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棂响动惊醒了聂月儿,她起身抄过墙上另一把宝剑,箭步冲到哥哥身边,问道:「有人?」
聂阳摇了摇头,跟着又点了点头,迟疑道:「的确有什么,我却分不出那究竟是不是个人。」
月儿武功虽高,对神鬼之事却十分胆小,浑身一颤,立刻缩在聂阳身后,小声道:「哥,你……你莫要吓我。」
聂阳微微一笑,抚着她的后背,柔声道:「不要瞎想,我只是在感叹那人轻功之高而已。」
他将窗子放好,回身燃起灯火,「这仇家纵然有鬼,也绝不会来害你我。」
「嗯?」
聂阳重新坐到桌边,低头看向打开的家谱,淡淡道:「他们若真是在天有灵,总该知道,我是要为他们报仇的那个。」
邢碎影行事果然谨慎小心,仇不平出生那年之后,约莫六七页左右的纸张,都被人扯去,踪影全无。
烟雨剑赢北周当年在江湖也算崭露头角,是他的亲生儿子不算什么丢人的事,仇隋本是养子一事也早已为人所知,这家谱中写下的事情,又何须隐瞒?
若说是为了花可衣,也不足信。邢碎影本就想要将花寡妇打造成受人所害含冤离家的形象,有这家谱记事为佐,明显更加有利。
聂阳苦思片刻,仍猜不透这本家谱缺掉的几页究竟隐藏了什么消息。看纸页断面已黄,恐怕这本家谱收藏起来的那一刻,就已被撕掉。
他将家谱合上,按着封皮冥思片刻,陡然站起身来,出门取下廊外挂着的一盏灯笼,用灯火点燃蜡烛置入,看了看窗外雨势将歇,轻声道:「月儿,走,跟我去看看其他几重院子。」
「哥,你到底要找什么?」月儿大惑不解,但还是将剑佩好,翻出一柄油纸画伞,跟他一道出门。
这大床卧室,自然便是仇不平居处,这一重院落,多半便单是他夫妇二人住所。邢碎影年纪渐长又身为养子,想必不会住在新婚兄嫂隔邻。
「我想找找看,当年邢碎影在这里的时候,住的是哪间屋子。」聂阳伸手拧了拧铜门挂锁,微微皱眉,与月儿一起稳住灯笼,翻身越过院墙。
比起方才那边,这一边的园景则朴素许多,只有近角处杵着一座爬满野藤的假山。
这边的打扫似乎并不很勤,上一年的枯枝败叶大多还在,只有道路清理干净,一字排开的四间房屋门窗尽是积灰,挂锁铜锈斑斑。
雨夜之中看着这样一处荒院废宅,聂阳倒是还好,月儿却心中惴惴,紧紧抓着哥哥衣袖,连口鼻气息也不敢发声。
既然少有人来,那破坏门锁也不打紧,聂阳走近几步,在门檐下挂好灯笼,抬手握住门锁,运力一扯,咔嚓一声,已将锁头连着朽坏木片一并拽下。
他正要推门进去,就听一声轻响自院外传来。他回头看去,就见一条灰黑色的瘦长身影无声无息自墙头飞跃而入,双足踏在雨水之中,又是轻轻吧唧一声。
灯笼昏暗的光芒勉强穿过细密雨幕,照在那人脸上。最醒目的,仍是那条自眼角挂过鼻梁的伤疤。
东方漠!
「东方漠,你为何会在这里?」聂阳面色微变,在心中估量集二人之力是否能与这孤狼一战。
月儿听哥哥说过此人厉害,也知道他跟随邢碎影多时,并以此为契机投身于天道之中,立刻便拔剑在手,怒斥道:「哥!你跟这种叛徒还有什么可废话的!
就算是为了咱们师父,也要处置了这个无耻之徒!」
东方漠伤疤附近的肌肉微微跳动,并不说话,而是向前缓缓踏出一步。
如烟细雨落至东方漠身周,未及躯体,便如被微风吹拂,弹向一边。
他已将内息运遍全身。
他已随时可以出手。
「东方漠,你若甘心为天道卖命,今后休怪同门们手下无情!」事态发展至今,显然已和幽冥九歌没了多少干系。东方漠再次出现,只能有一种解释。
他真的入了天道,多半,就是仇隋的手下。
「退出去。」东方漠的声音依旧生硬而平板,仿佛每一字都在摇口中细细咀嚼一番,「否则,就死。」
「退出去?」聂阳皱眉向两侧看了一眼,沉声道,「看来是仇隋交给你的任务,叫人不许进到这院子之中么?」
东方漠不再回答,一步一步缓缓向廊下走来。积雨稀泥之上,他的脚印却一个浅过一个,走到一半,几乎已不留痕迹。
这可是比起邢碎影也不遑多让的强敌,聂阳带伤的左手不觉握紧,让掌骨间的刺痛来逼迫他更加清醒。
聂阳内力已是今非昔比,迅影逐风剑法也仰仗谢烟雨的点拨顿悟,更上层楼,即便比起盛年时的杜远冉,也相差不会太多。
可他仍没有把握。
月儿兵器并不趁手,武功自然打了一个折扣。两人分进合击,未必就能占到什么便宜。
而那威猛凌厉的断风掌,他们却没一个有自信可以硬接下来。
心念急转之间,东方漠已到了廊外十步之内。
呼的一声,一股雄浑掌风随着东方漠的右手激射而出。
聂阳一扯月儿手臂,正要带她躲避,就听咔嚓一声,眼前一片黑暗。
那一掌,竟是将挂起的灯笼打灭。
「糟!」聂阳耳力敏锐,听到一阵细微风声急速欺近,知道大事不妙,连忙将月儿扯到身后,右手拔剑出鞘,疾斩身前。
纵然是天生夜眼,骤然黑暗也会一时半刻目不见物。
这一剑斩出,聂阳便觉心中不安,正要强行变招,就觉一股开山裂石的巨力猛然从剑刃传来,根本不及反应,就听嘣嘣两声,那柄百炼精钢的宝剑竟断成三截!
