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节(1 / 1)

帝王驯养记 卯莲 3513 字 1个月前

周帝头偏在一旁,没反应。

幼宁想了想,甩掉小靴子直接爬上龙床,爬过周帝时不小心坐上周帝腹部,让他无意识轻哼了声,视线往下移,却没什么焦距。

幼宁被他无神的目光看得愣了愣,伸出小手晃了晃,“陛下?”

依旧没得到回应,幼宁有些急了,她就是个小孩儿,会的自然也是小孩儿唤人的方式,于是便抱住周帝一臂晃着,不停轻轻喊道:“陛下,陛下——”

自从知道小宫女几十年前就香逝的消息后周帝就出了神,或者像太医们说的那般入了痴。

并不像旁人想的那般撕心裂肺,分别那么多年,周帝不至于瞬间因其伤心欲绝。

他只是因此想到了许多,想到六岁被押上龙椅的恐慌,少年时不情不愿背书的痛苦,及冠后沉溺于声色犬马的快活,到如今嫔妃人前笑脸相迎人后冷淡的模样,还有连认都认不全的几十个儿女……

他怔怔回顾,才发现岁月流逝如此之快,眨眼间他原来已老了。

他老了,却似乎并未经历过什么,匆匆几十年,唯一点缀着亮光的,居然还是少年时那个名唤星月的小宫女。

可是小宫女已经去了,不在这人间,他那唯一能记起的亮光似乎也随之灭了。

周帝觉得很闷,脑袋嗡嗡得响。旁人羡慕他心宽,他向来也喜欢自己这点,无论何事从不在脑子里留超过三日,但就在这瞬间,庞然驳杂的各种感受和回忆挤入脑袋,令他失神、失智。

身为一国之君、一朝天子,他活了四十余年,到底留下了什么?又得到了什么?

周帝进了死胡同,怎么想都想不通,怎么想心中都闷闷生疼。

锲而不舍的稚嫩童音钻入他耳中,周帝微动手指,掀了掀眼皮,“幼幼。”

虽然这称呼是众人唤惯的,出自周帝之口还是让小姑娘一呆,“……陛下?”

她不知发生了何事,便一下又一下顺着周帝的肩,软声道:“陛下不要难过,会没事的,幼幼陪着你。”

周帝坐了起来,把小姑娘抱入怀中,望了望轩窗外生机勃勃的美景,“朕不难过。”

小姑娘不大相信,歪过脑袋看他,“陛下明明是想哭的样子,幼幼已经让那些人都出去了,陛下可以哭的,幼幼不看。”

她用手捂住眼,让周帝微微一笑,“朕不哭。”

他搂住这温软的小胖团,恢复了曾经的语气,“小胖子,你觉得朕厉害吗?”

“唔……”幼宁托腮思考,“爹爹说陛下是最大的,所有人都要听你的话,当然很厉害。”

以她的年纪还理解不了太复杂的事,自然就觉得周帝最大,周帝不解释,点了点她软软的脸蛋道:“即使最厉害,也没什么用。”

“怎么会?”怀中人仰着小脑袋看他,“陛下说一句话,可以保护很多人的呀。”

保护?周帝因这个词眼轻轻颤了颤。

他贵为一国之君,纵使不理朝事,相比于寻常人确实也很厉害。

正比如那姑姑口中的大伯母,那三十多岁的鳏夫……他甚至不需抬手,只要轻飘飘一句话,就可以随意处置。

但正是这样对他来说卑微至极的人,同样轻而易举地碾碎了他唯一的亮光。

他低语一句,“隔了几十年岁月,如何去护?朕……也想去护啊。”

她受了欺负,他却在几十年后的今日才知道。纵使真有小姑娘说得那般厉害,又有什么用呢。

燕归因他这话顿住脚步,周帝这种神态从未见过,令他也沉默了会儿,便暂时站在了旁边。

石喜匆匆走来耳语,燕归又看两人几眼,出殿看向来人,“查出什么?”

殿外候了个侍卫,低首道:“陈氏一族十年前从西北迁往江南,与和妃有些关系,入宫的那位秀女更与和妃极为相似,该是因殿下您来的。”

和婕妤逝后被追封为妃,但此前众人依旧习惯称她为婕妤。

燕归颔首,十分平静,“是何人举荐陈氏入宫?”

