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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于佛教的禅定,萧君默从小便有兴趣,平时若得闲暇,便会结跏趺坐、心专一境,渐渐也能获得身心调柔、寂静喜乐的受用。可是,今日一入坐,却一直未能进入安适之境。除了身上的伤口隐隐作痛外,脑中还不断回想这几个月来经历的种种,于是越发心潮起伏、万念纷飞。

“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辩才不知何时已经出定,而且仿佛看穿了他的心境,“萧郎,佛法的禅定,不是强求无念,而是觉知念头本无自性,故而任它起伏生灭,我自湛然寂静罢了。”

萧君默闻言,微微一笑:“法师倒是看得破,可也未必放得下吧?”

辩才也笑了笑,冷不防道:“萧郎不简单哪,才短短几个月,就查清了那么多天刑盟和《兰亭序》的秘密。”

“法师是不是怕我知道得太多?”

“这倒也不是,贫僧只是好奇,为何萧郎会对这些事情如此感兴趣?”

“法师真的想知道吗?”

“如果萧郎愿意说的话。”

“既然法师问起了,那晚辈也不相瞒。数月前,也就是晚辈和法师一起从洛州回京的时候,家父为了守护《兰亭序》的秘密,不幸亡故。晚辈救不了家父,但至少该查清他到底因何而死。”

辩才有些诧异:“敢问令尊是……”

“家父萧鹤年,公开身份是魏王府司马,真实身份是天刑盟临川舵成员,就是魏太师的手下。”

辩才恍然,忍不住叹息:“这么多人因《兰亭序》而牺牲了性命,萧郎何苦还要蹚这趟浑水呢?”

萧君默一笑:“很巧,魏太师也对晚辈说过这话。不过,晚辈没听他的。”

辩才闻言,不禁转过头,意味深长地看着他:“即使为此牺牲性命,萧郎也在所不惜?”

“晚辈若是顾惜性命的人,现在会坐在这里吗?”

辩才点点头:“是啊,萧郎宁可抛弃大好前程,冒着生命危险也要救出贫僧和小女,此情此义,令人感佩,贫僧没齿难忘!”

“晚辈只是为了弥补良心上的亏欠,义之所在,为所当为,法师不必放在心上。”

辩才闻言,有些动容,旋即定定地看着他,似乎有什么话难以启齿,犹豫多时才下定决心道:“萧郎,若蒙不弃,贫僧有一事相求。”

“法师请讲,只要晚辈力所能及。”

辩才笑了笑:“此事定然是你能力可及,只看你愿不愿意而已。”萧君默不解:“请法师明示。”

辩才注视着他,一字一顿道:“贫僧想将小女,托付给萧郎。”

萧君默心中一震,没料到他会突然提出这样的要求,一时竟不知该如何应对。

“萧郎,贫僧也是明眼人,小女对你的心思,贫僧看得出来,只是不知萧郎意下如何?”

萧君默保持着沉默。

辩才看了看他:“贫僧这话或许有些唐突,萧郎也不必现在就答应,不妨考虑一下再给贫僧答复。”

“法师,时辰不早了,您还是早点安歇吧,晚辈也睡了。”萧君默说完,赶紧躺下,背过身去。

辩才看着他的背影,微微一笑,继续闭目打坐。

萧君默万万没想到辩才会突然提出这种要求。

他在黑暗中睁着眼睛,数月来与楚离桑在一起的一幕幕不断从眼前闪过。

事实上,自从在洛州伊阙的菩提寺前第一次邂逅楚离桑,这个与众不同的女子便给他留下了深刻印象。当时萧君默已经监控她一段日子了,对她的身份和基本情况了如指掌,而当楚离桑以女扮男装的面目出现时,萧君默颇觉有趣,便临时安排了一场“邂逅”——那天他以书生的身份演戏,楚离桑以男子的身份演戏,其间的碰撞和摩擦多属意料之外,由此生发的趣味也让萧君默始料未及。楚离桑的善良、率性、纯真、任侠仗义、敢作敢为,无一不让萧君默心有所动。从那天起,他就深陷其中、难以自拔了。戏是假的,但他的用心和用情却是真的,萧君默甚至一度不想从“周禄贵”的身份中走出来,对自己玄甲卫的真实身份更是产生了前所未有的排斥和疏离。