剑断,力却未消。
聂阳强运三叠真力,使出破冥通天的杀招手法,才将右臂贯来的掌力大半消去。饶是如此,仍逼得他胸中一阵滞闷。
他这才惊觉,东方漠此前与他数次交手,其实并未使出真正的本事。
他稳住身形,知道强敌当前,心绪反而镇定不少,双掌一分,已运起十成九转功力,使出幽冥掌向耳边风声处击出。
那断风掌全无花巧招数,黑暗之中自然也不适合使些擒拿认穴的功夫,嘭嘭嘭三声闷响接连发出,须臾之间,两人已在廊下对了三掌。
这次聂阳有了十二分准备,浑厚阴劲全力外放,竟与东方漠刚猛的掌力拼了个不相上下。
只不过三掌下来,聂阳右臂愈发酸麻,如此交手,再过不出二十招,他就会被震的经脉大损。
可眼前连个朦胧的轮廓也分辨不出,除了靠出掌声音出手硬拼,也并无别的办法。
即便月儿就在身后不远,这般近身肉搏,只靠声音分辨她又怎敢出手?
此前交手就已知道东方漠内力醇厚绵长且收放自如,想靠影返拖耗伺机也是极为困难。聂阳情急,不禁低叫道:「灯笼!」
月儿这才醒觉,匆匆应了一声,飞身纵向廊外。
这一声呼唤的功夫,两人又对了四掌。聂阳左手有伤,单掌苦苦支撑,被逼退两步,背后已倚住了墙壁。
可随着月儿移动带出的风声传来,聂阳身前的压力陡然消失得一干二净。
「月儿小心!」聂阳失声惊道,靠着耳中捕捉到的一丝声响,双足在身后墙上一蹬,如一支利箭射了出去。
他并没选错方位,可他却还是慢了一步。
只听到黑暗中月儿一声惊叫,跟着一股劲风回击,生生把他身形阻住,震回数步。
月儿临敌经验不足,心中又有些慌乱,才要挥剑护住周身,就已被东方漠制住,动弹不得。
「东方漠!放开我妹妹!」聂阳怒极,杀气大盛,经脉之中那些尚未被完全化为己用的内力阴元,被他一并运出,胸腹之间阴寒激荡,恍如九渊之下毒龙腾空。
东方漠似乎极小声的说了什么,但他一招得手就已带着月儿退出数丈,加上雨声作祟,聂阳完全没有听清。倒像是说给月儿听得一样。
谁也没有料到,这时,院中檐下,竟又亮起了两盏灯笼。
两盏灯笼各在一端,却几乎同时亮起,而点燃灯笼的,竟只是一个人。
一个风华绝代,轻功冠绝天下的女人。
刹那间,光明便驱散了黑暗,照亮了这并不算大的院落。
凌绝世面无表情的站在廊下,她身上的衣裙红的像血,面上却白得像纸,毫无一丝血色。
「东方漠,你总算肯露面了么?」她的声音依旧悦耳动人,可口气却森寒冰冷,令人后背发凉。
聂阳焦急的看向东方漠,发现妹妹并未受伤,只是一脸迷茫的不知在想些什么,这才松了口气,略觉安心。
毕竟凌绝世已经现身,她的轻功天下无双,东方漠带着一人,无论如何也不可能走脱。
东方漠单手卡住月儿咽喉,默然片刻,才道:「我本不想现身。」
凌绝世冷哼一声,自廊阶迈下一步,「我还在猜你能在这里藏身多久。原来,只要那仇隋一声令下,你便会乖乖出来了。」她语声一顿,声音骤然拔高,「东方漠!你怎么会甘心去做天道的狗腿子!你告诉我!为什么!」
东方漠面色依然如故,狰狞伤疤旁的双目也不见一丝变化,「我向同门出手,除此之外,已无路可走。」
凌绝世凝视着自己夫君,面上神情愈发黯然,到最后,失望之情几乎从那盈盈双目中漫溢出来,她咬了咬牙,开口道:「我不明白,你最初……不是为了我才动手的么?」
东方漠带着月儿向后退了一步,道:「不错。只可惜,江湖的路,选择的机会并不多,我踏错了那一步,就再没有回头的机会。至此,已和你没有什么关系。
你……回去吧。」
凌绝世紧握双掌,喃喃道:「当年是你告诉我,即使是走错的路,只要肯回头,就总有机会重新来过。如今,你却要告诉我,这都是骗人的么?」
东方漠冷冷道:「不错,你还是走吧,以后,也莫要再跟着我。」
聂阳左右打量,一时理不清头绪,只能看出,这夫妇二人此刻说是形同陌路也不为过。回想当初,东方漠明明是为了妻子顽疾才冒险出手,事情为何会演变成如今这样,着实令人费解。
强忍的感情终于崩溃,立在檐下的凌绝世身形晃了一晃,这一代轻功宗师,竟好似立足不稳,再站定时,那张绝色容颜依旧没有任何表情,却从双目中透出一股凄苦,就在这短短的霎那之间,她仿佛再也敌不过岁月的侵袭,周身上下都透出了年近四十妇人的疲惫和衰老。
东方漠静静的看着,他按在月儿喉头的手掌,依旧稳如磐石。
「东方漠,你我初次交手,不分胜负,那次,你也没想杀我,我也没想杀你。
你还记不记得?」凌绝世缓缓走入雨中,雨水润湿了她的鬓发、脸颊,让人分辨不出,那玉面湿痕究竟是雨,还是眼泪。
「我记得。」
「你曾说过,到我想杀你的时候,不妨再好好较量一次。你还记不记得?」
她的声音渐渐稳定,语气染上一丝戏谑似的嘲弄之意。
她的人,也随着这句话渐渐起了变化。
仿佛封起多年的神兵利器,缓缓打开了布满尘灰的铁匣。
