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他在韩国不受欢迎,甚至可以说是被韩王厌弃的身份,有什么人会来找他?
心中狐疑,便对小童道:“是什么人来了?”
他虽然胸中有大才,生性孤僻也是真的,如果来的人是他不想见到的人,绝对能做出让人托词自己不在,或者干脆把人哄出去这种事。
跟着他的小童别的不说,韩国的贵族还是都认识的。
小童却道:“公子,我不认识。”
韩非想,难道不是韩国人?
他想想又道:“你与我说说那人什么样子?”
小童道:“那人穿一身白衣,长得很好看。”
是无法用别的词汇来形容得好看。
白衣,长得很好看?
韩非在脑海中不断思索,忽然,一十多年未见的影子撞入了他的脑海中。
他眼皮子一条道:“快让、让他进来。”
有些急切,都结巴了。
他说话一向很慢,因为慢的时候就不会结巴,说话如此快,如此急,还真是很少有的。
小童一愣,立刻冲了出去,没过一会儿,就把人领了进来。
叶孤城道:“十五年未见。”
韩非睁大了眼睛。
他因为惊讶过度,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过了好一会儿,韩非终于从极度惊讶之中醒了过来,他的第一句话便是:“你的脸,为何一点变化都没有。”
岁月在叶孤城身上,凝固了。
他与十五年前相比,几乎没什么变化,什么目光深邃,眼神沧桑都不曾表现出来,就好像十五年对他来说就是弹指一挥间,在漫长的生命中无法留下足迹。
韩非以前就经常觉得,他这难得聊得还不错的同学同世间格格不入,但是没有哪次,比现在这一刻,更强烈。
韩非再一次道:“你的脸,为什么没有变化?”
就连他自己从一个孤傲的青年变成了一个发间夹着根根银丝的中年,眼尾多了点皱纹,这都是岁月的痕迹。
小童已经被屏退,只有两人面面相觑。
叶孤城道:“你看得出?”
韩非冷笑一声道:“怕是过去见过你的人,都看得出。”
他道:“莫非你也去修仙问道,习得长生不老术?”
他是很认真在问这个问题,沉迷丹药,从很多年前就开始了,秦国的皇帝虽然还没有表现出这一倾向,但是山东六国,宫殿里不知道养了多少方士,大多都是为了延长诸侯的寿命而来。
韩非身为王室,自然知道一些辛秘,就比如说是咒术的存在,方士的存在,但他从来都是嗤之以鼻,诡术不可乱国,就算他们拥有神奇的能力又能怎么样,对国家并不会起到什么影响。
但如果真的长生不老,就是另外一回儿事了,别说是山东六国,就算是秦国都会闻风而动。
但叶孤城却摇摇头道:“与之无关。”
然而,就算他的外表不变没什么关系,他都不想多谈。
韩非子的情商并不是很高,但他也是知道,有些秘密不可以多说。
只不过……
他想,叶孤城这模样,若是给有心之人发现,是要出问题的。
两人毕竟是同窗,而且过去还是关系很不错的同窗,韩非又恢复了生人勿近的冷淡神色道:“你从秦国而来,找我何事。”
他关注天下各国的政事,秦国尤甚,自然不会不知道叶孤城的身份。
叶孤城这人说话也很直白,他对韩非道:“自然是为了招贤令而来。”
招贤令名字一出,韩非的眼皮一跳,已经猜到叶孤城接下来要说的话。
韩非不动声色道:“招贤令?”
他是在装傻。
叶孤城知道韩非在装傻,但他却不说破,他道:“秦国的招贤令,与我有什么关系?”
叶孤城道:“自然因为你是世之贤人。”
言下之意,想招揽韩非。
嬴政虽然选择重用儒家,但骨子里对法家也不是没有好感,然而现在秦国想要有一个好开局,就必须把儒家提上来。
儒家的大师不少,秦国内有那么几个,但是现在依旧在秦国社会占据主流的法家却没有什么大人物。
这就有点问题了。
不管怎么样,就算是撑场面,也需要法家的大师来才可以啊!
叶孤城想想,战国末的法家大师一共就李斯与韩非两人,李斯现在正在嬴政手下艰难地打下手,剩下的不就只有韩非一个?
虽然知道韩非现在来韩国的可能性并不是很大,但也要试试看啊,反正嬴政才颁布招贤令,就算来找韩非刷一波印象也都是好的。
为秦国,他可以说是煞费苦心了。
韩非摇摇头道:“担不起此评价。”
他虽然恃才傲物,但这些年因为遇见的挫折颇多,脾气也稍微变得好了一点,而且所谓的世之贤人,评价实在是太高,韩非觉得,自己还配不上这称呼。
读书人,还是很有尊严的。
叶孤城却道:“现在咸阳城中,需要法家大师坐镇。”
法家?韩非没有一皱道:“我怎么听说,秦国现在重儒?”
