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节(1 / 1)

“原因很简单。”辩才道,“因为你。”

“我?!”萧君默哑然失笑,旋即明白辩才的意思了,“法师,所谓推举谁来当盟主之事,纯属华灵儿那个疯丫头的异想天开,您怎么也糊涂了?这简直就是开玩笑嘛……”

“不,这不是玩笑。”辩才一脸严肃,“如果萧郎愿意,贫僧愿意辅佐萧郎,重振天刑盟,对抗冥藏,守护天下!”

萧君默看着辩才,眼前忽然浮现出贞观二年那个大雪苍茫的冬天,还有白鹿原上那一具具冻僵的尸体。当时的萧君默多么想拯救那些灾民,可别说是一个七岁的孩子,就连父亲、朝廷,甚至是皇帝,都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不瞒法师,守护天下、拯济苍生也是晚辈平生所愿,但愿望与现实往往相距甚远,更何况天刑盟这么大的担子,也不是晚辈之力所能负荷的,请恕晚辈难以从命。”

辩才叹了口气:“萧郎先别忙着拒绝,反正从这里到越州还得走一段时间,这些时日,萧郎大可以认真考虑,倘若你到时候还是不愿意,贫僧自然也不会勉强。”

萧君默本来想说“我是不会改变主意的”,可一想又觉得太冷酷,便沉默了一下,旋即转移了话题:“法师,眼下客栈周围全是玄甲卫和捕快,当务之急,还是得考虑怎么脱困,您说是吧?”

辩才并不担心,反而笑了笑:“萧郎连拿回三觞这种不可能的任务都完成了,想必也一定有办法脱困。”

“您就这么信任我?”

“当然。萧郎都救过贫僧和小女多少回了,不信任你,贫僧还能信任谁?”

萧君默闻言,心头微微一热,同时也感觉到了一份沉甸甸的责任。

太极宫,承庆殿。

承庆殿亦名承乾殿,位于两仪殿之西。武德年间,李世民曾居住此殿,太子李承乾便是在此殿出生的,故而以“承乾”命名。贞观之后,此殿便成了李世民受朝听讼和“录囚”之所。所谓录囚,是对在押囚犯的复核审录,以防止冤假错案的发生。该制度源于汉代,至唐代趋于完备。

此刻,厉锋正披枷戴锁跪在殿中,李世民端坐御榻,李恪和赵德全侍立两侧。厉锋身后,站着一队全副武装的武候卫。

“厉锋,你是哪里人?”

今日提审之前,李世民已经详细阅览了厉锋的口供,可现在他还是想再亲自确认一遍。

“西域,高昌人。”厉锋的声音很平静,听不出任何感情色彩。

“为何到了长安?何时来的?”

“小民曾在高昌军队服役,两年前,侯君集攻打高昌,小民被俘,侯君集看小民身手不错,便把小民带回长安,送入了东宫。”

贞观十四年,侯君集率部平灭高昌,随后唐朝在此设立了西州。李世民很清楚,侯君集平定高昌时共俘虏了一万七千多人,至于他私下送了多少“身手不错”的人给太子,李世民就不得而知了。昨日,他召侯君集入宫责问,侯君集吞吞吐吐说总共送给了东宫近百人。李世民问他是否还认得厉锋,侯君集苦着脸说人太多,他记不住。

“你进东宫是做什么?”李世民当然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不过还是想听他亲口回答。

“陪太子练武。”

“昨日你在暗香楼行刺,是受谁指使?”

“太子。”

“太子是当面向你授意的吗?”

“是。”

“他怎么说?”

“他给小民看了杜荷、杜楚客、魏王三人的画像,嘱咐小民以刺杀杜荷为主,有机会的话,把另外两人也杀掉。”

“太子有没有说为什么要杀他们?”

“没有。太子的事,小民不敢打问。”

“那他叫你做这件事,给了你什么好处?”

“小民在高昌还有一些家人,太子答应会照顾小民的家人。”

“可你现在把太子供出来了,就不担心家人吗?”

厉锋忽然苦笑了一下:“吴王说过,会保我家人平安,否则小民怎么可能招供?”

