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节(1 / 1)

夜晚的小镇有几分宁静,来往不过数名行人,冷清的街头,只有一辆高大的马车停在角落,被房屋的阴影遮了大半。

林芜一眼便注意到了那辆马车,虽然车帘紧闭,但她却仿佛有所察觉一般,心中一紧骤然回头往花英燕看去:“那是?”

花英燕皱着一张脸无奈道:“就是你想的那样。”

那种预感被花英燕一句话变成现实,林芜心中霎时百味杂陈,她几乎是毫无意识地往那处马车挪去,不过方至车前,便又不禁将脚步顿住,再难往前。

不知不觉相别已有两月,她时时念着纪识秋,也知道纪识秋必时时念着她。

她早该想到的,只要听说她出事的消息,纵然千山万水,纵然路远迢迢,他也一定会赶来相见。

她早该知道的。

不知该是笑是泪,是喜悦还是担忧,林芜揣着心中百般的情绪来到车前,终于僵着手缓缓掀开了紧闭的车帘。

车中燃着灯,灯火明亮暖黄,照着车内的景致,也柔和了车内那道身影。

那是一名年轻女子的身影,着浅青色衣裙,青丝挽着简单的发髻,肤若凝脂,婉然秀丽。

林芜退了一步,倏地将车帘重新拉下,慌乱道:“姑娘,打扰了。”

“……”花英燕这时候已经到了马车旁,忍了片刻没忍住“噗嗤”笑了出来,瞥了那还在晃动的车帘一眼才掩唇遮住笑意道:“没打扰没打扰,你再看看。”

林芜目光微变,看着花英燕,似乎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方才匆匆一瞥,但如今回过神来,她才觉出那般眉眼,的确是她所最熟悉的那人。

花英燕向着那安静的马车扬了扬眉梢。

林芜再次上前掀开了车帘。

灯火依旧,灯下的人容颜如玉,正凝眸看着她,眼尾挑着若有若无的笑意,恰若桃花盛放。

宴夏迎着这双含笑的眸子,也不知自己究竟是如何鬼使神差扑进车厢的,只是等回过神时,她已经小心却又用力地抱紧了那人的身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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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是没想到,原来芜妹和纪姑娘早就认识了。”

驾车到了镇上某处客栈,等回到房间又叫上了些饭菜之后,湛清的惊讶之色仍尚未褪去,花英燕看着那边低语中的林芜与纪识秋二人,抱着手臂忍不住出声对湛清道:“林姑娘认识我们很奇怪吗?还是说我们这些人没名没姓不该认识太初城少城主?”

湛清被花英燕这话吓了一跳,连忙摇头急着解释道:“我没有这个意思,我只是从未听芜妹提起过,有些好奇而已。”他埋着头,没有看见花英燕调笑的神色,想了想又道:“而且这次若非两位,我们也没那么容易将大家给救出来,两位姑娘又岂会是没名没姓之人。”

他胡乱解释一通,等再抬头的时候,才发现花英燕已经压根没理他了,正坐在桌旁挑着饭菜,丝毫没有先前语气中生气的模样。

湛清知道自己被调笑了一番,也不恼怒,摇头笑了笑也在桌旁坐下,随后又道:“不过我的确没想到,原来纪姑娘要找的人也在那地牢里。”

“找人?”听见湛清的话,林芜不解看着纪识秋道:“你还在找什么人?”

纪识秋挑眉看她,没有开口,倒是湛清先出声解释道:“当然是纪姑娘腹中孩子的父亲。”说到此处,湛清忍不住心疼纪识秋,正道众人好打抱不平的心思又生了出来,无奈道:“若非那负心人扔下纪姑娘与他腹中孩子不管不顾,纪姑娘也不会拖着九个月的身子千里迢迢前来寻夫,可惜……”

林芜被湛清说出来的故事吓了一跳。

莫说林芜,纪识秋也怔了一怔,不知道湛清是如何想出了这么个故事。

虽然故事不是这么个故事,但让纪识秋拖着这般身子前来寻人的的确是林芜。林芜心疼得不行,她与纪识秋久别重逢,却碍于有人在旁不得倾诉,只得喃喃唤着纪识秋的名字,谁知唤着唤着,耳边老晃过湛清的声音,她没防住也跟着道了声:“纪姑娘……”

纪识秋面不改色的本事又增进不少,低头替林芜处理着她身上这一路被树枝擦伤的细小口子,淡淡“嗯”了一声。

林芜盯着纪识秋看,纪识秋虽容貌明丽,平素举止容姿却丝毫不显女气,但这时候他着一袭女装,在林芜的眼中却当真担得上倾国倾城二字,也无怪当初他仅凭着这张脸就在青陆掀起轩然大波。

林芜看得心中一动,忍不住起了调笑的心思,口中喃喃道:“纪姑娘。”