叶孤城摇摇头道:“法家为秦国国本,非一日可改,更别说法家有法家的好处,只要使用得当,于国有利。”
韩非道:“我为韩国人,你就不怕我到秦国之后,用什么计策?”
叶孤城一听,便知道他有点被自己说动了,立刻道:“若他看不透你的计策,只能证明他判断太差。”
他知道韩非说的是嬴政,所以他回答的也是嬴政,但因为他与嬴政的关系实在是情同父子,韩非听在耳朵里,只觉得两人之间有种说不出的亲昵。
韩非欲言又止,他自己是写驭下之道的,所以当然知道叶孤城同嬴政的关系已经亲近得过分,但是以他的身份也不好多说,甚至叶孤城对他发出的邀请也不能正面回答。
只是道:“再说吧。”
毕竟,他能不能入秦,这可不是韩非自己能决定的,韩国的朝堂再昏庸,这点事儿也是要告诉他们的。
而且韩非毕竟是个爱国的韩国宗室,这一重身份,让他不能同天下读书人一样先要做什么就做什么,即使不被重用,他也是心向韩国。
但就算是韩非都没有想到,他们国家,竟然比自己想象得还要糟糕一点。
因为惹火了韩王,他已经有一段时间没有出门了,读书人都知道的事情能够通过小童知道不错,但是对韩国来说更为机密的事情,却与他没什么关系。
叶孤城挑眉道:“你莫非不知道,郑国入秦一事?”
韩非大惊道:“什、什么!”
惊讶得结巴了。
他被这名字,以及其背后的含义给吓到了。
叶孤城也在心里叹了一口气道:“我先走了。”
他道:“如果你什么时候改变了主意,随时能来找我。”
不管韩非入秦国,是另一个疲秦计还是别的什么缘故,只要他愿意进入秦国,对现在的秦国来说就是有百利而无一害的大好事。
叶孤城走了,只有韩非一人因为叶孤城话中的信息量而坐在原地兀自思考。
郑国,是韩国的水工,以在秦国修了郑国渠扬名于天下,而郑国渠则是能与都江堰相提并论的大型水利工程。
按理说,有郑国这样的水工大家,任何一个国家都会小心翼翼地珍惜,偏偏韩国认为此人在国内会消耗国力,所以把如此大家献给秦国,让他修建水利工程,认为可以消耗秦国的人力,物力。
此之谓疲秦计。
一开始就知道韩国“妙计”的叶孤城,也是很无语了,但正是因为韩国的愚蠢,让他想起了曾经的同学,韩非。
据说他在韩国内不仅得不到重用,还很被韩王嫌弃。
恰好秦国现在正在寻找法家大能,以平衡朝廷上之局势,谁叫秦国虽然信奉法家,却也很多年都不得推成出新,还保持着早年的法家观念。
叶孤城明明记得,第一个提出中央集权的就是韩非,虽然在未来中央集权被认为是封建糟粕,但是现在不得不说是划时代的一笔。
唯一需要担心的就是韩非的死法,一是弹劾姚贾而被报复将韩非关入大牢,二则是李斯嫉妒将他毒死。
就算韩非主张存韩,光是看他的才华就知道,这人活着绝对比死了好,实在不行,就算是圈着著书立说都对国有裨益。
叶孤城不得不感叹,这世界上大概很少有人比他更加担心秦国的未来了。
经济得到发展,有更多的贤能之士入秦,嬴政的雄才大略,这些因素加在一起,得到的结果可不仅仅是蝴蝶扇动翅膀在地球另一边引起风暴,秦国现在已经露出爪牙对山东六国虎视眈眈,然而,这统一的时间比历史上所记载的早了将近十年。
想来只要郑国渠完工,秦国又多出大量重劳力,接着整顿内务再休养生息一段时间,就真的要磨刀霍霍,统一天下了。
而叶孤城现在所做,无非就是让统一的过程更加平稳,不多生事端。
五年,他想,最多五年,定会开始统一大计。
当叶孤城远在韩国的时候,已经有很长一段时间无动静的梁山宫又再生事端。
风言风语流传到了咸阳宫中,说梁山宫闭门许久,无一点消息,说不定太后已经死了。
等消息传入嬴政耳中,并没有花太长时间,他虽然日日学习处理政事,没有太多时间八卦,但是身边却跟了个神出鬼没的赵高。
赵高常年被叶孤城所震慑,以他在嬴政心中的重要程度,若是其他宦官早就开始玩弄权势,但是他本人却还老老实实的,只是充当嬴政身边忠实的耳报神。
朝廷上才流言四起,他就到了嬴政耳边,对他悄悄说道:“梁山宫有异。”
嬴政眉头一挑道:“什么?”
他已经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有从人的口中听见梁山宫这个词了。
赵姬存在与否,对他来说一点区别有没有。
赵高道:“小高子听见别人说,梁山宫大门久闭不开,说不定太后已经死了。”
嬴政眉头一皱淡淡训斥道:“荒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