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下,众人安慰着哭得伤心的素素,不多久便见母子俩下来了。
小晚问彪叔,还有没有精力去镇上采办,她要把客栈重新开起来。
出门前,她带着儿子来到地窖,意外的是,那些来抢砸的村民,不知是无法进入,还是没发现,却是漏了这个地方。
小晚有钥匙,打开地窖的门,果然里头几乎全空了,但是还有几口箱子,是凌朝风说好给妻子的金子和首饰,原封不动地在这里。
小晚带着儿子往深处走,她记得那里有门,霈儿当初就是从这里,去把他爹找回来的,可惜如今她再走来,门后是严严实实的泥土,所有的通路,都被重新堵上了。
无所谓,反正再也不为朝廷做事,不用再从这里将金银秘密运走。
一家人坐马车来到镇上,从彪叔出现的那一刻起,路人都惊呆了,随后马车停下,小晚抱着儿子下车,年轻的小娘子身穿白衣,这是在为谁服丧?
彪叔带着她,一起去了木匠铺杂货铺米铺和布庄,小晚又辗转来到周叔的铁匠铺,周叔那晚也在人群里喊着不能烧死小晚,见了孩子,热泪盈眶,见她身穿缟素,便不得不问缘故,惊闻凌朝风意外身故。
小晚许了一些银子,托周叔给铺子里重新打锁筑锅,之后便与他道别,带着霈儿去买了些零嘴吃食,带着满满一车的东西,离开了镇上。
她一走,整个白沙镇沸腾了,那些店铺原就是和凌霄客栈交好的,自然是愿意做这门生意,可是镇上好些人家,在那场大火里失去了亲人,他们的怨恨被勾起来,纷纷聚拢在一起,想着要不要去讨债。
有人带头,一起往衙门来,请县太爷做主,县太爷早就被卫将军警告过,他哪里敢再为难穆小晚。
惊闻凌朝风意外身亡,县太爷眼睛瞪得大大的:“死了?”
师爷说:“据说是穆小晚亲口对铁匠铺的人说的,好些人看见听见。”
“那、那不就结了……”县太爷结巴着,“你去告诉那些人,凌朝风已经死了,杀人偿命,事情到此结束。他们若敢和凌霄客栈过不去,就是和我过不去,你去吓唬吓唬他们,不许任何人闹事。哪天卫将军带着铁骑冲过来,踏平这里,他们连哭都来不及。”
这事儿一传十十传百,即便青岭村离得远,也很快就得到消息。
有人飞奔而来,将小晚回来且已经守寡的消息告诉许氏,听说凌朝风死了,许氏是不信的,那么大的个头,那么厉害的人物,怎么可能死呢。
“真的死了?”她连连地问,然后和王婶对视,凌朝风死了,没人给小晚撑腰了,那小娘子又变回从前,能任由她揉扁搓圆了。
“赶紧的,去客栈。”许氏丢下手里的瓜子,兴奋地跑回屋子里,拿了一块包袱皮,可是什么也没装,撺掇王婶道,“跟我去客栈,我给你吃的喝的拿回来,那小贱人如今没人撑腰了,见了我还不腿肚子哆嗦。”
王婶多精明,心里觉得不妥当,可是许氏乐疯了,拦也拦不住。她便借口家里走不开,死活不肯跟着,但是把家里的驴车借给她了。
客栈里,小晚采办归来,将东西一一归置,一些家具帘子等等,还要等铺子里的人送货来,她戴上围裙扎了头巾,正挽着袖子在二楼擦地板。
彪叔和张婶在后厨忙碌,要重新把店里的火生起来,素素有身孕,小晚舍不得叫她辛苦,让她带着霈儿玩耍便好。
众人忙得不亦乐乎时,店门口便有人闯进来,许氏嚷嚷着:“小晚,你回来了,晚儿,是娘啊。”
听见这令人作呕的声音,小晚冷冷一笑,从地上爬起来,扶着栏杆问:“你来做什么?”
许氏抬眼,刚要开口,一块抹布从天而降,正中她的脸。
“滚出去!”