一个黯然神伤的妇人倒下,一个纵横江湖的魔女站起。
东方漠的脸色终于变了,一股难掩的刺痛从他灰黑的双眸中闪过,他又向后退了一步,几乎已退到了假山基座上,「我记得。」
他似乎明白了什么,突然微微摇了摇头,双掌一推,将身前月儿向聂阳那边抛出,旋即双臂横展,如腾空大鹏拔地而起。
这一串动作一气呵成,即便如此,他的人刚纵起,凌绝世的修长红影已至,一腿扫过,将半尺外的野藤都带断数根。
聂阳心中一惊,虽说方才为了接住月儿稍稍分心,可他竟没看到凌绝世是如何欺上,这一招幽冥腿若是冲他而来,他便只有以力敌力,强行接下。
凌绝世一腿扫出,单脚在地上一点,身子轻飘飘飞起,后发先至,竟比先纵起一步的东方漠还要快上半分。
东方漠却好似早已料到,刚一躲过那招,便一个千斤坠直落下去,同时左掌一圈,劈空向前砸去。
凌绝世双足凌空交错,与他凌厉掌风一触,借力而起,又将身形拔高数寸,紧跟着提胯抬腿,凌空击下。
这一腿攻其必救,东方漠只得仰头抬掌相抗,凌绝世借着下坠之势,丝毫不惧,二人足掌相击,顷刻便走了三十余招。而这三十余招间,凌绝世如飞仙降临,悬空不坠,将身体重量连同攻出的真力一并压向东方漠。
聂阳曾见过她仰仗腿法精妙悬空与顾不可激战,到并不太过惊奇,月儿却是初次见到这种诡异打法,樱唇微张怔怔看着,似乎想说什么,却又说不出来。
凌绝世此番出招,比起对付顾不可是更加迅疾狠辣,秀美足尖招招不离东方漠天灵、太阳要穴,裙裤莲边飞舞中,纤巧足踝不时沉钩上指,急点东方漠咽喉。
但东方漠并不是顾不可,四十招刚过,他便双掌一托,就地一滚向旁躲开。
凌绝世冷哼一声,一脚踏在旁侧假山之上,身形如燕抄水,斜掠向他头顶之上。
「绝世,你莫要逼我。」东方漠挺身站起,狼影幻踪身法展开,霎时间便已到了院墙边缘。
可凌绝世的轻功却仿佛不似活物,她那斜斜一掠,竟轻如鸿毛般飘出数丈,纤腰一拧,一腿扫出仍能取到东方漠肩头。
只是东方漠背倚院墙,有雨檐阻碍,叫她也施展不出方才那诡异莫测的悬空腿法。一招相交,凌绝世翻身落在地上,紧接着身形一矮,横纵而出,双腿交剪,股荡起一阵劲风,赫然便是幽冥腿中的破冥通天!
东方漠低喝一声,双掌交替击出,同时双腿微屈,猛然弓背向后一顶,只听轰隆一声,借着凌绝世的劲力将那院墙穿出一个大洞,人也顺势飞了出去。
「别走!」凌绝世怒喝一声,飞纵而起,双足在院墙顶上一点,好似一只血燕,投入漆黑一片的雨幕之中。
聂阳略一犹豫,知道凭自己的身法,恐怕是追不上这二人,更何况,仇隋不惜把东方漠这种好手调来守卫的秘密,他也很想知道。
他一转身,衣襟却被月儿扯了一扯,不禁问道:「怎么了?」
「我……」月儿仍是有些迷茫的神情,好像觉得十分不解。
聂阳有些不安,返身将她拥在怀中,柔声道:「方才东方漠伤到你了么?」
月儿摇了摇头,抬手擦了擦在廊外被淋湿的发鬓,跟着拉起聂阳的手,将掌中捏着的一个东西交给了他,「没有伤到我,他……只是给了我这个,还说了一句话。」
「这是……」聂阳一接过来,就已知道那颗拇指大小的蜡丸,正是狼魂之中用以传达密讯的手段,心中一颤,连忙用另一手掩住,借着漏进的微光看去,蜡丸上浅浅刻着一个符号,那符号代表的意思,是独狼,「要交给南宫楼主的?」
「我怕记得生疏,认错了。你也这么说,那看来确是如此。」月儿初涉江湖,还是第一次接触到与狼魂直接相关的事物,不免有些紧张,低声道,「按规矩,这种级别的密讯,貌似不可假手他人啊。」
聂阳面色凝重的点了点头,将蜡丸小心翼翼的收到贴身暗袋之中,「若我还有命在,一定把这东西面呈南宫楼主。」他看向月儿,郑重道,「如若不然,你千万记住接下这件任务,不可教这蜡丸随我一起长埋地下。」
月儿张了张嘴,跟着闭上,略不情愿的点了点头。十余年的教导,她心中总算也明白,有些事情,还是应排在儿女情长之前,「你要是死了,我一定把一切事了,再去九泉之下找你。」
聂阳轻轻叹了口气,有些担忧的望了一眼那两人离去的方向,接着问道:「对了,他对你说了一句什么?」
月儿迟疑了一下,小声道:「他问了句:」你们为何会来的这么早『,这么没头没脑的一句问话,我可不知怎么答他。不过听他口气,倒更像是自言自语。
「
「早?」聂阳紧锁眉心,细细思忖这早的意思。
东方漠被仇隋派来护卫他以前居住的这块地方,应该是板上钉钉的事实。他早早来到这里护着,必定不单单是为了防着聂阳,从他话中推测,仇隋早已知道他要来这里,只不过,并不是这个时候。
也就是说,即便聂阳没有这次心血来潮,而是直接匆忙赶去顺峰镇,之后的某一天,也一定会因为某种原因来到这里。
聂阳甚至大胆推测,若是他等到那时再来,东方漠很可能就不会再阻止他。
这里难道有什么东西,是不能让他提前见到的么?