纪识秋还在为林芜身上的伤心疼着,尚未去理会她的话,垂眸的样子倒是当真温柔娴静。

林芜扭头看了屋中其余两人,待见花英燕托腮心不在焉地托腮发呆,而湛清说完了那些话肚子也饿了,正在大口吃着桌上的饭菜,林芜放心了些,小心抚过纪识秋比之离开时又大了一圈的肚子,凑上前在那人唇间蹭了个吻。

熟悉地气息让林芜面颊略微泛起红晕,纪识秋轻轻扶着她受伤没什么力气的身子,终于忍不住出声道:“没力气就先好好坐着别乱动。”

也不知林芜有没有将这花听进去,她专注地看着纪识秋的模样,轻轻抚过他鬓间簪着的珠花,忽而又眨眼笑到:“秋姐姐。”

纪识秋:“……”

他稍稍用力在林芜腰间掐了一把。

林芜的闷哼声霎时惊了屋中其余两人,花英燕见怪不怪托腮看着,湛清却起身紧张道:“芜妹?你伤势怎么样了?”

“没事没事。”林芜从纪识秋怀里钻了出来,揽着纪识秋闷笑道:“秋姐姐说要替我看看肋下的伤口。”

听林芜这么说,湛清才连忙点了点头,与花英燕一道出了屋子,将房间留给了二人。

第41章

花英燕与湛清离开之后, 屋内顿时清净下来,纪识秋尚不及开口说些什么,身旁的人便已经又黏了上来。

林芜紧紧抱着纪识秋, 连带环着他如今显得臃肿的腰腹, 良久都没有再开口。

纪识秋轻轻拨弄了她的头发,她之前在林中穿行太久, 长发已经凌乱不堪,其中还夹杂着枯草碎叶, 他轻轻将其拨开, 这才低声对怀中人道:“又哭了?”

“没哭。”林芜摇头, 却没有抬头,憋了半晌才想起来问道:“为什么是又?”

纪识秋含笑不答,只是看着林芜染血的衣衫, 轻叹着又道:“先让我看看伤口。”

林芜沉浸在久别重逢的喜悦中,额头抵着纪识秋心口,片刻才道:“让我再抱会儿,我已经好久没有这样抱过你了。”

“多久?”纪识秋好笑着问。

林芜仔细想了想:“两个多月?”

纪识秋纠正道:“五十八天。”

“都这么久了!”说两个月似乎还没多大感觉, 说到五十八天,林芜脸色瞬时就垮了下来,忍不住将人抱得更紧了些, 她知道能够准确的说出这个数字,纪识秋对她的思念,绝不比她更少。她尚有太初城的事情要担心,而纪识秋在山中, 却独独不过挂念她一人。

若非时时数着日子,又怎么能一句话说出这个数字。

林芜心疼地抱着纪识秋,喃喃着一遍遍说着“对不起”,觉得掏心掏肺都偿不过来,只是不住叨念道:“这一路过来吃了很多苦对不对,你都瘦了,肯定没吃好也没睡好,等我们回去我再替你熬些汤药补回来好不好?”

纪识秋将林芜的手引到自己腹上,无奈道:“没瘦。”

“胡说,除了肚子哪里都瘦了。”林芜辩驳道。

纪识秋不置可否,眼看着林芜跟个血葫芦似地随便动一动身上的伤口就能渗出血来,他连忙制止了对方的动作,认真道:“先看伤。”

林芜“哦”了一声,乖乖点头脱了衣裳。

她的伤口在肋下,纪识秋这般身子要弯腰替她处理伤口实在有些不便,林芜便乖乖躺了下来,纪识秋神情专注替她看伤,她便专注地瞧纪识秋,越看越是喜欢,嘴上忍不住便道:“你脸上的妆是花英燕替你画的吗?”

纪识秋动作温柔地拨开林芜朝自己耳垂探来的手,面上不见什么表情:“嗯,掩人耳目这是最好的办法。”

纪识秋似乎不在意提起女装的事情,但对于另一个称呼,他却显得格外在意,林芜安静了一会儿忍不住又起了心思,扬着唇角道:“秋姐姐真好看。”

林芜的预料果然不错,纪识秋听着这声“秋姐姐”微微变色,顿了一瞬才又笑到:“哪有芜妹妹好看?”

他这一笑煞是明艳,仿佛连四下灯火都失了颜色,林芜看得怔了片刻方道:“还好我不是男子,你不是女子,否则你这副模样我真想将你藏起来才不会给旁人抢了去。”

“巧了,我现在就想把你藏起来。”纪识秋随口说着,摁住林芜四下乱晃的手,看着她身上的伤势,紧蹙的眉头始终不曾松开:“你在山洞里他们都不让你好好处理伤口吗?”

林芜不愿多谈山洞中的事情,那些事情都已经过去了,除了让纪识秋心疼之外说出来没有任何用处,她转念笑道:“现在有秋姐姐帮我上药,我这伤受得也不算亏了。”

纪识秋怎么会不知道她的心思,他又是心疼又是好笑,手上动作依旧温柔,口中却道:“是啊,秋姐姐是千里迢迢来寻我那负心人的,芜妹妹你在牢里可有见到那负我一片真心的男子?”

