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明达无奈地看一眼田邯缮,觉得他所言的话太可笑不过。这太监净身进宫,要走几番检查,再者于奉在宫中生活十年多年,怎可能瞒住这么大的秘密。
不过出于完全的谨慎,李明达还是让田邯缮打发人去证实了一下。李明达随后在次日清晨就得了回禀,果然如她所料的那般,于奉是个真太监。
“这就怪了,那太子妃好好地,为何不要这个孩子?”田邯缮满面愁容,很不理解,“这女人心呐,有时候太深,真叫人琢磨不透!”
叹毕,田邯缮看眼李明达,恍然觉得自己所言不太合适,忙跟自家贵主赔罪。
“有些女人心,确如你所言,有点难琢磨。”李明达听了田邯缮的话后,心里突然冒出了另一个想法。
晌午后,李明达见李承乾从李世民那边退了出来,忙叫住他。
“大哥,嫂子身体可还好?”李明达问。
李承乾没好气地看一眼李明达,然后抬手指了指她,“小丫头,我正要和你说这事,你倒先说了,正好我们好生聊一聊。”
李承乾随即和李明达单独留在屋内。
“我听说你正在查你嫂子。”李承乾立刻质问道。
“大哥知道了。”李明达倒不意外,毕竟她调查的时候,总会有几个人知情,而这些人难保就有嘴巴守不住的,传了消息过去。她查案又不是见不得人的事,之所以低调只是不想引起不必要的麻烦,但却也不是非一定密封着消息四不透风。
李承乾见李明达竟然毫无愧色,深吸口气,背着手在屋内徘徊一圈圈,然后脸上泛着一股狠劲儿,抬手指了指李明达,“你还真坦然,你大嫂的事用得着你插手?她已经小产了,很是伤心,这时候你干出怀疑她查她的事,让她知道后会作何感想。”
“大哥就不好奇她为何会小产?”李明达问。
李承乾眼珠子动了一下,眯着眼睛,“小产就是小产了,知道原因会把孩子弄回来么。而今紧要的是让你嫂子尽快养好身体,回头再多生几个皇孙,便什么都有了。”
“我看大哥是知道原因了。”李明达从李承乾毫不好奇且不耐烦的表情里,读到了很多。
李承乾愣了下,随即和李明达四目相对。他狠狠地皱眉,尽量隐忍不发作,用不善地语气对李明达道:“兕子,有时候太聪明反而会吃亏。我和你嫂子的事用不着你来操心,这件事你到此为止。”
“好,我就算是给大哥面子,不去深究她为何故意让自己小产的事。那我坠崖的事呢,大哥以前不是支持我查明真相么?”
李承乾皱眉:“坠崖?你坠崖的事跟你嫂子有什么干系?我记得那日她可没有出宫。”
“你确定?亲眼见她那日在东宫了么?”李明达问。
李承乾听她此问,意料到了什么,目光里依旧满满的不忿和懊恼,但这件事他也不敢肯定。
李明达仍一双明眸坦然与李承乾相对,“若是她推了兕子下崖,大哥作何感想,还是兕子多管闲事?”
“兕子,那可是你嫂子,她可是个纯善到连个吃她血的蚊虫都会放过的人,她喜欢你都来不及,又怎么会伤你。你有点心存恶念,以己度人了。”李承乾道。
李明达看一眼李承乾,说了声博鳌前,转身立刻命人即刻缉拿于奉,并特意吩咐下去,把于奉被抓这件事一定要告知给太子妃。
李承乾暴怒不已,一把拉住李明达的手,“兕子,你要闹到什么时候?难道有阿耶百般宠爱你还不够么,非要把东宫搅和乱了你才甘心?”