如果不是突然杀出的凌绝世,东方漠只怕真的能将他们挡在外面。
「走,咱们进去看看。」聂阳大步走向门廊另一端,抬手取下一盏灯笼,推开被他扭断锁头的屋门,向月儿招了招手。
月儿还有些害怕这里的冤魂不散,抱着手肘打了个寒颤,跟在聂阳后面一起走了进去。
这屋内果然常年无人打扫,家什皆已落满尘灰,但桌上的油灯,却还留着长长一截灯芯。聂阳掏出灯笼中的白蜡,将油灯点燃。残油混满落尘,燃的并不很亮,但也足以照到这屋内大致情形。
看来他们的运气着实不错,这一间,至少可以断定是一名男子居室。
屋中陈设极为简单,但用料做工都属上乘,绝不是客房或是闲杂仆工可以拥有。
墙上挂着一副横卷,字迹苍劲有力,纵然两人都不是什么学识丰富之人,也能看出写字之人的书法功底着实不差。
聂阳举着油灯读了一遍,写的是《唐风·葛生》的全文,他看的似懂非懂,也不明白有什么特异之处,倒是左下落款处那一个欲破纸而飞的隋字,他却是绝不会认错。
「这里必定就是仇隋的房间。」聂阳转身将油灯放回桌上,心中猛地一动,又回头看了两眼那副挂卷。
「谁与独处」、「谁与独息」和「谁与独旦」三句,墨迹当真是力透纸背,能与这三句笔力相当的,是前三句「予美亡此」中一模一样的那个「亡」字。
他看了几眼,又将整首诗文低声念了几遍,心中竟油然而生一股莫名悲愤,仿佛写字之人将自己的感情也留在了这副墨宝之中。
「哥你怎么了?一直盯着那东西做什么?」月儿对书法之类一窍不通,自然全无兴趣,自顾自用剑鞘四下拨动,看看有什么秘密。
「没,只是觉得有些奇怪。」聂阳又看了两眼,回过头来,开始寻找别处,「天风剑派仇家,怎么会培养出这么个风雅之士,还有兴致舞文弄墨。」
「不是有人喜欢将武功融于书法之中么?」月儿随口答道,打开木柜往里看去。
「不过是夸耀罢了,真正高手过招,又岂敢一撇一捺那样与人相斗,一个字尚未写完,就已丢了性命。」
「哥,这里有些本子,你看看。」月儿往柜子里望了两眼,撩起裙摆垫在手上,捏出一叠薄册。
摊开到桌上挨个看去,却都是些基础功夫的图谱,一本拳脚,一本身法,两本剑谱,一本内功,都是些粗浅的入门武艺。
不过聂阳知道仇隋心机极深,还是用布垫着一本本大致翻了一遍。
入门拳法与身法的册子里并无异常,而剩下三本,却被他发现了一些东西。
这些入门图谱不愧是天风剑派所用,内页大多以工笔惟妙惟肖的画好架势,在旁用蝇头小楷仔细注明了歌诀心法及要点。而在留下的空白地方,写着另外一些小字。
与墙上横卷对比,笔迹十分接近,只是看起来稚气的很。
从中翻找了十几页,这些额外的文字或记下了当天练武的心得,或写了些见到的趣事,一篇篇读来,并没有什么值得留心之处。
他略一思索,将有额外记叙的三本叠在一起收进怀中,打算以后再慢慢阅读。
此刻把这屋子好好探索一遍,才是要紧事。
「哥,你来。」月儿将床上被褥拉开,提着灯笼一看,便低声叫他过去。
床板靠近边缘的地方,留着一些乱七八糟的划痕,像是躺在上面的人,摸索着将手伸进被下,用指甲一下一下抠划而成。这乱糟糟的划痕,歪歪扭扭的拼成了十几个字。
并不是什么读的通的句子,而是同样的两个字,在不同的位置不断地重复。
一个是「聂」,聂家的聂。一个是「杀」,杀人的杀。
一股寒意从聂阳背后直窜上来,究竟是怎样的恨意,才让这床上的人午夜梦回之际,仍用指甲在这坚硬的木板上狠狠地刻画。
有些划痕上,还留着暗褐色的痕迹,也不知是弄劈了指甲,还是磨破了指尖。
月儿有些急促的喘息几下,怒道:「这……这仇隋究竟和咱们家有什么血海深仇!不就是他那老子不知为何死在咱们家了么?可咱们不是把他好生安顿在仇家了么?他至于从小一直记到这时么?」
聂阳蹲下身子,用手在木板上抠了两下,微微摇了摇头,道:「这绝不是他小时候划的。看这入木深度,就算是自幼练武,起码也要八九岁上,才能留下这种痕迹。」他沉吟片刻,低声道,「必定是在他这个年岁的时候,又发生了什么事情。」
「能有什么事情?」月儿大惑不解,盯着那些杀字愈发觉得碍眼,一掌砸下,将那床边咔嚓砍下一块,「咱们家与仇家一向是君子之交,平素来往并不多。按姑姑的说法,从哥你到了聂家之后,咱们与亲朋好友的交往便少了许多,算算时日,不就是这个时候么?难不成,咱们家收了你这个养子,还得罪到百里之外这个不足十岁的娃娃不成?」
「我也猜不出,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聂阳直起身子,不自觉又将目光投向那副横卷,低声道,「我只是越来越觉得,这与我的身世,有着莫大的干系。
我的亲生爹娘,只怕便是这一切的起因。」
