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汴京情事 宋家桃花 4502 字 1个月前

王松上前致谢,他早年做过帝师也当过言官,靠一张嘴皮走天下,不知得罪了多少人呢。如今却一副古道仙风模样,说起话来,“凡人之所以为人者,礼义也。礼义之始,在于正容体、齐颜色、顺辞令,容体正、颜色齐、辞令顺,而后礼义备。今请诸朋好友,贺小女笄礼,望其通孝悌忠信,知礼义廉耻,不负众望。”

如此,王松回座,礼乐一转,谢亭与赵妧先出,以盥洗手,于西阶就位。又见王芝着采衣来,先向宾客行礼,才面西而坐,由谢亭为其梳头。

谢徐氏这才于东阶下盥洗手,与王松夫妇相互揖礼各自归位入座。王芝面东正坐,赵妧奉上罗帕和发笄,谢徐氏走至面前,高声吟颂祝辞,“令月吉日,始加元服。弃尔幼志,顺尔成德。寿考惟祺,介尔景福。”后又跪坐为王芝梳头加笄,回于原位。王芝起身,在场宾客于她作揖祝贺。

回东房,换上素衣襦裙。如此,面于来宾,再向父母行一拜礼,是为感念父母养育之恩。再面东而坐,赵妧奉上发钗,谢徐氏再高声吟颂祝辞,“吉月令辰,乃申尔服。敬尔威仪,淑慎尔德。眉寿万年,永受胡福。”由谢亭去发笄,再由谢徐氏簪上发钗。再起身,宾客向她祝贺作揖。

又回东房,换上曲裾深衣。对谢徐氏行二拜礼,是为尊师重道。再由谢徐氏高声吟颂祝辞。“以岁之正,以月之令,咸加尔服。兄弟具在,以成厥德。黄耇无疆,受天之庆。”谢亭去钗,由谢徐氏加钗冠。王芝三起身,宾客向她祝贺作揖。

再回东房,换上宽袖长裙礼服。面向祠堂行第三拜,是为不忘王家祖德。如此,赵妧撤笄礼陈设,于西阶摆上醴酒席。谢徐氏面向西边,接过谢亭奉上的酒杯,面向王芝,再念祝辞“甘醴惟厚,嘉荐令芳。拜受祭之,以定尔祥。承天之休,寿考不忘。”王芝行拜礼,接过醴酒,倒大半于地上,再泯半口,置于几上。赵妧奉上饭,王芝吃一口,拜谢徐氏才离席,面南而立。

而后,谢徐氏面东,王松夫妇面西,又听谢徐氏道,“礼仪既备,令月吉日,昭告尔字。令仪淑德,玉秀兰芳,取令仪二字,望你正身立本,德淑娴良。”王芝向谢徐氏行揖礼,再拜于父母面前,听其教诲,王李氏早已热泪盈眶,王松虽板着一张脸,眼也是红的厉害,如今让他教诲,也只说来,“你素来聪慧,旁的为父也不说,只须正其身,慎其言。”王芝静心聆听,她是生来有慧根的,早年不行于色,如今却难免有些感叹,拜父母,道说铭记。

再与宾客一一拜礼,算是道谢。听王松说道,“小女令仪笄礼已成,感谢各位前来...”几方回礼,才算成了,宾客移步往宴席处去了。唯剩赵谢两人与王芝对面而立,也是万分感慨,赵妧年纪稍小,如今瞧着两人这幅装扮,又看了看自己这幅模样,心里是愈发感叹了。

“赵小妧,你也不必着急,约莫半年你总归也是要来历了的。”这话是王芝说的,她如今也有几分早间谢亭说这话的底气。

赵妧这厢也觉得在理,是想夸一夸王芝,又听她一句,“你这胸脯太大,这女童装穿的,当真是不伦不类,还是快些及笄罢。”

此时宾客早就散了光,谢亭便把赵妧那处看了几回,“阿芝不说倒也没觉得,如今一瞧——赵小妧,你是吃了什么”

赵妧那半句好话梗在喉咙,又觉两人如今都是统一战线,脸一黑脚一跺,以一敌二怕是敌不过,愈发感伤了。

这厢三人玩闹的愉快,外头那些富贵公子哥也已经小酒几杯,折扇一把,摇摇晃晃起来。尤以王璋这一伙,玩得尤其厉害,王家名声极好,这辈却出了个走鸟斗鸡的王璋,他在这辈行二,外头的也称他一句二爷。王璋如今已有十七,却是一事无成,在这群公子哥里名声却很高。

时下是读书人的天下,倒也出了不少寒门清贵,今日宴席除了交好几家自还有旁的,尤以年轻公子为甚。男人聚集,那寒门清贵的看不起钟鸣鼎食的,可这富贵公子们哪里又看得上,自是头一抬,鼻一哼,互不干系了。如此这般,倒也没甚,偏其中有个姓李的清贵,说起王芝来,“你们可见过王大人那千金?”

