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来发生的事多,加之刚好你姑母来信说身子又不大好。我听闻安州有一灵安寺祈福特别灵验,便想你去一趟,一则替我大唐祈福;二则探望一下你姑母;三则也刚好去一去你身上的晦,保佑你日后平安顺遂,再不要有什么坠崖之类险事惹阿耶为你担心。”
李明达明白父亲的用心,一一点头应承,随后告退。
不久之后,李明达就在屋内听到正殿那边,李世民吩咐属下从即日起监察李承乾,并要他们每日将东宫所有异状全数上告。
次日,李明达听说苏氏自昨日起不吃不喝,便又去见了她。
苏氏目光涣散,蹲坐在前脚,谁都不看,谁都不理,便是听说李明达来了,不过是多眨眼几下,再无其她动作。
“一早圣人又让我审了她,想让她交代些和太子有关的事,却是一句不说,就这副样子。”左青梅对李明达小声道。
李明达点头,只留了田邯缮和左青梅,便驱走屋内闲杂人,对苏氏道:“我大哥他昨日骗了你。”
苏氏眼睛又动了动,忽然疯一般地冲过来,左青梅和田邯缮立刻拦住了她。
“你滚开,我不许任何人再说离间我们夫妻的话。圣人的处置为何还不下来?是我有意要杀公主,为何还不让我去死。”
“穆胥塬你知道么?”李明达接着道,“他身为大哥的贴身侍卫,有过目不忘的本领,你可还记得?”
“你到底想说什么?”苏氏瞪李明达。
李明达:“嫂子何等聪慧,心里该清楚。”
苏氏渐渐冷静下来,坐在地上,哭笑不止,“兕子,我看你是恨透了我,想我不得好死,想让我死得不甘心再痛苦点,所以非要在我受刑之前,说这些话刺我。关于你大哥的事你就不要再说了,我信他对我用情至深,是我不好,误会了他,太过伤了他!我求你不要再挑唆我们之间的感情!
我真弄不懂了,他可是你亲大哥,你就不念一点亲情么,为什么我都认罪了你还要这么针对他?你难道弄不明白么,那天我说什么‘另一桩大事’,不过是为了推卸责任要保命罢了。今我也看透了,都是一死,何必非要拖个人,他还是厥卿的父亲。”
“看来嫂子打算执迷不悟了,又或者心里早清楚,只是想自己骗自己,糊涂的走。”李明达道。
苏氏瞪一眼李明达,冷笑,“自己的丈夫和小姑子,选一个信的话,我自然是要信前者。你就这么想挑唆我,乱我的心,让我死前不落安生?那刚好,我这里也有一件要告诉你。”
李明达看苏氏。
“上巳节那日,推你下崖的是我。但令我决断去推你下去的,却未必是我,可能另有其人。当时有个事我一直没和你说,但现在我越想越觉得奇怪。当时我和你争执,的确失手险些害你落崖,但我在抓着你的手最起初的时候,没有犹豫,就是本着一个念头要拉你。
不过当时突然有个东西打在我脑袋上,我便以为是于奉在提醒我,劝我果断处置掉你,这才多想了,最后松了手。
但事后我问于奉,他却矢口否认,巧儿也说于奉没有扔东西,说他二人当时都吓傻眼了,没想别的。我便以为可能我的错觉,但事后我的脑袋上确真起了个包,红肿了,想想该是一块石头打在我头上。
再者兕子,你当时身边连个侍女都不曾带,一个人在林子里做什么?难不成你和我一样,也打算私会情郎?”
“我该是发现你乔装出宫,才追你过去,欲在私下先问清楚。”李明达解释道。
苏氏嗤笑,“这怎么可能,你真当我傻?我既然让于奉带我出宫,自然要规避所有熟人。我是随着尚食局的御厨和锅碗一起乘车而来,天还没亮,我就早早地先到了上山,你们踏青登山走到都是大路,你是绝不可能在进林子里碰见我之前就看到我。”
李明达闻此言,心头一紧。因当时发现苏氏和自己落崖有关,太过震惊和难以适应,对于当时于奉带苏氏进山的具体路径她倒是真忽略去查了。若真如苏氏所言,她早就到了山上,自己并不是先看见苏氏认出来了,才要去私下找她理论。自己为何要一个人在林子里?那个打苏氏脑袋的石子,到底是真有人故意打的,还是偶然从山顶掉下来的。
“怎么样,被人在心中种下疑窦的感觉,是不是很不好受?我求你别再来了,别再和我提你大哥。谁都休想从我嘴里诓出什么子虚乌有的话来诬陷他。我告诉你们,太子兢业恳恳,一心勤政,从未负过大唐!