然而,也正是从那时候起,假戏与真情在萧君默心中发生的撕扯便一刻也无法停止了,而越来越强烈的不安和愧疚之情更是日夜啃噬着他的内心。随着后来真相的揭开,楚离桑平静的生活被彻底打破,一家人天各一方,而后楚英娘又命丧甘棠驿,辩才和楚离桑相继被囚禁宫中,萧君默便再也无法承受良心的折磨,不得不放弃一切、铤而走险……

尽管成功救出他们父女极大地消解了心中的负罪感,可紧随而来的逃亡生涯却让萧君默陷入了更深的不安之中——身为一个颠沛流离、朝不保夕的逃犯,他要拿什么来保护楚离桑,更遑论给她一个平静而幸福的未来。

所以,此时此刻,当辩才蓦然提出要把楚离桑托付给他时,萧君默唯一的反应只能是逃避。说白了,一个自顾尚且不暇又身负血海深仇的人,怎么可能坦然接受这种托付?又有什么勇气拿楚离桑的一生幸福来当赌注?

现在的萧君默,深知自己是一个没有资格付出情感,更没有资格接受情感的人。

黑暗中,萧君默慢慢闭上了眼睛。

他知道,今夜注定无眠。

第二章 士族

李世民连续两天彻夜无眠。

第一晚是因辩才逃脱而震怒,整夜守在两仪殿中等候消息。第二晚,李世民冷静了下来,把迄今为止获知的有关《兰亭序》的秘密从头到尾梳理了一遍,发现自己忽略了一个重大的追查方向:士族。

既然辩才说天刑盟是王羲之等世家大族在兰亭会上成立的,那么从这些士族后人的身上查起,不就能挖出天刑盟了吗?然而,李世民转念一想,便又有些沮丧。兰亭会是东晋永和九年举行的,迄今已近三百年,这些士族早已开枝散叶,每一姓的后人都足有成千上万,如何确知哪些后人才是天刑盟成员?

李世民唯一知道的,就是智永侄孙王弘义继承了冥藏舵。此前他已命有司彻查此人,可查到的线索却少得可怜:王弘义生于隋文帝开皇年间,是越州人,但早在隋炀帝大业初年便离开了越州,不知所踪;此后又值隋末战乱,其具体行踪更是无从查考,故而从各级官府的户籍档案中根本找不到他的半点踪迹。

连有名有姓的王弘义尚且如此,其他的天刑盟成员更不必说。为此,李世民辗转反侧、苦思冥想,在床上折腾了大半宿,始终没有良策。直到天色微明,他感到头昏脑涨又腰酸背痛,气得翻身坐起,正准备叫赵德全端一盆冷水进来醒醒脑,一道灵光却在此时不期而至地闪现在他的脑中。

“德全!”李世民一声大喊,“传房玄龄、长孙无忌、岑文本即刻入宫!”

全面打压江左士族?!

两仪殿内,三省长官房玄龄、长孙无忌、岑文本乍一听皇帝表明这个意图,登时一脸惊愕、面面相觑。

“敢问陛下,”房玄龄率先发言,“您为何忽然有这个想法?”

“忽然吗?”李世民淡淡道,“朕十年前就已经让高士廉和岑文本他们修订过《氏族志》了,目的就是甄别士庶、褒忠贬奸,当时便已贬黜了一大批旧士族,你忘了吗?”

所谓氏族,就是士族,即指“官有世胄,谱有世官”的世家大族。自魏晋南北朝以来,由于受曹魏九品中正制影响,家世门第成为定品的主要条件,所以数百年间,国家政权都由一些世家大族把持,选拔官员也以郡望门第为标准,这在当时称为“尚姓”,也就是以姓氏门第为尊。豪门士族为了维护血统的纯正,严禁与寒门庶族通婚。到了隋末唐初,随着朝代更迭和历史变迁,旧士族的势力已经大为削弱,一批建立功勋的庶族崛起,然而“尚姓”的积习却不易消除——很多在李唐朝廷中身居高位的庶族,仍然争先恐后与旧士族联姻通婚,而旧士族则表现得相当傲慢,不仅索要巨额聘礼,有时还会出尔反尔,似乎仍然看不起李唐朝廷的新贵。