旁的自说没见过,又问起来,“李兄这话像是见过?”

那李公子端的一副好模样,“哪里见过,只是我有个学兄在鸿蒙书院任教。我那次前去,倒是远远望见一眼,还有两个姑娘怕是谢家的千金和那晋阳公主。”

这一话出,那几个读书人自是一叹,直说可惜可惜,无缘得见。便又有一个公子说起话来,“如此说来,我却也算见过那谢家千金。那谢姑娘骑得一手好马,可惜骑得快了,没瞧清样貌,若能瞧见倒也是某的服气。”

“好好的相府千金原该养在深闺,偏爱策马狂奔,倒真是...暴殄天物。”说话这人便是先前开头的那人,他读书不错,又仗着一副好相貌,总觉高人一等。

那厢正说的热闹,王璋却听得砸了杯子,捋起袖子走了过来,身后那群人也是一愣,只觉有好戏也都做了这幅凶神恶煞的样子来。那几个读书人哪瞧过这样的阵仗,纷纷一退,又觉落了面子,忙说起来,“你们做什么?这可是王家,哪容得你们这样放肆!”

王璋身后那群公子哥一笑,折扇一晃,一副风流模样,“怎么,是打不过想找人了?”

“废话什么,直接打,还读书人,我看是读坏了脑子。”

王璋这伙朋友,长得是孔武有力,如今摆的样子也有模有样,骂起人来更是有滋有味。两厢都是血气方刚,谁都不想认输,自是打骂起来。王家管事来的时候,这头已是打的不可开交,那群读书人脸上都是添了青,那李姓公子面上便愈发难看了。王璋这边虽也添了彩,倒也没旁的伤,只是觉得不经打而已。

这事传到王芝几人那,已是有段时辰,外头早已是散了场,她这屋子里也只留了赵谢两人。丫头道是,“事儿是二公子先挑起来的,如今是散了,只是今日人多,伤的又是那群举人,荀老爷已把二公子赶去祠堂了。”

赵妧觉得好玩,她与王璋也是打过架的情谊,如今听了这么一桩只道是“可惜没瞧见”的话。

王芝便又问起丫头是因着什么事,那丫头便回,“二公子不肯说,倒是其他几位公子漏了嘴,说是那几个读书人品行不端,嘴里挂着您三位,白读了书。”

王芝觉得这话在理,这群读书人自持身份,觉着自己清贵的很。又想着她那侄子倒是挺在乎她的名声,自是觉着该帮一回,便与赵谢两人说起来,“往日瞧他不像样,今日如此,我倒是想错了,他心有我这个姑姑。你们今日是要留下的,且先坐着,我去瞧一回。”

这是王家的家事,她们自是不好出面,左右这处是自幼呆惯的,各自寻了事儿,让她先去了。

第4章 家规

王府占地极大,如今分了东西二院,东边住着族长王栋,西边是二房王松,他们是同胞兄弟,自小交好,如今三代同堂,也没分家,只隔了道月门分成两院,平日伺候的便用东院西院来分。

如今日头西斜,王荀手持鞭子,素日沉默寡言的脸上往端的一副气势汹汹摸样,手中的鞭子一抬一落往王璋身上抽去,“王家祖训,背!”

偏那王璋也是个硬气的,一面受着那鞭子,一面咬牙背着。

“存心居中,正直不偏,是为忠”

“啪!”

“侍于亲长,尊老爱贤,是为孝”

“啪!”

“优为聚灵,敬天爱人,是为仁”

“啪!”

“大不糊涂,小不计较,是为智”

“啪!”

“对上恭敬,对下不傲,是为礼”

“啪!”

“守身如莲,香远益清,是为廉”

“啪!”

“表里如一,真诚以待,是为信”

“啪!”

“好好好,亏你还记得,王家祖训,忠孝仁智礼廉信,你做到了什么!当着祖宗牌位,说,你错没错!”

“我没错,那群读书人嘴里不干净,我就打的他们干净!”

