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便道:“我活到今天,还没挨过打。打了我耳光还能活着的,只能是我的女人。”
朱伊并不想与他说话,开始闭目假寐,希望对方自讨没趣能出去。然而颜凤钦却不觉得没趣,一直到了他说的县城,才带着朱伊一道下车。
很快地,颜凤钦发现他真的小瞧了这个姑娘。朱伊先是对他称一个女孩在一堆男人里处着不自在,骗着他在县城里给她买了套男装。颜凤钦本就要给朱伊添置换洗的衣裙,自然买了好几套。
接着,朱伊在去净室的时候,利用她的眼泪楚楚可怜地示弱,迷惑他的属下。
自然是没有男人能抵挡朱伊流泪的模样。他的那名属下居然被女孩用石头砸晕,对方逃走前还偷走了他属下的银子和剑。
但是,颜凤钦毕竟是颜凤钦,就在当晚入夜前,他就找到了扮着男装的朱伊。
朱伊已往北边京城的方向跑出了老远一截,她坐在路边的一块石头上,手里捧着不知从哪里骗来还是偷来的馒头,正一小片一小片地撕下馒头放进嘴里,认真缓慢地嚼动。大概是怕一下吃完了得挨饿,她吃得极慢,导致两颊一鼓一鼓的,像只小松鼠般。
她还用泥巴把自己糊成了个花脸,看不出容貌,唯有那双眼瞳,依旧明亮得如同流泉洗过的黑珍珠。
颜凤钦说不出此刻心里是怎样一种感觉,只慢慢朝朱伊走过去。当朱伊看到站在她面前的男人,手头的半个馒头滚落到了地上……
接着的几天里,朱伊又逃走了三次。
因为颜凤钦不再给她男装穿,只准她穿裙子,故而这几次都没过没多久,就被他给捉了回去。
最后一次逃跑的距离最短,朱伊还坐在一棵倒下的枯树上喘气,便突然窒了呼吸。她看到了不远处的颜凤钦,还看清了对方手上拎着何物——是她的紫缎绣鞋。
她方才跑得太急,连右脚的鞋子都跑掉了。
白色的罗袜也被露水打湿,朱伊发现颜凤钦盯着她的脚看,赶紧把脚藏进裙摆里。
颜凤钦看着朱伊,耐心终于告罄,声音是她从未听过的森冷凌厉:“这荒郊野岭的,你瞎跑什么?没让你撞见狼或是老虎,没摔你进山崖下头,不知道怕是吧?”
他冷笑了两声:“我告诉你,你再敢跑一次,我就剥光了你的衣裳,关你在马车里,看你是不是还敢跑。”
看着高大健硕的男人朝自己逼近,又对她说这般浑帐的话,令朱伊的情绪快要失控,她又冷又饿,逃走无望加之数日的疲累,让她眼里涌出了泪花,但她又不愿在这个害她如此凄凉的男人面前哭。
她便抓起身旁的小石子一股脑全朝他身上砸过去:“你别过来,你滚,滚——”
颜凤钦当然不会滚,他侧过头,身上挨了无数的石子走到她面前,捉住朱伊躲闪的脚,强行帮她穿上了鞋。
用力从男人手中抽回自己的脚后,朱伊再也难以忍受,她弯下身把脸埋进双膝间,一边呜呜抽泣一边极低地呼唤:“谢映你在哪里,谢映……”
颜凤钦微微一顿,认真分辨片刻:“你在叫谁?”实在太低,听不清。他突然将朱伊横抱起来,大步往回走,朱伊回过神来用力推打对方:“你做什么,你放开我!”