李世民用目光问询李恪,李恪点了点头。

讯问至此,似乎已经没必要再问下去了,因为厉锋的回答几乎与口供毫无二致,根本问不出什么有价值的东西。

此时的李世民当然不知道,厉锋之所以能够对答如流,是因为事前王弘义和李泰便把所有需要回答的东西都教给了他,早已让他背得滚瓜烂熟了。此外,由于厉锋实际上并未到过东宫,也没见过太子本人,所以李泰还特地找了一幅东宫的平面图让他记熟,并且给他看过太子的画像。

王弘义此次之所以选中厉锋执行任务,除了他武功高强、绝对忠诚之外,还因为厉锋本身的确是高昌人,且真的有家人在高昌,这些都是事实,不怕朝廷追查。

此刻,李世民用一种森寒的目光盯着厉锋。虽然厉锋的回答毫无破绽,但李世民还是觉得他在撒谎。

“恪儿,你相信这家伙说的话吗?”李世民低声问。

李恪微微一愣:“父皇,儿臣心里是不愿相信的,但事实俱在,儿臣又……又不敢不信。”

这话说得很巧妙,李世民闻言,嘴角掠过一丝苦涩的笑意,没再说什么。

“厉锋,朕现在问你最后一个问题。”李世民道,“这两年来,你一直在东宫陪太子练武吗?”

“是。”

李世民沉默了。许久,他才轻轻地挥了挥手,示意李恪把人带下去。

李恪带着手下将厉锋押出承庆殿的时候,一直在思索父皇最后一个问题的用意。这个问题之前已经问过了,为何父皇还要再问一遍?

李恪百思不解。

他唯一知道的是,无论在任何情况下,父皇都不会问一个毫无意义的问题。

第十五章 脱困

身着便衣的桓蝶衣坐在一家茶肆靠窗的位置,眼睛死死盯着斜对面的云水客栈。

昨天她找裴廷龙撂了几句狠话之后,裴廷龙便不得不给她和罗彪安排了这个监视任务。此刻,红玉坐在她旁边,罗彪带着几个弟兄坐在不远处,另一边则坐着裴廷龙的家将裴三等人。很显然,桓蝶衣他们在盯着客栈,而裴三等人则是在盯着他们。

桓蝶衣一动不动地坐着,心绪却焦灼难安。

自从萧君默他们一进江陵城,其一举一动便都在裴廷龙的掌握之中。尽管桓蝶衣从不怀疑萧君默的本事,可这回裴廷龙已经给他布下了天罗地网,他还能有机会逃脱吗?

从昨天到现在,桓蝶衣有好几次想要暗中给萧君默通风报信,可一想到自己玄甲卫的身份,却又不得不强忍冲动。就这样,身为女人的桓蝶衣与身为玄甲卫的桓队正在内心不停地搏斗,几欲将她撕裂……直到此刻,桓蝶衣仍然不知道该怎么办。

一个茶博士跪坐在食案边磨粉煮茶,弄出了一些响动。桓蝶衣不耐烦地瞥了他一眼。旁边的红玉见状,对茶博士道:“行了,你下去吧,我们自己煮。”

“您几位是贵客,掌柜的特意吩咐要帮客官煮头碗茶。”茶博士一边赔笑,一边继续摆弄着,丝毫没有要走的意思。

“掌柜的好意我们心领了,你下去吧。”

“客官有所不知,这是我们江陵特产的南木茶,‘火、水、炙、末’都有讲究,这样煮出来的味道才中正,客官不熟,还是让小的伺候吧。”

“让你下去就下去,哪儿那么多话?”红玉板起了脸。

“算了,人家也是好意。”桓蝶衣回头道,“就让他煮完头茶吧。”

红玉这才悻悻闭嘴。片刻后,茶水沸腾,茶博士从茶釜中舀了一碗,放在红玉面前的食案上,然后又舀了一碗,恭恭敬敬地捧到桓蝶衣面前,道:“这位客官,南木茶要趁热喝,放凉了,这精华便随热气散尽了。”说完才郑重地放下茶碗。

桓蝶衣觉得今天这个茶博士有些多话,刚想赶他走,却见茶博士对她使了个眼色,然后盯了茶碗一眼,这才躬身退下。桓蝶衣心中狐疑,伸手去端碗,忽然摸到碗底有什么东西,抓在手中一看,居然是一张折得四四方方的小纸条。

桓蝶衣的心怦怦跳了起来。她背着红玉,悄悄把纸条展开,上面只写了两个字:后巷。虽然只有寥寥两个字,也没有落款,但是桓蝶衣的心瞬间便已提到了嗓子眼,因为这个笔迹她太熟悉了!