月儿微微皱眉,柔声道:「不要乱想,姑姑不是早就说了,你是咱们爷爷亲自抱来的。难不成你觉得,爷爷会为了专门夺个男孩来养,杀了一对夫妇么?真要这样,当初直接收养了仇隋不就是了,现在他就该叫做聂隋,我保不准还要喊他一声叔叔。」
这的确说不通,聂阳只得点了点头,聂家虽然不是什么名门大派,可聂清远已到了生养的年纪,怎么说也不会去强抢一个男婴回家,还为此惹到远在仇家的仇隋。
想来这符合的时间,多半只是凑巧罢了。聂阳叹了口气,与妹妹一起找向其他地方。
床尾的铺板下,有一个二尺见方的储物暗格。拉开挡板,里面的东西尽是些孩童玩物。大多为草编竹刻,制作的人倒是有一双巧手。
那些玩物大半都保管的十分妥当,不光收在暗格中,还用拆下的伞纸仔细挡住,四角撒了些粉末,发出刺鼻的驱虫气味。
月儿哼了一声道:「他这养子过得倒也不错,还有人肯给他做这种东西。他最后还将仇家害成这样,真是只养不熟的白眼狼。」
聂阳回想一下,不要说手工做成的玩物,就是现成的什么童趣之物,他也几乎没有得到过几件,这种宗族大家,大多重视亲缘血脉,又怎会对心知肚明的外人上心到那种程度。
能够尽心抚养,便该感恩戴德。
「仇家当真会有人这般待他?」聂阳在心中自问道,他实在不认为,这家人对待仇隋会比聂家待他还要亲近。
除了这些,屋中再也找不出什么值得在意的事物。
「难道派东方漠来守得,其实是其他屋子中的秘密?」拿起油灯,聂阳又往另外三间走去。月儿提着灯笼紧随在后,关门时,又忍不住往屋里看了一眼,只觉这屋中发现的各样东西都含着一股说不出的怨恨之意,忍不住打了个寒颤,连忙将门扇合拢。
另外三间,两间是客房,不知多久未曾用过,被褥都已朽坏。剩余那间,堆放着各种杂物兵器,和几件陈旧家具。
两人找了将近半个时辰,也没找到任何有意义的东西。倒是月儿从兵器架上找到一把缅铁软剑,连着束腰皮鞘装好,取了一条蛇皮长鞭,盘在身边,总算解决了趁手武器的大患。
也不知东方漠是否还会折返,两人不敢在院中多待,翻墙回了原本落脚之处。
雨势渐密,聂阳也不愿再另寻他处藏身,心道既然东方漠之前未曾来这边寻他们晦气,便只当这里尚且安全,暂住一夜就是。
有了这么一次波折,月儿也没了其他兴致,衣不解带和衣而卧,柔声道:「哥,你也早些睡吧。明日天气好些,咱们就往顺风镇去吧。」
聂阳叹了口气,点了点头,「嗯,也该过去了。」
「我还是不知道,你到底打算在这边找些什么。」月儿咕哝了一句,将靴子蹬落床边,拉起薄被盖在身上。
聂阳将桌上油灯拨了一拨,掏出那三本册子,坐下翻开一本,缓缓道:「我也不太清楚,不过我隐约觉得,我应该已经发现了些什么。只不过我还没有找到,将一切串联起来的那条看不见的线。」
月儿沉默片刻,突然噗的一声笑了出来。
「怎么了?」
月儿咯咯笑道:「哥,你别这么老气横秋的说话成么,这口气听着好像爹爹一样。」
「你这丫头,快睡吧。」聂阳笑着摇了摇头,跟着一愣,仿佛有什么东西在脑中一闪而逝,但苦思半晌,也没捉到那一缕思绪,只得静下心来,将心思重新放回面前的册子上。
比较了一下三本上的字迹,聂阳从笔画最为稚嫩的那本看起。
最初仇隋显然是将这本东西当作了额外的练字本子,十几页的空处都写的是毫无词句可言的大字。后来多半是被养父母或是长兄仇不平发现,专门给了他东西练字,从中间一页开始,书法骤然工整了一大截,所记下的,也变成了夯实武功根基之初所体悟的心得。
一直到大半本过去,写下的文字才开始记载一些习武之外的句子。如:「三月初五,兄长往天女门。甚为想念。」「复见阿姊,喜极。」「习武怠惰,母责。」
「七月初七,兄长订亲。大贺。」尽是些当日值得留下一笔、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的事情。
聂阳匆匆向后翻去,直到将近最后,才看到一句和前面截然不同的话,仔细看去,写下的时候,手腕似乎还在发颤,连带着墨迹也有些变形。
可这句话,却让聂阳仍是一头雾水,「正月初十……花非花,雾非雾,天非天……」十与花二字之间,用墨涂掉了长长一片,最后天字之后,一样抹去了三字。
若不是仇隋肚里的蛔虫,绝不会明白到底是在说些什么。
「这人难道从小便是个疯子不成?」聂阳皱了皱眉,正要将这一本合上,突然脑中灵光一现,又低下头去,将那句话仔细读了两遍,跟着单扯起这页,透过灯光凝视着最后那片墨迹。
那里的确涂的很乱,但最下靠右一些的地方,还是隐约留下一捺甩出的末端。
花非花,雾非雾,天非天……父非父?聂阳啪的将这本合上,猜测仇隋可能就在这天得知了自己的身世。可若真如此,那……是谁告诉他的?
难道他偷听到了什么?