“你!”王荀膝下唯两儿一女,他后院清白,除了早年伺候的两个丫头,唯有他那发妻王庾氏。大儿子王璟早已进了官场,如今又同那萧家的女儿定了亲。小女儿王珂年岁虽小,却也颇懂事理。

唯有他这个二儿子,走鸟斗鸡,文不成武不就,今日还做了这样的混帐事,愈发来气,鞭子一抬是要用了全力打。

便又说到那王庾氏,她原先是不知道的,因着早年生产落了病,底下伺候的唯恐她又犯了旧疾,自是瞒着。

如今天色也黑,老爷儿子还不曾归,才起了疑心。便又招来贴身丫头一问,知道这事,忙往祠堂那头去了,远远就听见那头的声,愈发急了,一迭声唤着,“璋哥儿”却是被人拦在了外头。

祠堂重地除王姓子弟旁的自是进不去,她远远瞧着她儿后背被打的皮开肉绽,又见那高高悬起的鞭子,大叫一声就晕了去,跟旁伺候的奴才忙又唤起“夫人”来。

王芝从西院赶到这时,便瞧的这幅摸样,她手一扶额,只觉十分混乱。先是让人去请了大夫,又让人把王庾氏扶回去,才往里头走去,“大哥切莫打了,嫂嫂身子不好,如今瞧的这幅摸样怕是晚上又得不好睡了。”

她这大哥素来是重情的,后院干净,夫妻和睦。如今听的这话,王荀是先看了眼王璋,又瞧了瞧外头,“这小畜生不打不听,今日扰了你笄礼,往后还不知做出什么混帐事来。”

王芝一笑,“我来时也听了这桩事,若说这事璋哥儿也没做错,那群读书人自诩身份,嘴里却是没把门的。”又瞧了瞧王璋,“璋哥儿这会怕是晓得厉害了,您还是快去看看嫂嫂吧,我与璋哥儿说上几句。”

王荀心里也晓得这事他这儿子纵然有错,怕也不能担了全责。

可今日王家摆宴,出了这样的事还不知被传成什么样,他这儿子已是事事不成,若是再传个伤人的名,往后又有谁肯嫁来。一叹,看他如今这幅摸样,又听了这个小妹来劝,总归也消了几分气,点头应了收了鞭子往外走去。

如此,除了外头那群丫头小子,便只剩了还有几分清醒的王璋和围着他笑的王芝了。

“我听说你今日为了我这个姑姑受了不少打骂,哎,好侄儿——”又拿手拍了拍王璋的头,端的十分怜悯,唤来外头侯着的来扶,“我明日再来看你,瞧你这幅小可怜样,姑姑心疼呐。”

王璋好似还没反应过来,被几个小子搀着回去时,才蓦然惊醒,跳脚转头说来,“谁为了你,我是为了——!”便瞧见他那姑姑早没了身影,又想着嘴里另一个名字,到底没吐出来。把身子继续往两个小子那靠去,一路叫道,“哎呦,疼,真疼...”

王芝回去时,与赵谢二人说起这事,难得夸了回王璋。又问二人明日可要一道去瞧瞧,因着有层姻亲的关系自也是没什么男女大防的话。赵妧是觉好玩,也有心嘲笑一回,谢亭却是可有可无,便都有去一遭的意思。

三人又说了会话,吃饱喝足各去睡了。

隔日清早,王庾氏因昨晚被吓着,早早起了来,往王璋屋子去。见他左扭右扭没睡着,怕是身上疼得厉害。忙走几步,问起“璋哥儿还疼不疼?”三个孩子里,老大老三都是个沉默寡言的性子,王璋惯是会说甜话,自是多疼王璋些,如今瞧他这幅摸样,早就掉了泪来。

“你那个爹真是狠心,哪里能下的了这样的手。我儿受苦了...”

她这样说来作势要看伤,王璋伤的都是后背腰这块,哪里能让她去看,忙说不疼不疼,已上过药了。王庾氏又招来几个贴身丫头,一一问过才放下心,坐在一边,“我儿也莫怪你父亲,他也是为了你好,只怕那些人胡言乱语污了你的名声,好人家的姑娘哪里还肯嫁给你来?”

王璋往日是最烦这些话的,今儿个却沉思起来,昨日谢亭也在府里,她若听着还不知怎么想。若也与旁人这般想来,可怎的是好?又想她是去年办了笄礼的,还有她那个什么晏琛哥哥——“不行!”

他这一声,倒把王庾氏吓了一跳,还以为出了什么事,忙问起来,“什么不行?璋哥儿你在说什么?”