桓蝶衣不动声色地站起来,低声对红玉说了什么,便朝后院走去。裴三一看,立刻起身:“桓队正这是要上哪儿去?”

桓蝶衣一笑:“我上茅房,你要不要跟着来啊?”

裴三大窘,一旁几个手下都忍不住窃笑,罗彪和他的手下则发出哄堂大笑。

桓蝶衣丢给裴三一个冷笑,随即走了出去。

茶肆的后面是一条偏僻的小巷,桓蝶衣从茶肆后院翻墙而出,刚一落地,便见不远处的一株梨树下站着一个身形高挑的须髯男子,正是易了容的萧君默。

刹那间,各种复杂纠结的情感一齐涌上了心头。桓蝶衣强抑着内心的波澜,走到萧君默面前,冷冷道:“你是来自首的吗?”

萧君默一笑,伸出双手,做出束手就擒之状:“倘若命中注定难逃此劫,我情愿死在你的手上。”

“你也知道难逃此劫了?”桓蝶衣眉毛一扬,“就为了那个楚离桑,你觉得这一切值得吗?”

“我只是听从自己的内心,做自己认为对的事,不单纯是为了哪一个人。所以,就算是死,我也无怨无悔。”

“既然这么不怕死,你还逃什么?”

“时时可死,步步求生。”萧君默道,“我不怕死,不等于我就不惜命。何况还有许多事等着我去做,我为什么不逃?”

“那这一回,你觉得你还有希望逃生吗?”

“当然,否则我何必约你出来?”

桓蝶衣冷笑:“你是想求我放你一条生路?”

“严格来讲不能叫‘求’。”萧君默笑了笑,“我今天约你出来,是想跟你做个交易。”

“交易?”桓蝶衣一怔。

“是的。我手里有个情报,可以让你逮住一个人,这个人对朝廷和圣上来说都很重要。”萧君默道,“我可以把情报给你,让你立一大功。”

“对圣上来说,现在还有什么人比你和辩才更重要?”桓蝶衣冷哼一声,“抓住你们,功劳不是更大吗?”

“此言差矣!”萧君默摇摇头,“你想想,圣上为什么要抓我和辩才,不就是为了破解天刑盟的秘密吗?而他破解这个秘密,目的不就是阻止天刑盟危害社稷、祸乱天下吗?”

桓蝶衣想了想:“是又怎么样?”

“那你再想想,现在最有可能危害社稷的人是我和辩才吗?都不是,而是那个一手制造了甘棠驿血案,又授意杨秉均在白鹿原刺杀我的幕后元凶,对不对?”

“你是说冥藏?”

“正是。”

桓蝶衣一想,萧君默之言确实有道理,于是面色缓和了一些:“你手里有冥藏的情报?”

“没错。六月十七,冥藏很可能会到江陵来,跟城东富丽堂酒楼的老板谢吉接头,谢吉的情况你们反正也掌握了,就在富丽堂守株待兔,便有机会抓到冥藏。”

“那你告诉我这个情报,是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

“想麻烦你办件小事。”萧君默粲然一笑,凑近她,低声说了什么。

“就这么简单?”桓蝶衣狐疑。

“当然。所以这个交易,对你很划算。”

桓蝶衣白了他一眼:“你就不怕我翻脸不认人,现在便抓你?”

萧君默呵呵一笑:“这里只有咱俩,你又打不过我,我怕什么?”

桓蝶衣看着他,往日两人打打闹闹的一幕幕不断从眼前闪过,呆了半晌,眼圈忽然红了。萧君默看到她的样子,心中也是五味杂陈,却故意嬉笑道:“瞧你那样!多大的人了,还跟小时候似的,动不动就哭鼻子……”

没想到这话一说,更是牵动了桓蝶衣的记忆,两行清泪顺着她的脸颊无声而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