聂阳匆匆翻开第二本,看了几页,发现靠字迹估计的顺序有误,连忙换了最后一本,翻看起来。
从这本起,除却某些直白记载的小事,仇隋开始写下一些似有深意却让人无从捉摸的句子。单单从记载的口吻来看,这一年多的时间里,他的心情始终不错。
这一本写过大半,已看不到什么习武心得,想来是仇隋已不必再修炼这册子上的任何法门,纯粹将这本东西作为记录所用,间隔的时间也越来越长,最久一次,足足隔了半年,也不知是出门在外还是懒得动笔。
最后几页,出现如此几句:「腊月初五。数进言,兄长大怒。」「腊月初八,粥甚美,新婢亦甚美。嫂不悦。」「腊月十六,歧途深入,无言以对。」「腊月廿八,梅落。零落成泥碾作尘,香亦难如故。」
读了这许多,聂阳也大致猜的出仇隋冷不丁变换的写法多为意有所指,如此联系看来,应该就是在这一年的年底,腊八前后,仇不平开始修习采阴补阳秘术,购置一批美婢,导致花可衣心生罅隙。至于最后那句,多半是指仇不平修习不慎,害死了某个婢女。
第三本所记录的语句更少,间隔更久。而且不知为何,中间还撕掉了几页。
撕掉那几页十分靠前,从撕掉的地方往后,记录的东西近乎刻意的平淡无奇,而撕掉之处往前,又是一句意有所指的诗句:「正月廿五。不见去年人,泪满春衫袖。」
也不知写下这句时,仇隋是多大年纪,是否到了相思的年纪。若是的话,此后撕掉那几页,想必是提到了自己的心上人吧。
三本阅毕,说是一无所获,倒也不是,可说是大有所得,却尽是些没用的讯息。不过是将仇隋在仇家的经历勾勒了一个大致而已。
而其中的可疑之处,大多无解。聂阳叹了口气,将三本册子收拢,起身放在大床床头暗格之中。里面的内容既然已经知道,也没必要再带走它们。
他正要上床休息,就听门外一阵异样风声,跟着,有人轻轻叩门三下,满含疲惫的说道:「聂阳,是我。」
已经翻身坐起的月儿皱了皱眉,又躺了回去,聂阳松了口气,大步走到门边,开门道:「凌前辈,请进。」
凌绝世在门外迟疑了片刻,不知在考虑什么,直到聂阳略带疑惑的重复了一遍方才的话,她才点了点头,轻轻叹了口气,闪进屋内。
灯光照下,她的样子实在谈不上整洁,几乎可以算是狼狈。
再好的轻功,恐怕也躲不开外面斜风密雨,她那一身衫裙,都已被打的透湿,濡濡贴在身上,将那令人血脉贲张的起伏曲线,尽数露于眼底。垂落的发丝之间,她的面颊依旧苍白,白的近乎透明,而那一双水眸,则幽黑无波,深邃犹如无底。
「凌前辈,多谢方才出手相助。如有什么差遣,请尽管吩咐。」看她只是站在桌边,并不落座,心知多半是有事要谈,聂阳在心中轻轻一叹,恭敬说道。
凌绝世怔怔望着桌上灯火,片刻后,才轻轻道:「我的确有事要你帮忙。而且,非你不可。」
「前辈请坐,但说无妨。」聂阳回身将房门闩好,坐到桌边。
凌绝世缓缓坐下,长吸口气,接着慢慢吐出,如是再三,才开口道:「我这次费尽心思来找东方漠,就是想与他做个了断。他既然已不是为我,我自然也不必再领他的情。」
聂阳犹豫一下,道:「凌前辈,东方漠与你终归夫妻一场,何必闹到如此地步。」
「你不必一口一个前辈,我已有那样老了么?」凌绝世将散落的发丝往后挽了一挽,斜视着他道,「我与东方漠既未拜过天地,也没见过高堂,没什么媒妁之言,更没有长辈之命,我们本就是觉得在一起还算开心,便在了一起。现下他弃我而去,我自作多情了这么久,也该醒觉了不是?」
「也许……其中有什么误会吧。」聂阳想到那颗蜡丸,不禁开口劝道,「说不定将来某日,他会亲自前来向你解释。」
凌绝世淡淡道:「我只怕没命等他的解释。」
聂阳面带惊讶之色,疑惑的看向她。
她将湿淋淋的衣袖往起挽了一挽,露出一段莹白如雪的腕子,口中道:「师父门下弟子之中,修习阴阳隔心诀,我是第三早的那个。这门功夫,若没有我师父那样天下罕有的天资根骨,修习下来,必定会落下一身痼疾。我与风师姐至今仍无法生儿育女,便是托了这功夫的福。」
暂时不知她意欲何为,聂阳也只有听着。
「渡江之前,我得到消息,任绝俗——就是我那任师兄,不知是因为天赋比我差些,还是因为修习比我早些,多年积累的隐患骤然发作,半边身子全无知觉,成了残废。阴阳相隔,本就是逆天而为,我虽然早就猜到会有遭报的时候,却没想到会是如此严重。」
她低头沉默片刻,继续道:「我一直在想,莫不是将来,我便只有任师兄那一条路可走么?」
聂阳迟疑道:「幽冥九歌,对这问题可有帮助?」
凌绝世摇了摇头,「幽冥九转功是师父创来为师母延命所用,我们几名弟子全都学过。那门功夫也有少许隐患,不过只要不是像阴绝逸那样邪练,对身体并无大碍。」
她抬手阻止聂阳开口,自顾自道:「渡江后,我犹豫再三,还是去了一趟九王府。」