颜凤钦吃了花拳绣腿不说,脸上又挨了几巴掌,沉声道:“我就是带你回去而已,你再乱动,信不信我真对你做什么。”他劫人的时候以为这是只小白兔,哪想到这般泼辣。
朱伊顿时不敢再动,她想起谢映同她说的,不论遇上怎样的事都要保全性命。所幸这个男人一直以来对她都是言语调戏,并没有在行动上强迫过。她太累了,白天夜里都提心吊胆地想要逃,这般发泄过后,居然在路上就沉沉睡了过去。
颜凤钦将熟睡的朱伊放回马车上,坐在旁边看着她。他不是没有过女人,身为靖海王世子,跟个太子也没什么两样,靖州民风又开放,有的是女人想往他床上爬,偶尔遇到生得貌美讨喜的女孩,他自然也就顺从身体的需求,享受欢爱一番。但春风一度过后,可没有想留下谁的打算。
但这个女孩,他还没尝到她的滋味,就已经不想放手了。
谢映这时已领兵将至湖州境,再过几日就能抵达白鹤峡,眼见入夜,便扎营在了一座临溪的山脚。
瑶宁给谢映送了茶,含着笑意退出来。
营地里也就三种女人,负责浆洗烧饭的老妪、供士兵发泄的营妓,极少数的就是如陶扇、瑶宁这般的女军医了。若非紧急情况,陶扇只负责谢映,瑶宁则要与另两位男医一起负责此次全员,地位自然就高,她又生得漂亮,这几天被京城大营的军士成日“瑶宁姑娘”“瑶宁姑娘”地叫,难免有些飘飘然。
“陶扇姐,你那天说,世子带到宅子的姑娘会是未来的世子妃,是你猜测的么?”瑶宁问。
陶扇看瑶宁一眼,哪里不明白她这是动了春.心,低叹道:“不是猜测,是肯定。”
瑶宁低低道:“可是,陶扇姐,你不知道,那女孩根本连让世子……让世子尽兴都做不到,你都不知道那姑娘有多柔弱,还得世子反过来服侍她。”
陶扇迅速看了看谢映营帐的方向,冷下了声音:“瑶宁,你可知你方才的话若是叫世子听到,你会有什么下场。看在我们都是南瓷大师姐教出来的份上,我最后提醒你一次,不要痴心妄想。”
瑶宁脸色白了白,道:“我知道了。”
沈星流这时急急赶到谢映帐前,却发现谢邵先一步进去了,等谢邵终于出来才入内道:“世子,卑职有事要禀……”
谢映看他一眼,示意他说。
“盛昭从京城来了消息,说是禧贞公主不见了。”
空气仿佛突然冻结。谢映将手中的焦山地图轻轻掷在桌上,声音低得连长年跟着他的沈星流也打了个寒战:“什么叫做不见了?”
“说是几天前,公主与容萧一起到青秀池游玩,容萧被人打伤,公主不知为何人所掳,翻遍了京城也找不到。如今已派人马往八方搜寻,却至今无下落。”沈星流声音越来越小,几天几夜的时间,以公主那般姿容若是落到男人手上,会遭遇什么,简直叫人不敢深想……
谢映的下颌线条紧紧绷起,周身隐而不发的愠怒仿若风暴前的翳云压顶,叫沈星流连大气也不敢出。
“营中之事,你以参将身份代我调度。”谢映没有起伏的说了一句。
“世子!”沈星流抬起头,谢映已出了营帐。他连忙追出来。谢映从营地外出行事若非沈星流跟着,便是十二翼卫随行,沈星流立即唤了十二卫集合。
站在小溪边的陶扇等人还不知发生了何事,就见十三匹骏马载着人如烈风般踏破寂夜,疾驰离去。
作者有话要说:
第52章
颜凤钦打了盆温水, 亲自端进马车,把周围的护卫下巴都惊掉了。
他想起朱伊那只跑掉了鞋的脚,还有脏掉的罗袜, 山间的碎石那样多,朱伊的脚怕是遭了罪。
颜凤钦脱下女孩的鞋袜, 让那双小巧的脚搭在自己膝头,只觉这脚生得玉雪玲珑, 跟人一样可爱, 但也真是冰凉,冰凉得浸人。