“是淑妃及周府那边的人。”

“去云府寻云二公子,将此事告诉他。”

侍卫心中诧异,仍俯首应是。

石喜小心翼翼打量主子脸色,发现没有任何波动竟也不是很意外。他想不管那些人让一个和殿下母妃如此相像的人意欲为何,殿下都不会如他们所愿。

一则未到年纪,没到选妃的时候,二则寻常人也很难对与生母外貌相似的女子生出什么念想吧。

思及此处,石喜几乎要一拍腿,他想起来了,前朝有个皇帝,不就是生母早逝,而后尤其宠爱一位年长自己五岁却与母亲极为相似的妃子么!

殿下的情况确实和这极其相似,同样生母早逝,性情在外人看来又有些孤僻。

但石喜依旧想笑,自从殿下入主东宫,当真是什么蝇营狗苟之辈都来了,任何一丝机会都没放过。

可在他看来,殿下如今眼里除了容姑娘,怕是住不进其他人了,任那些人再做什么也没法子。

而且更不巧的是,陈氏身边伺候的姑姑正好与陛下挂念的人有旧,从而提前引起太子殿下疑心,派人去调查了一番。

只能说,人算不如天算。

思绪千转不过一瞬间,石喜跟着走了两步,就看见幼宁从殿内提溜小跑出来,正好撞在自家主子上。

燕归脚步停住,把人牵起,“怎么了?”

小姑娘乌溜溜的眼睛带着紧张,糯糯道:“陛下说,他要剃光头。”

…………

“出家?!”太后震惊地直接坐了起来,头顿时一阵晕眩,“怎么回事?”

“没、没说出家……”来禀报的宫女讷讷道,“陛下只是说什么三千烦恼丝,留不住也不必留,想、想……”

“陛下想你们就顺着了?”太后不自觉提高了声音,“也不劝着两句?”

“奴婢们劝了,陛下不听……”

太后好不容易休息一阵,紧接来又是这些事,让她心中一阵阵得发慌。

还没来得及起身,东宫的人紧随而来,“太后娘娘,殿下说此事他会处理好,您好好养病,不必担心。”

那人看了眼身边的宫女,叹了声,石总管让他们快些就是为了赶在乾宫的人之前,没想到乾宫一些人如此不经事。

太后对燕归自是放心的,她不放心的是周帝,怎么想都欲亲自去看一看,两位嬷嬷拦住她,“主子您现在不能轻易走动,别忘了太医的话儿,陛下再胡闹都会有度,出不了大事,您身子要紧。”

到底还是被劝住了,太后吩咐丁嬷嬷代自己去一趟,让坤和宫上下齐齐松了口气。

丁嬷嬷不敢慢上半步,跟着人立马就去了,乾宫却并非想象那般“热闹”。

她脚步轻缓,慢慢进了大殿,左右四顾,发觉没几个伺候的宫人,心中思忖该是太子殿下将人全都遣了出去,毕竟此事不宜让太多人知晓。

待她入内,映入眼帘的场景依旧不是所思所想。

周帝一脸紧张地看着站在塌上的小姑娘,嘴里哄道:“小胖子,你……你先下来。”

小姑娘看看他,又看看手里的小剪子,“那陛下不可以剃光头。”

“这……”周帝为难了,神色不情不愿,小姑娘思索会儿,认真道,“如果陛下变成光头,幼幼就陪你。”

周帝惊了,殿中所有人都惊了,脑中登时齐齐浮现出变成小光头的团子脑袋光溜溜地蹦跶、锃光瓦亮的模样。

第45章

容姑娘剃光头?只是想象了番这场景, 陈总管就吓得要冲上去把人抱住。

且不说太子殿下什么反应,远在平江的容夫人怕是就能直接率八万兵马给杀回京城,还有容侯和容世子,哪个是好相与的?

别说光头, 就算掉了一根头发也够他们苦的呀。

陈总管伸着脖子细声道:“容姑娘,您先把剪子放一边,那可利着呢,伤了您可怎么办呐?”