见聂阳面露疑色,她解释道:「我有个师妹,叫做凤绝颜,行走江湖不久,便嫁给皇上的胞弟,做了王妃。我去找她,只因多年前我便得到口讯,说她生下了一个大胖小子,想要我们这些师兄师姐给她送些贺礼。而她,也曾学过阴阳隔心诀。」
「你是想知道她为何还能生儿育女?」
「不错。」凌绝世双目一片黯然,垂首道,「我去见她时,除了世子,她又生下一子三女,而且身子丰腴健康,无病无痛。」
聂阳诧异道:「这是为何?」
凌绝世默然不语,缓缓站起身来,突然身形一闪,人已站在床边,一指点出,戳在毫无防备的月儿穴道,将她送入梦乡。接着,她小步踱回桌边坐下,淡淡道:「我原本也该想不通的。只可惜,我此前见到了孙师妹。」
「孙绝凡?」聂阳更加不明所以,看月儿只是被点穴睡着,才稍感安心。
「孙师妹少年遭劫,丢了一身功夫。阴阳隔心诀与其他武功不同,必须自幼修习,因此她之后重新修炼的武艺,是以幽冥九转功作为内功心法支撑,威力大减。我这次见她,特意问了问,她也没有任何病痛缠身,初出江湖时,丹田附近每逢月事便会略微刺痛,遭了那场劫数之后,便再没犯过。」
凌绝世悠悠吐了口气,道:「而凤师妹,当年为了心爱之人,痛下决心自废武功,苦捱过九日九夜的散功之苦后,做了一名寻常女子。她跟本不知道阴阳隔心诀有如此大的隐患,她只知道,散功时的苦楚,让她觉得仿佛死了不止九次。」
「您的意思是……」聂阳隐隐猜到,这才明白为何她要点住月儿穴道,胸中心跳,不觉便快了起来。
凌绝世微微昂首,道:「我千般不信,为此飞鸽传书,联络了南宫星。他是风师姐的徒儿,一样自幼学了这门功夫,风师姐不愿告诉我的法子,兴许告诉了他。我与他本就有约定在先,他既然知道了我的心意,也就痛痛快快的告诉了我。」
她闭起双目,唇角漾起一丝异样的微笑,「不错,正如我猜测的那样,想要彻底解脱,再无后患,唯有自废武功,将这阴阳隔心诀,散的一干二净。我师父天纵奇材,却没在创下功夫的时候想到,并非所有弟子都如他一样。」
聂阳觉得手心微微出汗,沉声道:「您是做好打算,要自废武功了么?晚辈还有要事在身,恐怕无法守在这里九天九夜。」
他自然也猜到了另一种可能,只不过方才才见过东方漠,他实在不愿去想另一个可能。
那个更加可能发生的「可能」。
凌绝世哧的一声笑了出来,抬手在他手背上拍了一下,「你不必跟我装傻。
我来此之前,就已做好了打算,为此还特意与孙师妹分道扬镳。我只是没想到,你竟没敢去顺峰镇,而是到了这里。见你见得这么早,反倒让我有些不知所措。」
聂阳胸中跳的更快,略显紧张的说道:「前辈的意思……当真如此?」
凌绝世笑容微敛,眼中的痛楚一闪即逝,「这也不光是为了我自己。很多事凑在一起,唯有如此,才是最好的解决办法。」
她凝视他片刻,缓缓站直身子,抬手自颈间将盘扣一粒粒解开,面上带着一丝微笑,柔声道:「莫不是,你身边红粉知己太多,嫌我太老不成?」
领口渐敞,温玉般的一段脖颈一点点裸露出来,雨水浸湿了衣料所致,那莹白肌肤透着一股水泽,与二八年华的少女,也并无太大分别。
聂阳也不知该说什么,有些局促的坐在原处,目光却难以克制的凝聚在凌绝世寸寸裸露的羊脂白玉之上,不久前强行催动真气导致的结果蠢动起来,热流开始往下腹汇聚。
他的呼吸变得短促,胯下最要紧的地方,也发生了鲜明的变化。
他面前的并不是小姑娘,而是一个完全成熟的绝色美人,能够在江湖四绝色的名头中留下一笔记录的,都能让男人为之痴狂。
罗衫半解,颈窝旁侧,露出了半边雪白的臂膀,似是被雨水激的有些发凉,细腻无暇的肌肤上泛着一片细小隆起。她款款踱到聂阳身边,垂下的目光,竟好似带着一丝哀求。
「前辈……」
「不要叫我前辈。」凌绝世抬手封住他的嘴唇,弯腰与他额头相抵,吐气如兰,低声道,「只是今夜,什么也莫要叫我,只把我当作一个无名无姓的女子,懂么?」
口中一阵发干,聂阳垂目望着近在咫尺的柔嫩双唇,那里已不若方才那般苍白,重新透出了嫣红色泽,仿佛一颗到了时节的丰美樱桃。
「真的可以么……」聂阳轻声问道,手掌缓缓抬起,停在离她腰肢寸许之处。
她握住他的手腕,将他的手放在自己柔韧纤细的腰肢上。那里未曾生养,依旧紧绷而结实,只要身体微微扭动,薄衫下的肌肉便有了诱人的弹性。
她的掌心潮湿滑腻,让他情不自禁想像着这只手握住的如果不是手腕,会是怎么一番滋味。
「为何不可,」她低下头,轻轻往他耳根呵气,轻声道,「我是女人,你是男人。我们都已不再是小孩,不是么?」
鼻端的芬芳带着一丝雨水的潮意,他的手指忍不住捏紧,握住了她的腰,另一手则更加大胆一些,直接探入那敞开的领口之中。
她的胸膛高耸丰满,像烂熟的果实,把月白色的兜衣紧绷绷的撑起。他的手指犹豫了一下,颤抖着罩了上去。
