扶着站起来,刚才拉扯纠缠的惊险一幕仿佛没有发生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