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婶道:“突然就这么想了,在京城的时候,二山白日里总是不在家,一整个夏天我就没怎么见过他,连忆有时候会对着窗口发呆,不过一阵一阵的,过两天又好了。我心想,她一定是希望二山能多陪陪她。”
小晚说:“刚生完孩子那会儿,心里是怪怪的,不过我那时候照顾两个忙不过来,也没心思胡思乱想。若一定要说,自然是想天天和相公在一起,哪怕跟他出门也好,可是婶子,过日子哪有想怎么样就怎么样的,总要有人迁就让步,各家有各家的过法,哪有绝对的对错呢,您说是不是?”
见小娘子心里如此明白又踏实,张婶欣慰地说:“娶到你啊,真是朝风的福气。”
小晚甜甜一笑:“那可不,他可稀罕了。”
客栈的日子,温暖又安宁,但泱泱大国,并非处处都能太平。
时近中秋,清明阁里堆满了从各地送来,请安问候的折子和贺礼,这类折子皇帝总是懒怠看的,似烟偶尔来清明阁,便会为皇帝料理。
今日亦如是,她在清明阁里忙了半天,皇帝归来时,折子已经被分门别类地摆好,似烟道:“这一些可不是请安的折子,皇上也是,怎么随手放呢。”
项润蹙眉,翻开一本匆匆看了眼,自责道:“是朕疏忽了,本想偷闲和你说会儿话,先处理这些事吧。”
似烟便去窗下侍弄茶水,等皇帝来饮茶,项润坐在桌前翻看那些奏折,一本一本,忽然眉头紧蹙,不自觉地向妻子看了眼。
皇后心无旁骛地挑选着茶叶,项润将折子合起来,淡淡道:“烟儿,有几件要紧的事,朕要立刻宣召大臣来商议,你且回涵元殿。”
“是。”似烟放下手中的东西,皇帝突然政务缠身,这是很稀松平常的事,她并不会不高兴,还得意地说,“亏得我细心,没叫皇上错过了大事吧。”
项润欣然颔首:“多亏你。”
可是皇后一走,皇帝就变了脸色,一连翻阅了几本奏折,眉心凝聚着怒气,久久不散。
这一边,凌朝风赶着中秋前回到家中,给孩子们买了玩具点心,带了些特产给彪叔琢磨菜色用,一家人高高兴兴的,凌朝风便带着小晚去镇上学堂里给先生们送月饼。
但回来的路上,他不得不告诉小晚,自己在各地的见闻,不禁叫小晚心中一片寒凉。
其他地方,也遵照皇后懿旨,开办女学,可不到一年时间,各种弊病麻烦接踵而至。
白沙县这般,只是把女孩子们带回去不让念书,竟还是好的。在别处,有人带着棍棒锄头砸学堂,有人将女先生们捉起来说她们妖言惑众,有乡绅勾结官府贪污朝廷拨下的银款,最可恶的事,有苦主到衙门求告无门,但他们的女儿进了学堂后,莫名其妙失踪了。
“相公,失踪是什么意思?”小晚心里颤颤的,其实她很明白,但是那样的话说出来,就太残忍了。
凌朝风冰冷地说:“被办学的人,卖了拐了。”他眼中盛满怒气,“失踪是其一,最可恶的是……”
他紧握缰绳,手背上青筋凸起,字字含恨:“更有人借学堂之便,猥亵玷污那些孩子。”
马儿倏然停下了,小晚浑身紧绷,根本不敢抬眼看相公。
凌朝风在她耳后幽幽道:“晚晚,我没忍住……杀了一个人。”
小晚猛地转身:“杀……人了?”