她轻轻哼了一声,一口咬住了他的耳朵。
只有了解男人的女人,才知道耳朵是多么有效的地方。柔滑的舌尖轻巧擦过他的耳窝、耳垂、耳根,让他半边身子都流过一阵痛快的酥麻。
她的手指十分灵巧,轻轻一带,就以将他的衣襟完全解开,抚摩过他胸膛的手指轻轻一夹,便捏住了他胸口突起的乳头。
手指灵活的搓动,一阵阵酸痒便从她的手指间,扩散到他四肢百骸之中。
他的喘息粗重起来,揉捏她酥胸的手掌渐渐加大了力道,扶着她腰肢的五指,也贪婪的移向更加深邃的地方。
他扭过头,想去亲她的唇。她却偏了偏,只让他亲到了脸颊。
他笑了笑,双唇贴着光滑的面颊向下游走,一口口吸吮着白玉般的颈子,舌尖品尝着她有些许咸味的滑嫩肌肤。
她扶着他的双肩,软软坐在他腿上,红霞晕染双颊,仿佛要从水汪汪的双眸中凝滴出来。
这般任他亲吻抚摸一阵,凌绝世微微一挣,站了起来,双手一抹,已将外衫褪在凳上,她垂低双目,手指拉在腰上束带末端,略一迟疑,跟着轻轻一拉。
红色裙裤连着衬里一并滑落,丰满修长的一双玉腿,赤裸裸的呈现在聂阳眼前。
在他的目光中,那双腿紧紧地并拢在一起,笔直的腿间几乎没有一丝缝隙,紧绷光滑的肌肤包裹着蕴含力道的肌肉,让人无法猜测,这样一双腿夹在腰上的时候,会有多么销魂。
聂阳也站了起来,此时再做些虚伪的推辞已毫无意义。不必强迫,胸腹间燃起的欲火已足以让他忘记东方漠灰黑的双眼。
他的眼中,已只剩下凌绝世那双赤裸的腿。
他解开了腰带,粗糙的布裤落下后,勃涨的阳根昂起。青筋盘绕,略显狰狞的怒龙,一晃一晃的弹了出来,紫色的龟首,高翘着指向对面。
凌绝世眯起双目,不知是不是第一次看到他人的私处,她眸中竟闪过一丝新奇。
她垂下手,轻轻握住,仿佛被那热度烫到,她的身子轻轻一颤,软软靠在了聂阳怀里。
「你记得将幽冥九转功备好,」她放低的玉手轻柔的抚摩着他紧绷的阴囊,指尖留下一片片愉悦的麻痒,「我只希望你这一次,便能将我的功力,取得干干净净。」
不必她提醒,随着亢奋的欲望汹涌而出,九转邪功早已凝成一条毒龙,伺机待发。
握着阳根的手掌传来一丝丝凉意,凌绝世轻轻一叹,知道那里已经准备完毕,她抬了抬臀,手掌在龟首之上摸了一圈,那里自然是一片干涩。
这等粗大,若是就这么闯进花蕊之中,怕是要撑裂了久旷的蜜腔,她略一迟疑,双手抬起,搂在聂阳背后,一边抚摸着他紧绷的脊背,一边缓缓蹲了下去。
「你若是往里乱顶,我便咬断你的命根。」她微笑着说了一句,旋即丁香半吐,贴在那紫红肉菇头下,先是前后一舔,聂阳快活的才一哆嗦,就觉一片湿热温腻密密包裹上来,这风韵犹存的绝色美人,一口便将他胯下怒龙吞入大半。
随着红唇摇移,舌尖扫着棒儿发出细小的啧啧之声,屋外雨打石阶,风卷林叶,风雨交织,仍不能将这声音淹没。他的耳中,也只听得到这淫靡非常的声音。
风雨之夜,对难眠之人,总是显得更久一些。
今夜,亦当如是。
乳硬助性第七十九章
(一)
聂阳摇了摇头,跟着又点了点头,迟疑道:「的确有什么,我却分不出那究竟是不是个人。」
月儿武功虽高,对神鬼之事却十分胆小,浑身一颤,立刻缩在聂阳身后,小声道:「哥,你……你莫要吓我。」
聂阳微微一笑,抚着她的后背,柔声道:「不要瞎想,我只是看到贞子和迦椰子一起站在院子里而已。」
(二)
此前交手就已知道东方漠内力醇厚绵长且收放自如,想靠影返拖耗伺机也是极为困难。聂阳情急,不禁低叫道:「灯笼!」
月儿一愣,跟着唱道:「的隆冬锵!嘿!」
(三)
东方漠单手卡住月儿咽喉,默然片刻,才道:「我本不想现身。可我再不出镜,家里就揭不开锅了。」
「那你就甘心当个反面角色么?」
「反面角色有什么不好,现在流行反派,反派人气才高啊!」
(四)
「绝世,你莫要逼我。」东方漠挺身站起,狼影幻踪身法展开,霎时间便已到了院墙边缘。
一个苍老的声音从远处传来,「我什么时候逼过你,你又不是曼联的。」
(五)
他看了几眼,又将整首诗文低声念了几遍,心中竟油然而生一股莫名悲愤,「可恶,我要是当年上过私塾,也不至于完全看不懂!」
(六)
「哥,这里有些本子,你看看。」月儿往柜子里望了两眼,撩起裙摆垫在手上,捏出一叠薄册。
摊开到桌上挨个看去,却都是些不错的同人,进击的巨人啊、变态王子与不笑猫啊、百花缭乱啊……诸如此类。
「把道具给我叫来,告诉他这里的本子不是这个意思……」
(七)
床板靠近边缘的地方,留着一些乱七八糟的划痕,像是躺在上面的人,摸索着将手伸进被下,用指甲一下一下抠划而成。这乱糟糟的划痕,歪歪扭扭的拼成了几个字:「丁锦昊到此一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