“你、你个小寡妇……”许氏怒道,“你以为你还有男人撑腰怎么的,你给我下来,看我不打断你的腿,给我下来。”
听见嚷嚷声,彪叔和张婶出来了,一见许氏,便是满腔怒意,彪叔挽起袖子就要动手,小晚下楼来拦住了。
“你走不走?”小晚逼向她。
“我,我……”许氏见她走近了,扬手就要扇一个耳光。
小晚却捉住了她的手,顺势将她往后一推,她现在满腔的恨满腔的仇,许氏偏偏要在这个时候撞上来,却不知她,身体里蒸腾的,是佛挡杀佛神挡杀神的戾气。
看着许氏跌在地上,小晚一脚踩在她的腿上,疼得许氏杀猪般叫唤,她怒道:“你再来,我就把你大卸八块,扔到山里喂野狼。”
正文 125 这一世尚未结束
许氏吓得目瞪口呆,她想象中,新丧丈夫的小娘子,该是悲悲戚戚痛不欲生,该是柔弱无助任人宰割,过去的穆小晚在她手里十几年,是听见她的声儿都会抖三抖的。
然而眼下,小晚显然还不解气,俯身一把掐住了许氏的脖子,吓得许氏两手乱抓地打她要她放开。
可是脖子被掐得紧了喘不过气,就顾不上了,只能死命地掰着小晚的手,艰难地说着:“小贱人,你放开我,放开我……”
“记住了吗?不要再打我任何主意,再让我看见你,我一定让你早去见阎王。下回见了我,躲远一点,连看都不要让我看见。”小晚浑身蒸腾着戾气,仿佛已经无法控制,怒吼着,“想活命的,就给我滚。”
许氏滚在地上,捂着脖子艰难地喘气、咳嗽,瑟瑟发抖地看着小晚。
这个人哪里还有从前的影子,也根本不像是个死了男人的娘子,她杀气腾腾目露凶光,简直像魔鬼。
彪叔走上来,拎小鸡似的把许氏一把拽起来,直接摔出门外,她滚了好几下,才哭哭啼啼地从地上爬起来,狼狈地爬上驴车,赶紧就走了。
小晚气得xiong前起起伏伏,大口地喘着气,霈儿不知从哪里钻出来,顺着裙摆就往上爬,小晚将他抱在怀里,儿子胖乎乎的小手便往她心口上摸。
“娘不生气,娘不要生气。”霈儿认真地安抚着母亲的心,眸中晶莹,一滴眼泪落下来,沾在小晚的衣襟上,一瞬间,她浑身的戾气消散了。
“霈儿……”小晚觉得很累,抱不动儿子自己也站不住,只能坐到一旁去,蹭着怀里儿子的小脑袋说,“娘吓着霈儿了是不是,霈儿不怕,娘不会这样凶你的。”
儿子却温柔地安抚她的心口,为她平心顺气,奶声奶气地说:“娘还有霈儿。”
方才的一幕,彪叔和张婶都看在眼里,小晚简直像换了一个人,有一瞬间,她仿佛被什么吞噬了,是戾气?还是仇恨?会不会有一天,她彻底被这股戾气吞噬?
但张婶对彪叔说:“杀夫之痛,要她如何忍受,真到了那一天,便是我们所有人的命数,没什么可怕的。”
且说许氏连滚带爬地逃回青岭村,邻里乡亲见她如此狼狈,都知道凌霄客栈不好惹,她哭哭啼啼地说穆小晚如今变得母夜叉一般。
如此,众人口口相传添油加醋,一时各种各样的说法都有。镇上的人先是被县太爷泼了冷水,如今又听说客栈里的人不好惹,只能把怨仇暂时咽下,等着看凌霄客栈倒霉的那一天。
夜渐深,喂饱了儿子,哄他睡去,霈儿又乖又体贴,小晚觉得仿佛不是自己在照顾儿子,而是儿子在照顾她,可她不能依赖霈儿,也不能让他赶到害怕。
“娘今天好像无端端的,把内心的仇恨全撒在那个人的身上,她也就是想要点银子罢了,我何必呢。”小晚见儿子睡熟后,自言自语地说,“娘知道,心里的恶一旦放出来,就会控制不住,霈儿,你很担心娘对不对?”
霈儿是听得见的,可他还是假装睡得很熟。
“霈儿,娘会好好控制自己的情绪,不能为了丁点小事就炸。不然时间久了,我会变,变得将来去黄泉路上见你爹,他却认不出我。”小晚把脸,埋在儿子的小胳膊胖,闻见他身上甜甜的奶香,内心感到安宁。
“霈儿,对不起,娘吓着你了。”小晚泪如雨下,却努力不让自己哭出声,“但不论如何,娘会保护你,保护客栈,保护姥姥和姨姨,娘是你爹的女人,我是凌朝风的女人。”
小晚闭上双眼,心中默默念:“相公,你会入梦来吗?”
这样的呼唤,可以传到千里之外,凌朝风虽然无法清楚地听见妻子在说什么,可他能真真切切地感受到晚晚的喜怒哀乐。
这是很奇妙的事,这一世已经结束了,他该斩断前缘,与穆小晚再无瓜葛。
前八世,每一次结束都不会有任何留恋,仿佛是看了别人的一生,和自己毫无关系,那一世又一世遭遇的人,不论如何都不会再牵动他的喜怒哀乐,可是这一世,分明就根本没断开。
“妖孽!”