“下手太重,错手杀了企图强jian孩子的畜生。”凌朝风目光冰冷:“晚晚,过了中秋节,我要上京到刑部自首,这件事,总该有个了结。”
小晚眼中含泪,一手紧紧拽着丈夫的胳膊,闷了半晌说:“相公,我跟你一起去,就算你要坐牢流放,我也跟着你一起去。”
凌朝风低头亲吻小晚:“不怕,我不会有事。”
“我知道。”小晚已然哽咽。
凌朝风说:“事情却在于,朝廷推行这件事,以及皇后娘娘干政,是否会在朝野掀起轩然大波,一旦有人把事情闹大,很可能会发生朝臣们要求弹劾废除皇后。”(还有一章更新)
正文 269 时间的裂缝
天界龙宫,一片肃杀之气,因为,凌朝风又杀人了。
龙后在天镜中亲眼看到了那一幕,她却无法阻止。
长子说,弟弟是替天行道,是杀了该死之人,生死簿上那畜生阳寿已尽,绝不是嘲风的罪业,不会影响他这一世的圆满。
“有没有罪,我们说了不算,大齐皇帝说了算。”彼时龙后目光冰冷,“这次的事,从一个善念,引出极大的恶,所有的矛头都会指向皇后的一意孤行,皇帝若不能力挽狂澜,莫说你弟弟,只怕连皇后都保不住。”
但也是那一天,当龙后正为了朝风在人间的坎坷而恼火,龙族得到消息,此番在凡间聚拢的妖气,竟是从时间的缝隙里而来。
而那一道时间的裂痕,正是因为穆小晚的转世重生而出现的。
此番若战妖魔,最有效的法子,是填补裂缝,那样一来,妖魔的根本就会被永久封印,但填补裂缝唯一的办法,就是让穆小晚按照之前的命格,被天将用雷劈死后,不得重生。
兜兜转转,一切又回到了原点。
龙后冷笑道:“这一刻,我却想拼尽我龙族之力,降妖除魔,而不是把一切希望,寄托在一朵莲花之上。”
那之后,凌霄宝殿上又一次聚集了一众上神上仙,商议的便是正面与妖魔为战,还是想办法填补那一道时间的缝隙,从而将这一股势力彻底封印。
席间不知怎么,有人提起凌朝风在下界杀人的事,甚至追究到他对大船做手脚,使得船体瓦解,害一人淹死在江河中,以及发生在凌霄客栈的一桩桩人命案。
龙后冷然,对上首玉皇大帝道:“不如将嘲风召回,命他去对抗妖魔,若能斩妖除魔,倒也救下了穆小晚,若不能,便是他们的劫数。”
殿上一片哗然,众神七嘴八舌地商议着这些事,却久久不能有个明白结果。
而此刻,凡间已是中秋。
傍晚时分,客栈便打烊关门,一家人到镇口接了素素一家,和去年一样,来白沙镇桥下,等待夜晚的烟火。
旧年霏儿和霁儿还是吃奶的小娃娃,今年已经能蹒跚走步,稍不留神小家伙们就跑开了,不得不一个大人盯一个孩子。
不过彪叔大庆他们都抢着看孩子,小晚倒是落得清闲,家人散去四处玩耍,她和凌朝风便守着马车的位置。
自然,旧年的心情,今年再不能有,即便家人团聚十分圆满,可中秋之后,会有什么样的变故,谁也不知道。
小晚剥了橘子,撕开一瓣喂给相公吃,自己也吃了一瓣,橘子酸得她眉头直颤,可相公却不为所动,小晚好奇地问:“不酸吗?”
凌朝风道:“酸啊。”
小晚笑:“那你怎么能忍呢?”
凌朝风顺势将她手里大半个全吞进嘴里:“你剥的橘子,是甜在心里的。”
小晚软软一笑:“真是的,什么时候了,还有心思和我开玩笑。”
凌朝风道:“有你陪着我一起去面对,我有什么可担心的?”他问小晚,“不过,你会不会怪我太冲动?”
小晚却郑重地说:“那样畜生不如的东西,见一个杀一个,见两个杀一双,将来霈儿和霁儿,也要成为像爹爹一样顶天立地的男人。”
凌朝风道:“希望皇后娘娘,能早些看到你的信,又或许,皇上已经对他说了呢。”
此时此刻,皇城里正举行国宴,皇帝借中秋之便,宴请文武大臣和邻国外邦的使臣,美酒佳肴歌舞升平,好不热闹。
宴席过半,皇后退到后殿休息,宫女们捧着镜子灯笼,细心为娘娘扑粉补妆,却有宫人匆匆而来,说是收到了白沙县来的信函。
“是小晚吧,难为她真的写信来。”皇后欣然接过信函,就着灯火展开,见厚厚一沓纸,是小晚写字特别大,一页纸写不下几句话,说得多了,信自然就厚了。
“你们先下去吧。”皇后心情甚好,自行拿着灯笼坐到一旁,爱惜地将一张张信纸念过。
小晚写的信很简单,不拽那些文绉绉毫无意义的客套,真正是见字如晤,但是一张张看下去,皇后脸上的气色,却越来越阴沉。
“为什么,会这样……”
她无法想象,夏日里小晚向她庙会的学堂光景,还是那样的美好,为什么短短几个月,白沙县的学堂办不下去了,其他地方还发生这么多可怕而恶劣的事件,甚至于,凌朝风为了救一个孩子而错手杀人。
皇帝知道这些事吗?