对此,李世民极为不满,对群臣发出了“卿等不贵我官爵耶?”的质问,遂于贞观六年,以“轻重失宜,理须改革”为由,命时任吏部尚书高士廉、中书侍郎岑文本、御史大夫韦挺等人“刊正姓氏”,重新排列天下各姓氏的等级,摒弃过去的“尚姓”积习,改为“尚官”原则,即以当下的官爵大小作为等级高下的唯一标准。为此李世民对高士廉等人一再重申:“不须论数世以前,止取今日官爵高下做等级。”经过数年反复修订,一部全新的《氏族志》于贞观十二年颁行天下,共收二百九十三姓,分为九等,一等为皇族,二等为外戚,余皆以官爵大小类推,而一批旧士族则理所当然地遭到了黜落,被排在了后面。

房玄龄想起了这桩往事,却仍然没弄明白李世民旧事重提的目的,只好硬着头皮问道:“陛下,既然天下各姓皆已重新排定,如今朝野皆以当朝衣冠为尊,何故还要打压当年的江左士族呢?”

“问得好!”李世民朗声道,“朕今日一大早便召诸位入宫,就是要告诉你们一个天大的秘密,待朕说完,你们心中便自有答案了。”

听皇帝这么一说,房玄龄等三人顿时好奇心大起,都睁大眼睛看着他。

“诸位可知,当年王羲之在兰亭会上干了一件什么事情?”李世民卖了个关子。

三人交换了一下目光。

房玄龄和长孙无忌早已从李世民这里得知了一些《兰亭序》的秘密,所以并未很诧异,只是不知道李世民此刻要说什么。岑文本则自始至终均未参与此事,自然一无所知,便答道:“回陛下,据臣所知,兰亭会是一代书圣王羲之主持的一次文人雅集,陛下最推崇的千古名作《兰亭序》,便是王羲之在此会上以蚕茧纸、鼠须笔挥毫而成。此乃天下共知之事,臣实不知陛下此问何意。”

“嗯,朕原本也跟你一样,以为兰亭会只是王羲之召集一帮文人雅士喝喝酒、作作诗而已,可是,朕被骗了,你们也被骗了,数百年来,全天下之人都被骗了!”李世民道,“事实上,王羲之就是在这次兰亭会上,成立了一个规模庞大的秘密组织——天刑盟。”

此言一出,尽管房玄龄和长孙无忌已经略有所知,还是感到了惊诧,而岑文本更是瞠目结舌,完全反应不过来。

接着,李世民便把辩才告诉他的有关天刑盟的一切,一五一十地告诉了在场三人。

“现在,想必诸位已经明白朕的心思了吧?”

三人暗自揣摩皇帝的意图,心下已然明白,皇帝显然是准备出台一些强力举措打压旧士族,迫使隐藏在江湖中的那些天刑盟分舵现身。但房玄龄和岑文本都没有开口,因为揣摩圣意终究有些敏感,所以他们打定了主意,只等皇帝下旨,他们执行便是。只有长孙无忌多了一层外戚的关系,这种时候由他接话最合适,便道:“敢问陛下,欲对哪一些士族采取行动?”

“王、谢、孙、袁、庾,以这几大旧士族为主。另外,凡是当年参与兰亭会、至今仍有一定势力的大族,都有必要加以敲打。”

“那,不知陛下准备采取什么举措?”

“这就是朕找你们来的原因。”李世民道,“都说说,该怎么做,才能达到敲山震虎的目的,既把那些天刑盟分舵都逼出来,又不至于惊扰天下,坏了我朝海晏河清的局面。”

房玄龄和岑文本仍然保持着沉默。

长孙无忌略加思忖,道:“启禀陛下,臣以为,以王、谢为首的士族后人,虽经两晋南北朝以来的数百年离乱,但余势未衰,至今经营工商、家道殷实者仍为数众多,有不少人甚至家财亿万、富甲一方。常言道财大者气粗,天刑盟之所以能在隐秘状态下延续至今,且仍然有能力暗中作乱,其主要缘由,便是背后有丰厚财力为其后盾。倘若朝廷有的放矢地颁布一些法令,遏制这些士族之经营活动,打击其获利丰厚之产业,定可收釜底抽薪之效——一旦财源枯竭,这些潜伏的黑势力必然会浮出水面,到那时,陛下便可从容出手,将其一网打尽!”