男人将朱伊的脚抬高些,见她的右脚脚底果然满是青紫痕迹,想着待会儿得给她擦药才行。又觉得这个小姑娘看着娇软实则坚强,脚都成这样了,恁是一声没吭。
他这是不懂女孩的心思,若在朱伊面前的是谢映,她早就一叠声地喊疼, 博取谢映的怜惜抚慰了。
这时有人在马车帘子外头道:“世子。”
颜凤钦道:“说。”
对方便道:“祁东来报, 那天护卫姑娘的人, 是成国公府世子的嫡幼子容萧。”
颜凤钦微微眯眼:“容霆的弟弟?”能让成国公府公子保护的人, 除了那小子自己的姐妹或者女人, 便只会是宫里头的。颜凤钦心里已有计较。
他将朱伊的脚放进温水, 洗净擦干后又放回到自己腿上。
朱伊睡梦中轻咛一声,想要缩回脚,颜凤钦却捏着不放。他看到她左脚足踝戴的珊瑚珠环, 雪白与朱红的艳色,只是这般看一看,居然就让他有了小腹灼热紧绷的感觉。
颜凤钦伸出手指轻轻拨弄那珊瑚,见每颗珊瑚珠都雕着同样的纹饰,细看了看是什么花样,微笑的神色慢慢变了,他发现那雕纹,全是一个“映”字的篆体。
头一回见到这样的雕纹。映……颜凤钦脑中莫名就浮出朱伊先前哭泣时唤的名字,当时难以辨清,现在一想,倒是很像“谢映”两个字的发音……他猛然起眼,看向少女的面容。
是巧合?
颜凤钦瞬间就作了否定,他想起颜玉儿的话。若是世上真有能让谢映改变决定的女人,除了眼前这一个,他难以想象,还有别的颜色能超越这份美丽。再加上容萧……这只小白兔的身份已经明了。
他倒是不该因她打扮简素,又只有一人护卫就跑到夜市看打铁花,就认为她的身份抵多是官员之女。难得走眼。
颜凤钦再看向那珊瑚足环时,脸色已彻底阴沉下去。靖州有鲜卑遗风,贞节观念不重,婚俗礼法也不算严谨,但颜凤钦知道中原内地不一样,看了女人家的脚,等同于看了对方身体最隐秘之处。
小姑娘既然允许把谢映这种东西套到她脚上,两人定已私下互许终身。就是不知亲密到何种地步,有无突破最后的……
隔日清早朱伊下了马车,发现周围的护卫看她的目光有些异样,仿佛是比以前恭谨?朱伊不知是昨晚颜凤钦亲自打洗脚水的缘故。
她很快又发现颜凤钦看她的目光,与昨天比似乎也有变化,但她不知是不是自己想多了。
等朱伊梳洗过后,颜凤钦就道:“过来用早餐。”
朱伊面无表情坐到他对面,没有半分犹疑地就开始喝粥,因为这男人第一天就对她说过:“我要对你做什么,还用得着下药?你若不吃饱,连逃也逃不动,是不是?”
她喝完粥放下了碗,没忍住又问男人:“你到底想把我带去哪里?”
颜凤钦看她一眼:“我说了,我去哪儿你就去哪儿。”
朱伊自从昨日被他威胁再跑就要被剥衣裳,倒的确是不敢轻易行动。她想了想,又动之以理道:“公子,你放我走吧。凭你的条件,怎样的姑娘找不到。我心里有人的,你愿意要个心里没有你,只想着别人的女子吗?”
“有谁?”颜凤钦拉下了脸,眼里布满阴云。他玩味问:“你只是心里有个男人,还是已经连身都奉献给他了?”
朱伊面色乍变,不明白男人这话的意思,她迅速站起身就钻进了马车里。
一扭头看到准备跟她进马车的男人,朱伊顿时有些惊慌,抓起小几上的空杯盏就掷向了他:“不要进来,出去!”
“……”这样近的距离,亏得颜凤钦早有警惕又身手敏捷,拦手挡了下来,才没叫朱伊往他脑门上砸出个洞。
颜凤钦还是稳稳当当坐进了马车,他拿眼风上下扫着朱伊,突然若有所指地哂道:“据说禧贞公主性情温婉,就你这样的,还温婉?”