我虽罪孽深重,恨他至极,但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我不会再随便编造假事去诬陷他。你走吧,我不想见到你。”苏氏说罢,便冷冷地转过身去,面着墙壁,再不言语。
李明达默了会儿,便出了东海殿。
她面上虽不显喜怒,但心中却异常沉重。
左青梅深知公主脾性,她自小跟着圣人处理国事,朝堂上一些丑事她都见识过,其实早练有处变不惊的能耐。但这次至亲之人出事,对于公主来讲还是打击太大,虽然她不曾哭过闹过怨过,但她心里痛绝对不比那个苏氏少。
“可定下如何处置苏氏?”李明达问。
“难逃一死,不过是否外宣尚不确定。毕竟尚有个嫡长子在,若是苏氏的丑事宣出,众臣必定请旨要求废黜其太子妃之位,那年幼的——”
李明达抬手示意左青梅不必再说,随即就快步回了立政殿。
田邯缮晓得自家贵主在计较苏氏所言,忙道:“人都疯了,其所言之话还有几成可信,贵主还是不要太当真。”
“石子的事证实不了,但其上山路径可查。你带人再审于奉,然后去尚食局核查。”李明达道。
田邯缮领命,至两个时辰后回来了,对李明达点头道:“苏氏上山的事确实没有说谎。但那个什么石子的事,倒真像是杜撰来得,贵主可不要多想,说一千道一万,松开手任由贵主送死的人就是她,跟石子有什么干系。”
“别说了。”
李明达端碗喝梨汁,静默一张脸,再不言语了。
……
次日,李明达听到正殿那边,李世民在和房玄龄私下商议,该如何处置苏氏。李承乾为此,特来立政殿跪请。最终因厥卿的缘故,决计暂不外宣,赐苏氏自尽,死后另择贫地安葬,不得葬入皇家陵寝,其余诸事不表,也责令不许任何人提及问起。
这之后,李世民再见李明达,便不再提及此事。
李明达也知李世民心中计较颇多,懂得规避,不再去问,还把前几日刚做好的一件外衣呈给了李世民。是一件便服,粗麻布缝制,一看便知是平常百姓才穿的衣服。
“阿耶见我难过,让我去安州散心,阿耶又何尝不是。盛世天下,百姓和乐,阿耶得空,何不去瞧瞧您治理的天下如何太平昌隆。”
李世民闻得此言十分感动,感觉到手中这份粗布衣裳的分量,也更加觉得女儿懂事,知他的心。遂连日来因李承乾之事而心情燥闷的他,终于避开云雾见了晴,欢喜地答应,“不日我便穿着兕子给我做的衣服,出去走走。可惜不能走太远,不然阿耶一定要和你一同去安州。”
三日后。
李明达准备动身前往安州。临幸要与李世民告别钱,便刚好听到负责监视东宫的探子对李世民回禀,说是房驸马近日常来往东宫。李世民随即便下令命人对高阳公主府也监视了。
李明达的这次出行,李世民特意命人测算了吉时,说是午后太阳正烈时出发最好。所以在晌午之时与李世民作别后,李明达一行人就离开了太极宫。
公主出行的一切护卫事宜则由长孙涣和程处弼负责。
走了不足五日,李明达便嫌弃乘车的行进速度太慢,要骑马快行。程处弼本是不同意,但被李明达一句“探病自要尽快”的话反驳的哑口无言,加之长孙涣从中游说,便也不得不同意。一行人便在京畿道改骑快马行进。
公主倒是并不骄纵,十分能吃苦,也不需他们过多照料,遂月余就抵达了安州。
进城也是择吉时,不过李明达不想大肆宣扬,遂一行人在晌午的时候准备低调入城。因得知公主要来的消息,城门戒严,百姓出入都要盘查,遂入城的门口排起了很长进城队伍,因天热,有商贩就趁机在此叫卖果子,倒把城门前的一片地方给弄得热闹了。
李明达立刻就在喧闹的人声中,辨认出来尉迟宝琪的笑声。尉迟宝琪的笑一向很有特点,带了点故意把声音压低好显得有磁性的风流意味。李明达心料好巧,就循声看去,刚好和房遗直的目光相对。
第35章 大唐晋阳公主
在李明达的目光投过去的时候,房遗直脸上并没有惊讶之色,好似他早就发现了李明达在此。
房遗直在与李明达目光相对滞后,便微颔首,行了个浅礼,而后就径直走了过来。
“……哈哈哈,遗直,真没想到,安州会这么热闹,你看看那边竟然还有人在卖胡瓜,我爱吃,要去买几个!”
尉迟宝琪尚不知身后的变化,十分高兴地伸手指着东那边那个卖胡瓜的老农,转头一瞧房遗直不在原地了。尉迟宝琪伸脖子在人群中搜寻,最后在房遗直身影之前看见了骑在高头大马上的晋阳公主和长孙涣、程处弼等人。
尉迟宝琪惊地张口,愣了又愣,才忙要请安,忽然意识到情形不合适,复而用手捂着嘴,赶忙跟房遗直过来行大礼。
尉迟宝琪:“公——”
“嘘!”长孙涣示意尉迟宝琪噤声。
尉迟宝琪用扇子轻拍一下脑袋,忙重新做了浅礼给李明达,嘴上却支支吾吾,不知道该如何称呼。
“十九郎。”房遗直道。
尉迟宝琪忙再次行礼道:“宝琪见过十九郎。”
李明达含笑目光亮亮地看着二人,“怎生这样巧,你二人来此处作何?”