第30章 大唐晋阳公主
李明达回瞪李承乾,清澈的春溪顿然凝为冬日的冷冰。
李承乾还从没见过一贯温柔的妹妹会有这般神情,心里打个激灵,顿时反应过来自己言语有些过激了。他因为开始紧张手心冒汗,然后慌张地松手,欲跟李明达解释自己刚刚不过是一时激动才说了重话。但他毕竟是身为太子之尊,又是李明达的长兄,他拉不下来这个面子说。
所以到最后,李承乾只是瞄一眼李明达,冷哼一声,背过身去,看起来十分不爽快。
“东宫已经乱了。”
李明达觉得自己道明事实,李承乾可能也不愿意听了,遂等了会儿见李承乾不言语,转身便走。
许是因耳朵太好用的关系,李明达从苏醒之后,习惯走路轻盈,没有多大声响。待李承乾反应过来,想要和李明达再言的时候,她人已然迈出殿外,只叫他瞧见一抹被风翩然吹起的裙角。
“你——”
李承乾愣了愣,他无奈闭眼深吸口气,双手紧紧地握拳,很用力,用力到整个手臂都绷直了,微微地颤抖。
李承乾带着怒气回到东宫,直驱苏氏的寝殿。李承乾背着手站在门口处,威严赫赫,口气不善地打发所有宫人都退下。
苏氏刚刚流产,还在修养,此刻正饮着滋补的汤药。因见到李承乾来者不善,她也不喝了,放下碗。苏氏刚刚在众宫女跟前喝药之态,还是一副温柔很好伺候的模样,但当她单独面对李承乾时,整张脸瞬间垮了下来,冷到无意无暇。
苏氏扬首,毫不畏惧地看向李承乾,“有什么话殿下就说,想骂就骂,想打就打,哪用得着动这么大的肝火。”
李承乾本来就怒火满贯,忽听苏氏这话,气得火冒三丈,两三步就冲到苏氏跟前,一把揪住她的衣领。苏氏身子较弱,被李承乾忽然提起,憋得满脸通红,随即不住地咳嗽起来,但她没有挣扎,眼里更是带着恨意瞪着李承乾。
“我真该杀了你这个市井婢!”李承乾对苏氏说话时,几欲把牙咬碎。
苏氏冷笑,“那殿下何不动手?”
李承乾恨恨地扬起手。
苏氏见状脖子扬地更高。
李承乾最终还是把手放下,便是这个女人他已然恨之入骨,厌恶彻底,但他的礼教仍让他干不来打女人这种事。
李承乾松了手。
苏氏身体落回了床榻,她狼狈地趴在床边,大口大口地喘气。
李承乾垂眸冷然地看着她,“再作下去,你我都玩完。”
“抱歉,我不懂殿下的意思。”苏氏装糊涂道。
“柠樱,你怎么会变成这副不可理喻的样子?以前的你多温婉柔和,贤德端方;再看看现在的你,真有辱你们苏家的门楣。你便是不为自己着想,也该想想你的父亲兄弟姊妹。你不好了,莫非也好拉着他们一起不好?”李承乾双眼喷火,但对这个女人他又有些无可奈何,想她死,却又不能真下手让她去死。
苏氏立刻抬眼瞪李承乾:“你少拿我的家人威胁我。我连死都不怕,还会在乎其它?人死了,尘事皆云烟,喝一碗孟婆汤,谁记得谁!”
“你这样的人还配合孟婆汤投胎传世,该下十八层地狱。”
“便是下地狱,你我夫妻一场,我也会拉着你一起下去。殿下你这般负我,遭此报应也应当。”苏氏便是全身无力,还是挺直了脊梁,坐起身来。她直视着李承乾的眼睛,回视着李承乾看她的每一眼。
“恶妇!”李承乾面目狰狞。
苏氏嗤笑,表情冷冷地,对于李承乾这套威胁她早已经不怕了。诚如之前所言,她连死都不怕,还有什么可怕呢。
搁在平时,李承乾必然懒得在与苏氏继续同留在一间屋内,但今天还有话没说完,他总要把该说的东西都说了才行。
“奉劝你这段时日老实些,兕子在查你。”李承乾道。
“她查我?为什么?”苏氏不解地看向李承乾。
李承乾眯着眼,紧盯着苏氏,“你先告诉我,上巳节那日推兕子坠崖的人是不是你?”
苏氏怔住,转而一脸苦楚地嗤笑,“你就这么想我?也对,我在你眼里早就是无可救药的恶妇,推你妹妹坠崖,的确像是我能干出的事。”
李承乾听她此言,知此事应该不是她,心里稍稍松口气,转即嘱咐苏氏今后与于奉的来往少些。
“没想到她连于奉都查。”苏氏沉眉,已然意识到自己陷入了麻烦。
“于奉算个什么,她已经在怀疑是你自己故意滑倒,弄掉了腹中的胎儿。你就作孽吧!”李承乾想到那个没出世的孩子,心里就更恨,对这个女人他真的恨到骨头里,甚至想一口一口地把她撕碎,对其挫骨扬灰。
苏氏冷笑,“我作孽?比起你来,我这点东西算什么,大家彼此彼此,谁都别说谁。”
“苏氏,你找死!”李承乾再忍不了了,他可是堂堂大唐的太子,却被这个阴险的女人挟持住,怎能不气。李承乾指着苏氏的鼻尖,狠咬着牙感慨真该把她杀了。
“但你却不敢,我死了,你的秘密就会公之于众,在圣人跟前你便彻底毁了,再没抬头之日。”
李承乾无奈地咬牙:“苏氏,早晚——”我会杀了你!