朱伊对他从无好脸色,对他常常是逮着什么砸什么,不知打了他多少次,居然还上手抽耳光,这是温婉的女人干的?
朱伊则已然惊愕,不敢置信地看向对方。她一直都小心隐藏身份,这个人如何得知。
颜凤钦的笑容让朱伊觉得刺眼,她回过神,瞪着他道:“谁会对个强盗讲礼节?”
被骂强盗,颜凤钦也不生气,只觉得朱伊瞪着他的样子,眼波流转,似嗔还怒,让他骨头都要酥了。他笑道:“公主快别这样瞪我,你这双眼睛不适合瞪男人。”
朱伊一听这轻薄的话,就想出马车,却强自按捺住了,目光凌厉看着对方:“你到底是什么人?”
男人也没有再隐瞒,在马车里行了个礼道:“臣靖州颜凤钦参见禧贞公主。”
颜凤钦……靖海王世子?朱伊怔忪了好一会儿。难怪了,这样的底气十足。不过,靖海王府虽然势大,面上至少还尊着皇室,总比来路不明的人强,朱伊心里终于升起光亮,淡淡道:“那就有劳世子派人送我回京。还有,请世子对我随你南下之事守口如瓶。”
朱伊知道,若她被掳走之事宣扬出去,被影响最多的只会是她。
颜凤钦笑了:“可我暂时还没打算送公主回京。”对方这几天收敛的狂妄,又莫名露了头。
朱伊错愕,他居然知道了她的身份还不放她?她道:“世子也称得上当世豪杰,何苦为难我一个小小女子。你可知你这般带走我,若是叫人知晓了,我的名声会变成什么样?”
虽然颜凤钦并没有强迫她发生亲密关系,但是他们这样白天黑夜地相对,谁会相信她是清白的。谢映会信么,谢映是不是真的不介意?朱伊完全不敢多想。
颜凤钦知道,朱伊在担心她的闺誉名声。但是这天都快变了,世道一乱,不知多少女人要易夫易主,沦落泥尘,谁还顾得上谁的什么闺誉名声?何况他本也不介意她名声,哪怕是她嫁过人,他也很乐意娶她。
对他而言,他要得到朱伊,唯一称得上麻烦的,不是她公主的身份,仅仅是谢映……
颜凤钦道:“公主放心,你在外头,皇上知道了定会为你周全。而且若是真心爱慕你的人,岂会介意你的名声。”
朱伊冷冷笑了,这番话可真够诛心,她肃容道:“藩王不奉诏不得入京,若我没有猜错,世子是私自入京吧?近来我可没听说你进宫朝觐过父皇。世子若不想让父皇知道你擅自入京,就赶紧派人将我送回去,以后也再别提我们这几天的事。这样对你对我都好。”
颜凤钦笑了,这个小公主,知道了他的身份,赶紧就威胁起他了。她不就是想跟他划清界线,装作从来不认识他?按本朝太.祖定的规矩,藩王的确是不奉诏不得入京,但从好些年前开始,他们三家其实已暗里入京不知多少回,皇帝心知肚明,却无可奈何,大家都不说破罢了。
“公主言之有理……这样吧,公主给我一点时间,容我再考虑考虑,可好?”男人想先宽朱伊的心。
朱伊轻轻挑眉看他一眼,没有说话。
到了下午,正好到前头的乡里,颜凤钦让部下找了几家空置民居住下。
颜凤钦雇来伺候朱伊的大婶是个寡妇,她给朱伊送了沐浴的水来,一边放水,还一边忍不住回头看朱伊,道:“小娘子,你可真是生得俊俏,我这把年纪了还没见过小娘子这么美的,与你家郎君好生般配!”那大婶笑呵呵地道。
朱伊微怔,最终没有出声说什么,对着这大婶反驳颜凤钦不是她丈夫根本没有意义。
朱伊不要这大婶服侍,命她出去了。虽然几天没有浴过身,难受得紧,朱伊却不敢脱衣裳,只坐在桌旁发呆。很快便有人来敲门。
朱伊打开门,居然是颜玉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