“游玩。”尉迟宝琪迟疑了下,便立刻道。
房遗直看眼尉迟宝琪,没说话,也没有附和。
“宝琪,你这谎撒得太假。我便是你好兄弟,也没法子帮你糊弄过去。你可知欺瞒十九郎是何等大罪?”长孙涣笑问。
“这、这……”尉迟宝琪慌了,使眼色看一眼房遗直,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才对。
李明达便跟着看向尉迟宝琪的主心骨。
“不瞒十九郎,我和宝琪此来只为解决一件小事,没什么紧要,便不值入您的耳了。”
“嗯。”
既然他们此来的任务是要保密,李明达遂也不去多问。她随即利落跳下马,大宫女碧云忙去伸手牵住马绳。
长孙涣和程处弼也跟着下了马,把缰绳递给了属下。二人笑着走到房遗直和尉迟宝琪面前,和老朋友热情招呼。四名少年便说说笑笑,气氛和乐。
李明达趁机暗抽了下鼻子,有些好奇地望着城门那边看。
田邯缮骑马时间长,双腿有些受不住。这会儿才把腿缓利索了,急忙凑到自家公主跟前。他只消瞧一眼,就知道自家公主的心思,便悄声问公主是不是着急进城,他们大可以用令牌直接进,干脆利索速度又快。
“不,就这么进。百姓们都在排,我们如何排不得。”李明达道。
此话一出,引得尉迟宝琪侧目,立刻叹道:“这话耳熟,刚刚好像听谁说过。”说罢,尉迟宝琪就看向房遗直。
房遗直睨一眼他,微有责怪之意,却也没说话。
尉迟宝琪嘿嘿笑,忙又给李明达行礼致歉。
“不必如此拘泥,知你不过是闲扯几句罢了,我不会计较。”李明达说罢,又上前两步,继续排队。
那边的老农打发他六七岁大的儿子过来卖瓜。
小孩儿脸晒得黝黑,却极爱笑,笑得时候会露出一口雪白的牙,打眼看着就讨喜。小孩儿用细细的胳膊挎着个柳条筐顺着队伍走,嘴里敞亮地喊“卖胡瓜”。筐里面装了二三十个胡瓜,都已经洗干净了,可以买来立刻就吃。
李明达便打算这孩子过来,就把胡瓜都买了,正好尉迟宝琪他也爱吃。
“驾——”
“前方贱民让路,休要找死!”
马蹄声近了,才有喊声。
李明达和房遗直等人都侧目看过去,就见十几个骑马的侍卫快驰奔入人群,有些躲闪不及的百姓,惊惶喊了几声,得幸躲过了。唯独挎着胡瓜筐的孩子因为腿短,加之着急,连人带筐都摔在了地上。
程处弼见状,一个纵身过去,便牵住了领头侍卫的马,疾驰之中的马忽然被缰绳勒住,前半身猛地立起,发出嘶鸣。马背上的侍卫则因为身体突然失衡,随之就跌落下马,噗通一声摔得极重,滚了满身土。
被摔的人刚好是这队侍卫的首领,与其随行的侍卫们见状纷纷下了马,紧握着腰间的挎刀冲向程处弼,斥他胆大妄为。
“公主府的人你们也敢动,一群瞎眼的田舍奴,找打!”
首领侍卫被搀扶起身后,便是痛得龇牙咧嘴,也不管不顾了,提着刀就意欲上前揍他们,转即被身后的侍卫拉了一下。
“我看他们都骑着高头大马,瞧瞧这些马的品相可比咱们的还好。这些人的身份必不简单,首领何不先问清楚对方身份,再行处置。”
“这位小兄弟倒有眼力。”尉迟宝琪微笑着悠悠说罢,便好言劝慰他们跪地赔罪,便可了事。
首领侍卫气不过,一把推开身边那个给自己提醒的年轻后辈,气势汹汹地三两步上前,对李明达等人满脸嘲讽。
“就你们几个,还能身份厉害,他真是瞧得起你们!你们要真是有什么尊贵身份的人物,也不会傻到在这排队,跟老百姓们一块进城了。再不济也该和我们一样,有这般的令牌!”首领侍卫说着,就得意地从腰间拔出一块令牌,在程处弼等人眼前晃了晃,“怎么样,见都没见过吧?”
李明达斜眸瞄了一眼,辨认出确实是临海公主府的令牌。
尉迟宝琪也嗤笑,“说这话小心命不保,你们还真会一定后悔。”他看一眼房遗直,又看向李明达。他很想自报身份,奈何这次出行被房遗直再三嘱咐过,要保密。
这时候卖胡瓜的小孩儿已经被田邯缮扶起,那些弄脏了被摔碎的胡瓜,田邯缮也拿钱买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