蹲守在宣政殿上的嘲风,能眼观六路,看清皇城京畿内任何动静,此刻只见一道妖风穿过大殿,附体在一位手捧茶水的宫女身上,便要往清明阁去。
凌朝风飞身而出,将妖孽从宫女身上抽离,踩在脚下,这是一只有千年道行的狐狸精,已能冲破天家气象,来扰乱帝王的心神。
“千年道行毁于一旦,畜生,受死。”凌朝风正要将妖孽撕碎,一阵风来,但见长兄囚牛现身,将这妖孽收入囊中。
他和善地与弟弟说:“蓬莱仙岛缺一个打扫后山的,我将它带去,她本性不坏,只是贪玩罢了。”
凌朝风抱拳:“烦请大哥处置这妖孽。”说罢,他便立时返回宣政殿飞檐之上。
囚牛踏云而来,见弟弟被困于石像之中,心中不忍,便道:“嘲风,不知你是否察觉,你这一世情缘未断。”
凌朝风声音沉重:“是。”
囚牛道:“如今你虽已魂归仙体,被贬入凡间守护君王,可前缘未断,前尘未了,你的第九世,似乎尚未结束。”
“大哥的意思是?”
“母后算到了今日,但没算到将来,她算到的或许只是你这一世中的劫难。”囚牛说道,“嘲风,你要沉下心,千万不要轻举妄动,不然生生斩断前缘,这一世便是臣弟结束了。”
大哥说罢,便乘云而去,凌朝风心中却像是被点亮了什么,难道一切,还有希望?他要敛心静气,等待时机。
静谧的夜色里,京城里有马蹄声传来,凌朝风睁眼查看,但见一驾马车驶入丞相府。
这一边,马车停下,毕振业跳下马车,带着满身疲倦踏进家门。
门里,母亲带着仆人等候多时,众人一见公子,俱是松了口气。
“娘,这么晚了,您怎么还在等我。”毕振业忙上前来,担心地说,“您这些日子身体不好,该早些休息才是。”
毕夫人却目光沉沉,质问儿子:“这么晚了,你去了哪里。”
毕振业道:“奶奶想吃怀西县的枣糕,儿子便去买,来去路程遥远,便耽误了时辰。”
毕夫人恨道:“这是下人做的事,你做什么?”
“娘,我也该孝顺奶奶,这是我的本分。”毕振业不以为然,前来搀扶母亲,“天色已晚,娘,您早些休息吧。”
毕夫人却怒斥:“这些日子,你总是被她差遣,做这些细琐麻烦的杂事,你是丞相府的大公子,不是大管家,你奶奶她到底想干什么?”
毕振业大惊,忙阻拦道:“娘,您这样说,奶奶和爹听了如何了得。”
毕夫人气得脸色苍白:“她做得出来,还怕人说吗?她不知道你马上要参加会试吗,她不知道自己的孙儿要考功名吗,难道她不希望你考上状元,不希望你为毕家光宗耀祖?”
“娘!”毕振业见母亲越说越激动,只能强行将她送回去。
毕丞相已经入睡了,被吵醒见妻儿归来,他不耐烦地问:“这么晚了,你在做什么?”
毕夫人已是忍耐到了极限,冲着丈夫道:“你娘到底想怎么样,是不是要害得振业考不上状元,她才满意?振业还是不是她的亲孙子,她这样折腾自己的孙子,图什么?”
“你发生么疯?”毕丞相起身来,嘴上这么说,心里其实已经明白了。
毕振业夹在中间,十分为难,被他爹呵斥:“混账东西,还不滚出去?”
“你骂他做什么,他怎么就是混账东西了?难道我生的儿子,在你们眼里就这样不值钱?”毕夫人被激怒了,压抑许久的怒气,一倾而出,浑身颤抖着,含泪道,“我做错什么了?这么多年,她还是看不起我……”
毕丞相示意儿子退下,毕振业不敢不从,将房门关上后,重重地叹了口气。
他带着下人,端着辛辛苦苦买来的枣糕,往内院祖母的卧房去,更是一路叮嘱他们:“方才的事,不许你们在老夫人面前提起。”
正院卧房里,毕丞相将妻子搂在怀中,她瑟瑟发抖,哭得十分可怜,他好生说:“母亲年纪大了,她还能活几年,你不要和她计较。”
毕夫人哽咽:“我忍了一辈子,她怎么对我我都能忍,可她不能对我的儿女不公平。”
毕丞相说:“不要胡思乱想,母亲待你和孩子,还不够好吗?”
毕夫人坐起来,直视丈夫:“那你呢?你恨我吗?”
丞相轻轻一叹,不言语。
“凌出到底是不是毕行业?”
“不是,行业早就死了。”
毕夫人目光凄厉:“那好,让他滚出京城,不要让他耽误振业考取功名。”
丞相大惊:“你不要胡来,你难道不知道,皇上和沈将军都与他有渊源,你难道要我去触怒皇帝?”
毕夫人冷笑:“少来了,你有法子的,你只是不想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