李世民频频颔首:“不错,是个好办法!”

房玄龄和岑文本暗暗交换了一下眼色,却仍缄口不言。

长孙无忌得了赞许,微露喜色,更趋一步道:“除了釜底抽薪、断其财源之外,臣还有一策,不知当不当讲。”

“讲!”

“是。以臣看来,倘若将这些世家大族看成一棵树,那么数百年来之时势变迁,正形同四季之递嬗。如今此树虽历寒秋严冬,枝叶大多枯萎凋零,却仍复屹立不倒、生机未绝,原因究竟何在?其一便是臣方才所言,雄厚之财力恰如硕大之躯干,足以令其承受风刀霜剑之砍斫,但仅有躯干是远远不够的,还须有隐藏在土壤之下的深厚根系,方能维持其生机。而臣以为,这些士族之根,便是两个字:文脉。”

长孙无忌故意顿了顿,暗暗玩味了一下李世民聚精会神、眉头微蹙的表情,不禁对自己今日的表现颇有几分自得,旋即接着道:“何谓文脉呢?古人言:遗子黄金满籯,不如教子一经。这些士族向来以诗书传家,其先人教给子孙后代的,又何止一经两经?故而臣以为,江左士族数百年来之所以生生不息,根源便是在其传承不绝之文脉……”

“无忌,”李世民忍不住打断了他的长篇大论,“有什么法子不妨直接说出来,不要扯得太远。”

“是,臣这就要说到重点了。”长孙无忌微觉尴尬,咳了咳,接着道,“陛下自登基以来,广开科举取天下士,使得无数寒门子弟拥有了公平、公正的上升之阶,此乃陛下泽被群生之盛德,亦我大唐万千子民之大幸!然则臣也发现,这十数年来的科考,寒门庶族录取的比例,还是远远低于世家大族。个中原因,首先便是臣方才所言之‘文脉’:士族子弟,家有藏书学有良师,在科考应试中自然优势占尽;其次,一旦科举及第,旧士族凭其家族郡望和官场人脉,又能在此后的吏部诠选中帮子弟请托钻营,快速获取官职。据臣所知,以王、谢为首的江左士族,这些年经由此途入仕为官者不在少数。故臣之第二策,便是请陛下以维护公平、公正为由,下旨严查近年入仕的士族子弟,若涉嫌请托钻营者,便予以贬谪黜落;今后科考及诠选等事,亦复从严审查遴选。如此一来,便能阻断江左士族的上升之阶,令其再无出头之望。他们若不愿坐以待毙,必会铤而走险,自动暴露。届时,陛下不费吹灰之力,便可将其一一剪除。”

长孙无忌一席话说完,大殿上陷入了沉寂。房玄龄和岑文本显然对这个办法不敢苟同,但皇帝尚未表态,也不便立即反驳,只好一边偷眼观察皇帝的神色,一边怀着复杂的心思继续保持沉默。

李世民听完,脸上的表情居然没什么变化。长孙无忌暗暗瞄了几眼,心中顿时有些忐忑。片刻后,李世民才意味深长地笑了笑,然后并不看长孙无忌,而是对房、岑二人道:“二位听了这么久,就没什么想说的吗?”

房玄龄终于没能忍住,俯首一揖,道:“回陛下,臣以为长孙相公第一策尚无不可,然第二策却有待商榷。”

“哦?”李世民眉毛一挑,“说说你的看法。”

“我朝一向吏治清明,虽说吏部选官不乏请托钻营、贪赃纳贿之事,但终究是少数,若以此为由全面打压江左士族,恰恰违背了我朝公平、公正的取士原则,一来恐人心不服,二来有损朝廷威信。另外,此议若行,臣担心主事之人借机打击异己、结党营私,亦恐朝野上下人人自危、相互攻讦。若此,必致朝纲紊乱、天下不宁,故臣以为不妥。”

长孙无忌闻言,颇为不悦,正欲出言反驳,却见皇帝悄悄用眼神制止了他,便强忍下来。李世民看着房玄龄,轻轻一笑:“玄龄啊,你怕有人借机结党营私,此虑甚是!朕坐在这方御榻之上,每日所虑,恐怕没有比之更甚的了。不过,话说回来,臣子若存了私心,何时不可结党?何事不能营私?不说别的,就说这几年有目共睹、愈演愈烈的夺嫡之争吧,依房爱卿看,在这件事上,大臣们有没有结党营私呢?”