王璋摆手回了“没事没事”,方才牵连着伤又“哎呦哎呦”喊了起来。王庾氏哪里还管,忙关心起伤赖。这厢母子说着,就听的外头丫头禀道,“芝小姐,谢姑娘,晋阳长公主来看公子了。”

王璋自是一愣,王庾氏倒是笑起来,忙让请人进来,又与王璋说起,“昨日你姑姑帮了许多,你待会可要好好谢谢她。”

那头帘子一打,先头进来的是王芝,后头跟着的是赵妧,王璋撑着身子往后瞧,便看见谢亭着一身红衣进来,眉目如画,煞是好看。

王璋只觉着谢亭当真好看,比往先还好看了几分。他眼里看着她,好似这天地之间只剩下这个人一眼。

那头正见过礼,王庾氏便让王璋叫人,见他一副呆楞摸样,只觉这儿子怕是被打傻了。只好与王芝道了谢,又问了赵妧,皇后身子如何,什么时候回宫的话...便去外头吩咐茶点,由着他们年轻人说起话来。

那头人一走,赵妧就松了身子,一副好笑的把王璋看了几遍,“我方才进来还听着你哎呦哎呦的唤,表哥这幅样子,哪里还担得风流公子这个名声?”

王璋这会也回了神刚想呛回去,又瞧的谢亭在后,忙噎了回去。整整衣褶子,端的一副翩翩少年郎,“表妹缪赞了。”

赵妧只觉着这表哥今日当真奇怪,往日那炮仗似的性子,与姑娘打起架来也没个羞。如今却端的这幅模样,好没意思。

丫头奉来茶果,王芝端着长辈身份与王璋说了几句,又说了几句闲话,便要告辞了。

王璋与心上人话都没说上一句,一听这话忙喊了声“世妹”,谢亭一怔,她今日没说一句话,如今听人喊来,是过了半会才应了,才转头问一句,“世兄何事?”

“我听世妹有匹宝马,不知是否有缘可见?”

“自是可以,待世兄养好了身体再请世兄来吧。”

王璋心里高兴,便让几人回了。这厢还瞧着人后背身影,哪晓得王芝回头对他露了个似笑非笑的摸样。可他脸皮素来厚,如今这幅样子,也能回上一个真诚的笑容,唱起小曲来了。

王庾氏再来时便瞧着她儿子这幅模样,好不快活,把她看的一愣,心想她这儿子莫不是当真被打傻了不成,还是——

王珂与王庾氏是一道用饭的,吃完饭便问了,“母亲今日好似有心事?”

王庾氏便把心里的事说了出来,“我瞧你哥哥心里好似有了人,我左思右想,莫不是晋阳?她们自幼是一道玩大的,我今日瞧她去见了你哥,你哥很高兴。”她这般说下,又想起早年几个小孩情谊,愈发肯定了。

王珂素日是个带笑的,眉间清雅,倒了杯茶端给王庾氏,“若当真是晋阳公主,母亲要如何?”

王庾氏眉心微蹙,接过茶来,“这——若是旁人也就罢了,晋阳是你皇姑姑的心肝,你哥又是这幅样子,哪里肯了?若当真是,我却还是让你哥趁早消了心思。”

王珂劝道,“母亲先别急,事情究竟如何还不晓得,若不是,您这一问,倒是让哥哥难为情了。倘若哥哥心上有人,他那性子,自是要与您说的,您且先等着便是。”

王庾氏被女儿一劝,也歇了心思。她早年做姑娘的时候是个温敦的,惯听长辈话的。后来嫁了人,便听老爷的话,如今儿女长大,自也惯听儿女的话了。

王庾氏午间是要午睡的,王珂便往王璋那头去,丫头打了帘子,恭声道,“六小姐来了。”

王珂今年十四,性子却很沉稳,几个丫头退下,王珂坐在圆凳上接过王璋手里的橘子剥着,开了口,“母亲今朝问我,哥哥是不是喜欢晋阳姐姐?”

王璋一愣,又想早间母亲神情,摇了摇头,“母亲惯是瞎猜,我于那晋阳有什么心思?”

“哥哥于晋阳无意,那么谢家姐姐呢?”王珂抬了眉眼,把剥好的橘子递给他,眉淡而远,“母亲说你早年与晋阳玩的好,却不知道,每每你找晋阳时,谢家姐姐都是在的。若晋阳受了欺负,谢家姐姐定不会饶了你。哥哥——我说的对吗?”

王璋也笑,他这妹妹果然聪慧,“你猜的没错。她那会还小,每次晋阳告了状,她都是第一个来找我的,让我去与晋阳道歉,我哪里肯。她从小就喜欢穿红衣,眉眼都好看,站在我面前的时候,板着脸教训我的时候,像个年画里的小童子一样,当真是好看。”

王珂一愣,她是第一次瞧见哥哥这般正经模样。她从记事起,她这哥哥就是爬树掏鸟蛋打夫子,可如今他这幅样子,眉目温柔,面色却正经肃穆,说着自己的心上人,半分不容得她人亵渎。

“哥哥...”

“我知道,我与她纵是门当户对,可我到底是配不得她的。可是...她若嫁了人,就是别人的妻子。往后她的笑,她的哭,再与我无关了。我又,哪里能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