苏氏看一眼李承乾,嘴角扯起意味不明地复杂笑容。待李承乾对她再三警告要防着兕子调查后,苏氏眼见着李承乾离开。一直目送,直至他身影消失不见很久,苏氏整个人才垮下来,瘫软在床上。
待她的大侍女巧儿进门之时,苏氏的脸上早已盖满了泪水。
巧儿用帕子轻轻地给苏氏拭泪,心疼道:“这又是何必,您明明——”
“住嘴。”
巧儿不再言语,默默伺候苏氏躺下后,便听苏氏对她吩咐,要她尽快传消息给于奉,让于奉不必再来东宫。
巧儿得令离开,不久之后,她便慌忙地跑回来,跪在苏氏跟前急急道:“可不好了,公主已经把于侍监抓起来了。”
“什么时候的事?”苏氏顿然坐起身来。
巧儿:“一个时辰前,该是殿下从立政殿回来那会儿。”
苏氏晃了晃身子,最终被巧儿搀扶,身子靠在了隐嚢上,“这兕子到底要干什么。”
“会不会真如殿下所言,她已经发现真相了?”巧儿表情慌张不已。
苏氏咳嗽了一声,揉了揉刚才被李承乾勒红了的脖子。她瞪一眼巧儿,要她不必再多说,这件事就当没发生过,便真的就算没发生了。
“可是——”
“没有可是,不要再提此事!”苏氏紧蹙眉,很不想回忆那天的情况。“她没有证据,我们不必心虚。”
苏氏躺好,闭上了眼,眼前却总是闪过同一个令她惊悚的画面。苏氏便睁着眼,随即想到了李承乾,眼角的泪就顺着太阳穴滑到了耳际。湿乎乎的很难受,但苏氏一点都不想去擦,这是她活该。
屋子里安静片刻之后,门外突然有人传话说晋阳公主到了。
苏氏一愣,随即不及她反应,就见李明达穿着一身翠衣迈着明快的步伐进屋。
苏氏坐起身来,擦了擦眼角,然后满脸温柔地冲李明达伸手,“兕子,你怎么来了,快到我身边来。”
李明达走到苏氏身边,却保持了一丈的距离,对于苏氏的伸手招呼,她冷着脸没有回应。
苏氏尴尬了下,讪讪地收手,然后温和地笑着问李明达是不是心情不好。
“到底怎么了,我们家的宝贝兕子到底是在哪儿受了委屈,和嫂子说,嫂子看看能不能帮你出气。”
李明达趁机仔细观察了苏氏的神态,这真是苏氏身上最可怕的一点。至今看来,李明达都觉得她微笑的表情看起来没有多大破绽,是那么真诚。这说明什么,苏氏在撒谎这方面极为熟练,已经到了会刻意掩盖自己的情绪以至于以假乱真的地步。
李明达却没有闲心继续和苏氏打太极,她当即坐了下来,还是冷冷对着苏氏。
“想来大哥已经和嫂子说过了,我在查坠崖的事。而今查到了于奉身上,也查到了嫂子身上,我还亲自质问过大哥,不过他倒是很护着嫂子,我反被嫌弃被骂了回来。”
“是么。”苏氏心头一震。兕子刚刚所说的每一句话,都正中她目前所知的情况。如果不是她十分确定这寝殿四周都是自己的人,苏氏真怀疑李明达刚刚就在屋外偷听了她的讲话。
“刚在立政殿,我送走大哥后,就睡了一觉,做了个噩梦,发得满头是汗。但醒来后仔细想想,我做的却不是噩梦。”
苏氏愣了下,然后好笑道:“还说不是噩梦,你头上都发汗了,能是什么,难不成你想把它算成美梦?”
“非噩梦,也非美梦,因为它根本就不是梦,是我恢复记忆了。”
李明达的目光像一把利剑射向苏氏,此刻苏氏还没有反应过来,面容上还是一副礼节性地微笑。缓了片刻之后,这笑容才在她脸上垮掉,换成了疑惑、恐慌和强装镇定。
李明达:“噩梦算什么,这有比噩梦还要惊恐的现实。”
第31章 大唐晋阳公主
苏氏的泪珠一颗颗地涌出,滑过脸颊,滴落在她手背上,她半睁着眼,目不斜视,却至始至终眼皮都没有动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