幼宁摇摇小脑袋, 固执地看着周帝。

周帝被她那句陪着一起变光头所震, 半晌回神, 虎着脸道:“朕是男子, 你是个小姑娘,怎么能剃光头呢?会很丑的,到时候太子都不愿看你了。”

说着他对旁边的燕归拼命努嘴使眼色, 希望儿子能附和几句,但太子殿下并不理他。

小姑娘圆滚滚的眼睛一瞪,奶声不服气地辩道:“幼幼比陛下好看,幼幼才不丑, 就算光头也是最好看的小光头!”

周帝:“……”

燕归:“……”

殿中差点有人没忍住要笑出来,好在憋住了。幼宁眼眸滴溜溜转了一圈,继续道:“而且陛下这么老了,剃光头肯定长不出头发了, 幼幼还能长出来, 不怕。”

“不怕”两个字说得掷地有声。

陈总管差点给这小祖宗跪下, 您捋得可真清楚!但这到底是在安慰陛下还是在刺激陛下呢?

周帝也说不上被安慰还是被刺激了,不过经这么一打岔,他确实没之前那般失落,脑子里第一反应是,小胖子居然奚落朕老了?!

朕真的老了吗?失落时候的想法是一回事,真正被人说出来又是一回事了。周帝不禁摸了摸脸,以前没注意,如今发觉确实有些粗糙了,须发也有不少灰白,他以前沉迷求仙问道时还觉得这样尤其有仙气,现今一看,可不就是老了的证明么?

那方幼宁拿小剪刀比了下垂到胸前的乌发,犹豫几下都没舍得下手,燕归早看出来小姑娘不会真剪,便也异常淡定地看着。

半晌,幼宁将小剪刀一扔,往前小跑几步撞到周帝怀中,委屈巴巴仰眸,“虽然幼幼会是好看的小光头,但是还是有头发更漂亮的,陛下,不要让幼幼变成光头好不好?”

明明是在劝周帝,转了几句话儿就变成周帝要让她剪发了,小姑娘的逻辑神奇而强大。

周帝再度尝到被旁人噎住的感受,哭笑不得,又因怀里软绵绵的胖墩儿添了热意,只得拍了拍小姑娘的脑袋,犹犹豫豫道:“……好吧,朕……朕不剪就是了。”

“真的吗?”小姑娘眼睛都亮了起来,扒着周帝不放,“陛下是大人了,是君子,不可以出尔反尔的。”

周帝被她软绵绵的声音唤得心慌,又烦又泛着甜意,故作不耐道:“朕当然不会出尔反尔,是不是还要拉勾啊?”

“要,要。”幼宁踮着小脚开始够他的手。

“哼,果然是小孩儿……”周帝咕哝着,还是主动低首和小姑娘拉勾。

以往燕归看到这种场景本会不悦,但不知怎的,心中竟升起淡淡柔意,这股柔和他自己都不大清楚,却只觉得……这样看着,也不错。

认真牵手拉了勾,幼宁依旧不大放心,干脆这几日都黏在了周帝身上,他走到哪儿就跟到哪儿。

以前是周帝巴巴盼着小胖子来找自己,现在反倒被黏上了,他又甜蜜又烦恼,“小胖子,朕真的不会剃发了……”

“幼幼喜欢陛下呀,不可以跟着嘛?”小姑娘却眨巴眨巴眼睛,不愿放开。

“……”周帝又叹一口气,苦恼地想着自己这么受小胖子喜欢,连太子都不要了,哪天太子埋怨自己这个做父皇的可怎么办呢。

太子会不会埋怨他作二说,容侯是切切实实看他们陛下不爽了。

闹着剃发就剃发,有本事真出家,这样霸着自己女儿算怎么回事?容侯心中郁郁,太后病时在宫中陪太后,太子忙时陪太子上朝,如今陛下不开心了还要哄陛下,他的小乖乖什么时候才能想到亲爹呢?

想到夫人儿子一走,女儿也随之抛下自己,容侯化悲愤为力量,在云庭上门拜托自己时格外出力,几乎几日就和云庭一道把陈氏一族和六皇子的干系查了个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