“秋姐姐貌若天仙,温柔贤惠,这天下竟然有人将这样的妻子抛之不顾,真是太不知好歹了!”林芜说得气势十足义愤填膺。

纪识秋忍着笑意道:“是啊,那你说我若找到了那负心人,该怎么处置她才好?”

“自然是要狠狠地罚。”林芜做出认真思考的模样,接着恍然道:“就罚她……时时刻刻陪着你,陪上一辈子,或者你要她的下辈子,下下辈子,她都给你,片刻都不能离开,好不好?”

林芜躺在床上,眨眼看着床边坐着的人,一双眸子闪烁着清澈光亮,满身情意皆诉于其间。纪识秋对上她的眼神,原本准备好的那些话便再也说不下去,他宛然一笑,牵着林芜的手,在白皙手背印上一吻。

纪识秋松开手,低声道:“我现在不方便俯身吻你,就先用这个代替好了。”

林芜认真提议道:“我觉得我可以起来我们重来一次。”

纪识秋挑眉不言,将试图爬起来的人又按了回去。

原本简单上药的过程被他们折腾到了大半夜,最后还是林芜看纪识秋精神不济,才催促着纪识秋赶紧休息。林芜自己也经历了一天的疲累,再加上身上的伤口失血过多,撑了一会儿也没撑住睡了过去。

待林芜睡去之后,纪识秋方才敛了笑意支着床沿缓缓起身步出了房间。

花英燕就等在房间不远之处,见纪识秋出来,他连忙道:“教主。”

“凌霄城少主呢?”纪识秋问道。

“已经回屋休息了。”花英燕这般说着,随即将早已准备好的话告知纪识秋道:“大长老他们正在赶来的路上,最迟不过三日便到,太初城那边暂且没什么问题,不过山海殿这两天一直没什么动作,我有些担心……”

纪识秋颔首道:“把你收到的消息都告诉我。”

花英燕点头说了出来,纪识秋静静听着,又交代了些其余事情,花英燕紧盯着纪识秋的身影,在见到他身影微晃险些倒下的时候,甚至还有些没反应过来。

“教主!”花英燕连忙上前将人扶住,语气颇有些无奈地道:“教主,我觉得现在最让人担心的不是太初城的事情,而是你。”

纪识秋的身体本就不适合赶路,这一个月的车马颠簸之下,他本就时常有所不适,好在有个花英燕在旁边用灵丹妙药帮他养着才稍稍好了些,但纵然如此,这情景依然让人担忧。

纪识秋微闭着眼,后背抵靠着墙,双手搭在腹间久久不曾开口,花英燕平日也见过纪识秋虚弱模样,但眼前的情形与平日赶路时候的虚弱却显然有着巨大差别,他霎时愕然,扶着纪识秋连动也不知道怎么动了,连忙紧张道:“教教教、教……教主?”

强撑许久终于撑过腹中这一阵疼痛,纪识秋苍白着脸,听着花英燕的话却又禁不住有些想笑:“别叫了,还记得之前说过的么。”

花英燕不是个容易受到惊吓的人,然而事到临头还是被吓得不轻,他扶着纪识秋惊惶道:“这孩子真的要、要出来了?”

“还没到时候,不过快了。”纪识秋没什么力气,疲惫道,“你先去准备吧。”

第42章

花英燕几乎是整个横冲直撞的闯进药铺的, 尚来不及将气息稳定,他便已经喘息着对抓药的大夫说出了自己要的药材,紧接着补充了一句道:“要快!再不快点就来不及了!”

药铺中坐着的是个年纪不小的老头, 听了花英燕的话才不紧不慢地站了起来, 将他方才那番话中的药材回想了一遍,这才皱起眉头道:“这药?怎么这么古怪?”

“你只管抓药就是了, 问那么多做什么!”花英燕急得几乎要跺脚,连声催促道:“快给我药!”

“年轻人急什么。”老者拖着步子到了药柜前, 拿起秤杆抓起药来, 玩笑道:“要不要我再给你一副药消消火气?”

花英燕觉得这是他近来听过最不合时宜的笑话, 他没理会这话,拧着眉头想了片刻又心神不宁道:“你再给我一副药。”他接着将药方说了出来,老者抓药的动作霎时一顿, 嘶了一声才道:“下这么重的药,那人怕是九死一生呐。”

听着这话,花英燕亦是双拳拽在身侧,摇头苦笑道:“我倒是希望没机会用上这药。”

老者不置可否, 背过身捣腾半晌总算拿齐了药递到花英燕手中,花英燕颔首谢过,飞快转身出了药铺。

花英燕现在有些慌乱, 他行医多年,按说早已经见怪不怪,但要说遇到这种事情,还是头一遭, 而且那人还是苍玄教的教主。他不知道自己究竟能做到哪一步,但眼下显然没有时间再去惊慌失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