房玄龄一怔,心中立时生出不祥的预感。皇帝忽然把话题扯到这上面,绝对不是无意的,可他到底想说什么呢?

“回陛下,此事臣从未虑及,亦鲜少关注,故不敢置喙。”

“从未虑及?鲜少关注?”李世民呵呵一笑,“不会吧?据朕所知,你家二郎不是跟青雀走得很近吗?莫非你想告诉朕,他们在一起从来只谈风月,不问国事?”

“这……”房玄龄的神色隐隐有些慌乱,“回陛下,犬子与魏王殿下自小便是玩伴,他们在一起谈些什么,臣虽不知情,但臣相信,犬子定然不会涉足夺嫡之事……”

“是吗?你就这么有把握,你家二郎决然不会涉足夺嫡之事?”

“臣……臣担保,犬子他……他没有这个胆量。”

“他没胆量,可你有啊!”李世民敛起笑容,身子微微前倾,“房爱卿,其实你也别急着把自己摘得那么干净。朕知道,满朝文武介入夺嫡之争的人多的是,绝对不止你们父子二人。以朕看来,如今我大唐朝廷,可谓是‘文武之官,各有托附;亲戚之内,分为朋党’,大臣们老早就都选好边、站好队了。房爱卿贵为百僚之首,应该比朕看得更清楚吧?”

房玄龄的额头上早已是冷汗涔涔,却又不敢伸手去擦,神情极是狼狈。

长孙无忌看在眼里,心中不觉生出阵阵快意。

其实他和房玄龄并没有什么个人恩怨,反而有多年共事之谊——早在李世民跟随高祖起兵打天下的时候,他们二人便是李世民最为倚重的左膀右臂,后来又在玄武门之变中一起辅佐李世民夺嫡继位,一路走来也算和衷共济、志同道合。然而,恰恰因为二人都是资格最老的功臣元勋,所以近来便暗暗形成了角力之势。毕竟一山难容二虎,随着大唐国力的日渐强盛,谁最终会成为贞观一朝的首席宰相而名垂青史,就成了二人心中最大的念想。加之眼下又处在夺嫡的节骨眼上,长孙无忌一心想拥立李治,自然对拥护李泰的房玄龄父子心存敌意。今日皇帝借着讨论士族之机突然对房玄龄发难,虽然令长孙无忌有些始料未及,但却是他一直暗暗期盼的事情。

此刻,房玄龄已经不知如何答言,只好扑通一下跪伏在地,颤声道:“臣细行不检,教子无方,有负圣恩,实不堪为百僚之首,还请陛下恩准,即刻罢去臣之相职。”说完,双手微颤地取下乌纱,然后端端正正地捧着,高高举过头顶。

岑文本没想到这场廷议居然会引出这个结果,慌忙躬身道:“启禀陛下,房相公虽细行不检,然大节无亏,若遽然罢职,恐人心不安,还望陛下念其有功于朝,给他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

“罢职?朕说过要罢他职了吗?”李世民换了个舒服的姿势靠在御榻上,“你也看见了,这是他房玄龄自己想撂挑子嘛,朕还在寻思怎么挽留他呢。”

房玄龄闻言,越发窘迫:“陛下,臣犯了大错,不敢再贪恋禄位,只求早日致仕、闭门思过,万望陛下成全!”

“玄龄兄,”长孙无忌不咸不淡地发话了,“圣上是就事论事,又没说要责罚你,你何必反应这么大,动辄就请辞呢?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吗?”

房玄龄当然知道长孙无忌是在猫哭耗子,遂无声冷笑,也不答言,只坚决地把乌纱又举高了一些。

“房爱卿,你真的想回家闭门思过吗?”李世民看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