似烟的手,颤颤地捧着信纸,仔细回忆这几天夫妻之间的相处,细细想来,皇帝的心情的确不算太好。可他时常被政务困扰,情绪起起伏伏,似烟早已习惯,怎么也想不到是会和这些事牵扯上关系。
直到这一刻,似烟仍不敢猜测,皇帝到底知不知道。
她如常回到宴席上,与丈夫相视而笑,项润今日心情不坏,还指着台上的人说:“就要变戏法了,朕还怕你赶不上瞧个新鲜。”
似烟从容应对,温婉大气,硬是将一场中秋宴撑了下来。
宴席散去,皇帝送太皇太后回长寿宫,似烟没有相伴,她怕自己忍不住在长寿宫外就问皇帝,怕被宫人们瞧见,传到太皇太后跟前惊了老人家。
夜风微凉,项润带着几分酒气归来,见涵元殿中只零星点了几盏灯,他一路走一路笑道:“你是为了熄灯赏月呢,还是替朕省银子?这么几盏灯,你也不怕绊着自己。”
似烟端着烛台,从内殿走来,烛火将他们彼此的面容照亮,她开门见山地问:“皇上,我收到小晚的来信,您想看一看吗?”
皇帝笑道:“你们好姐妹之间的悄悄话,朕就不看了。”
似烟道:“不是悄悄话,或许一样的事,早就写在清明阁那一本本折子上了。”
项润立时收敛笑容,微微蹙眉道:“何事?”
似烟问:“皇上,女学的事变得越来越荒唐,甚至闹出人命,这一切您知道吗?”
千里之外,白沙镇的烟火早已散去,一家人回到家中洗漱休息,小晚在孩子们的床边放了好些椅子挡着,便趴在丈夫背上,被凌朝风背着上了屋顶。
今夜万里无云,明月当空,清白月光,将世间照得十分明亮,隔得老远都能看清镇上的房屋,小晚依靠在凌朝风的肩头,悠悠笑道:“相公,月色真美。”
正文 270 世间不容
月如银盘,高悬夜空,今日良辰美景,不知明日能否共赏。
小晚觉得腰里有些膈应,伸手一摸,竟是摸出几颗栗子,不知是哪个小家伙撒娇时塞进她怀里,此刻才发现。
安宁的夜色里,剥栗子的声响极清脆,小晚三两下就剥出一颗圆滚滚完整的栗子肉,却是用牙齿咬住一半,另一半要往相公嘴里送。
凌朝风嗔笑着,到底是从了她。咬下栗子,娇妻笑靥如花,又剥出几颗,直到所有的栗子都吃完了,她的双唇,便是被自己温柔的包含住了。
清明月色下,缠缠绵绵的吻,仿佛是要恩爱给天上的神仙看,虽然他们没有这般心思,可天庭上神的确看在眼里,而后心中默默算计,倘若叫穆小晚去赌裂缝,凌朝风能翻天吧。
“相公,不知怎么,那天听你说我吓得半死,可那天之后,我心里就不害怕了。”
亲吻过,小晚靠在凌朝风怀中缓缓喘着气,安然看着中秋月色,笑道:“你若不答应带着我一起上京自首,我可能就会害怕了。”
凌朝风说:“如今霏儿和霁儿大了,你不在身边他们也不会饿肚子了,往后我还像从前那样带着你,去哪儿我们都在一起。自然,不会总丢下他们,孩子们大了,带着一起出门也不难。”
小晚心满意足,但还是轻轻叹:“我错手害三娘溺亡,你又失手将人打伤致死,我们算不算难夫难妻,我们是不是戾气太重,才总缠上这样的事。”
但她虔诚地说:“这件事过去后,我们要做更多更多的好事,帮更多更多的人,行善积德,来化解这些罪孽。”
凌朝风道:“不是罪更不是孽,你不要压在心上。“小晚愣了愣,但旋即就点头:“我听相公的。”
话音才落,楼下有悉悉索索的声响,小晚往底下看,一眼就看见霈儿的身影。她刚想出声,被凌朝风拦住,而后悄悄下楼来,尾随霈儿来到厨房。
霈儿在给阎王爷爷送吃的,正努力将一只大烧鹅塞进烟袋,忽然听得门前脚步声,赶紧扯下来,捧着一只烧鹅腿,转过身,竟然是爹娘来了。
“霈儿,饿了?”小晚走上来,担心地问,“霈儿是饿了吗?”
凌朝风将灯火点亮,目光扫过厨房,他也不知道厨房里是不是缺什么,但他们的动静引得彪叔和张婶也来,听说霈儿在拿吃的,彪叔哈哈一笑:“傻小子,烧鹅凉了腻不腻,姥爷给你下碗面条卧着可好?”
小晚忙道:“他应该吃了不少了,再吃该停食。”说着擦了擦霈儿的手,抱起小家伙,与众人道了安,便带儿子回楼上去。
彪叔收拾了一下厨房后,就和妻子回屋里,张婶端来热水给他洗手,见丈夫眉头紧锁,自然要问:“怎么了?孩子吃两口有什么呢。”
彪叔摸了摸烟枪想抽烟,可大半夜的,还是作罢了,但他神情严肃地对妻子说:“你还记不记得那个吃霸王餐的老头子,把我们霈儿带走的那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