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草马车赶得飞快,一路颠簸,把一日的路程硬是半日就走完,来到定柔入口宛平镇,许是那日吐血吐出了郁气,人反而有了几分精神。
她的仇还要报,目前总还得活著,即便她悲痛的快要垮了。
现在天地间,似乎真的只剩下她一个人了呢。曾经的夫君,不知在哪里,曾经的情人,应已娶了妻,曾经的仇人,还四处逍遥。
对她最好的那个家夥,已经冷冰冰的死去,那麽她的命定之人,又在哪里?
甘草因为带著尸体,不便住宿。因此就在官道附近找了座赶尸人的房子住下来,房子里又潮又阴,还有些霉味,她一个女子住的还有些害怕,夜里,想著花飞飞死时的难过,就觉得,这麽死去给他做个伴也挺好,也就不再害怕了。
一路上朝廷的密探依然还是尾随著,只不过在这种官道附近人来人往的地方,终究不敢光天化日的取她性命,但是她要好好安葬花飞飞的尸体,却成了一件难事,她不希望她前脚安葬,後脚就被朝廷的密探掘了坟割走首级,何况,她若现身,他们也不会给她这个机会。
甘草实在没有了办法,苦思冥想,恍恍惚惚地在宛平镇上走著,只见一队车马急汹汹的走过,她被人流挤著往边上一推,手中刚买的干饼也全掉了地,她抬头一看,只见这队车马浩浩荡荡的,押运的都是粮车,想必是皇城运过来到定柔粮仓的储蓄粮,听闻定柔产稻,天元产麦,而以往定柔略有不足的时候,上头也会拨下些麦谷补充定柔粮仓。
这些兵士穿的也都是皇家的兵服,甘草初时没留意,突然听一个小领队呵斥道,“把头盔戴上!”
那士兵委屈道,“走了这麽远路,实在是热啊头儿!”
“真罗嗦,可别给大家惹事!这可是皇粮!”那领队不由分说,把头盔往他头上一套。
可是甘草却看得真切,那士兵太阳穴鼓起,分明是练家子。
甘草生了疑,想想,听说定柔富饶,今年也没听说哪里遭灾,再看队伍过处,干干净净,竟是一粒遗漏的粮米都没有。
可是如果是杨门镖局的话,都是要竖镖旗的,怎麽还……
她脑中零星一闪,忽然记得田天齐说过,“那趟镖”要押到定柔来,而杨威,白宇臻,张子振等人会来押镖,多半宋玉卿也会来。而犹记得那个日期,似乎正是最近这时候。
如果真是这样的话,这队人马,会不会就是──
她往队伍前头瞅了瞅,却没看到谁,只隐约见到几个将领模样的人在前头奔忙。
她心思活络,不由想到了宋玉卿,那个人虽然也曾奸淫过她,到底是在被迫的情况下,又事後妥善给她善後,到底是心存几分善念,如果找到他,可以帮她这个忙?他多半应该不会拒绝吧……
如果他肯帮忙,那麽她便不再恨他。
即便她再不想去找他们,可是目前的情况,她又还能找谁呢?为了她,花大哥已经死了,倘若他连尸骨也无法好好安葬,她会良心不安的,如果她的宽宥能换来花大哥的善终,那麽她愿意,放下心中的刻骨铭心的恨意。
甘草跟了上去,悄悄记下他们下榻的院落,到了夜里穿上夜行衣,带上面纱,悄悄的找了上去。
院子里只有两间房还亮著灯,甘草凑近,其中一间里传出隐隐水声,甘草想了想,还是悄悄凑到床下,戳开了窗纸,屋里有个人在沐浴,胸膛玉白,俊美的脸侧是因为潮湿而贴服在耳侧的鬓发,尤其显得几分妖娆性感,甘草只一眼便心中怦怦直跳,那个人,是白宇臻没错……
她突然发觉脸上红的发烧,慌忙扭过头,既然是他们,那麽也许事情就有转机了。
她避开这间房,摸到了另一间,犹豫了半晌,还是轻轻叩了门。
开门的不巧却是杨威,杨威看到甘草这装扮又惊又疑,却没有让她入内的意思。
甘草也不知他是否还记得她,索性拉下面纱,趁著他发呆的功夫闪了进去,把门带上。
杨威呆了好半天,说不出话来,只是惊讶的看著甘草。
甘草见他那样子,想他大约记不得了,便道,“是我,前年入秋,定州城郊破庙。”
杨威依稀是记得她的,只不过实在是惊讶的过了头,没想到她会以这种方式出现在这里,等她张口介绍了清楚更是心里欢喜这送上门来的肥肉,眼里隐隐喜色,作势就去搂甘草的腰,“小美人,什麽风把你给吹来了?”
甘草一闪身避了开来,蹙了蹙眉头,“宋玉卿呢?”
杨威听的浓眉一挑,“你找宋神医做什麽?哥哥身上这麽强壮,功夫这麽好,不比宋神医瘦瘦弱弱的好?他又不习武,哪里比得上我们这些……”
甘草听他越说越不著调,也没了好气,强自压抑著不快道,“我找他有事,他到底住哪个院落哪间屋子?”
杨威从头到脚扫了扫她:“你找宋神医问诊吧?得了什麽疑难杂症?瞧你这小模样憔悴的……”他伸手就去摸甘草的脸,给她摸的一阵反胃,厌恶极了,一下子退出去好几步远,跟他拉开了距离,大有他不说清楚,就不让他靠近之意。
杨威见看得著摸不著,也稍稍收敛了一些孟浪之态,笑了一笑:
“宋兄出去云游采药了,所以不跟我们在一处。你便是寻他,也是没用的。”
甘草听的失望极了,花飞飞的尸身放了几天了,不能再放下去了,须得入土为安。她焦躁的来回走动,想不出该求谁为好。
甘草只好收敛了焦急无助的心神,“他什麽时候回来?去了何处?”
杨威回答的有些幸灾乐祸,却不似作伪,“归期不定,去处不明。”
“怎麽会这样……怎麽会这样……”甘草绝望透顶,若不是扶著桌角,差一些瘫倒在地。
杨威大喇喇坐在八仙椅上,看著她著急,心里越是惬意,女人吗,越是走投无路,越有意思。他吊了一会,端起一杯茶慢慢的喝,“不妨说出来,若是缺钱少银的事,我杨威也替你办了。”
甘草愣了片刻,声音温软了几分,“杨公子,甘草的结义义兄花飞飞已死,甘草不便出面安葬他,希望杨公子能够帮忙──”
她看杨威只看著她,没有拒绝的意思,半天又艰难道:“倘若杨公子能够帮此大忙,让死者入土为安,甘草愿将前仇旧事一笔勾销!当做没有发生过──”她抬起头,仰望著杨威,眼里都是希冀。
杨威挑了挑眉,“这就是你求人办事的诚意麽?”
甘草为难的咬了咬唇,半晌没有说话,最後一咬牙,红著脸半跪了下来,“求公子略尽绵力!”
杨威轻轻的站起,避过了她跪下的方向,道:“你可是折煞我了,我可不是这个意思。你的大礼我怎麽受得……”
他身子避了一边,眼睛却直勾勾地顺著她的白皙的颈项扫过她的胸脯,似无意道:“甘草,甘草……这名字好生熟悉──我若没记错的话,你现在是武林追杀令的追杀对象,你根本没资格跟我谈前仇旧事吧?”
他笑了笑,半是好奇半是酸道:“花飞飞也是朝廷通缉的采花贼,莫不是他采的小娘子好不舒服,竟然跟了他?”
甘草抿了抿唇,指甲抠进肉里,忍住不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