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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似是想让我误会清清算计她。”

宋言致眸底骤然变冷,“我让清清进宫,本是想找个静地方让她歇歇,反却凭添麻烦。”

“是我照顾不周。”太皇太后承认道。

“三朝了,何曾有宫妃在大姐跟前造次。养个消遣倒好,别以后成了祸端。”宋言致说罢,便补充一句,“她不适合和亲。”

“知道了,本想着早晚要远嫁,才多让她享福,却是没这个命了。”太皇太后对宋言致温温一笑,“好了,保你下次见不着她。”

宋言致不再多言,对太皇太后恭敬行一礼,方告退。不过他刚出门,便被皇帝宣见。

“太舅舅,慕丞相曾贩私盐的事——”

“皇上定夺便是。”

“我说就是顶多不了了才问太舅舅。”周治拍拍桌上那本《国策》,“这上面没有说对于一些有功却谋虑极深又犯过错的大臣该如何恰当地处置。舍不得,留着又担心,朕忽然没注意了。”

宋言致于周治来说,与其说是太舅舅,不如说是一手养大并教诲自己治国之道的‘父亲师傅’,且亦师亦友。他从不拿架子,该管的时候对他从不仁慈,明明才华可为一国之君,却从不贪恋权势。周治是想对他起点疑心都起不来,从他登基后,宋言致对朝事什么都不过问,私下里从来不和任何大臣走动,包括哪些掌握实权的皇亲。除非朝中真有什么蛀虫需要他才能挟制,周治三催四请他才肯出马。

自小就有感情,加之宋言致如此谨慎又可靠的做法,让周治越发信任他,所以有任何治国方面的问题,他都喜欢去请教宋言致。

“随心。”

“随心?”周治觉得有些不可思议,“我也能随心么?”

“反正是个犯错的人,皇上在他身上多试试也没什么,随心仅限于此。”宋言致回到。

周治点点头,“明白了。太舅舅真不能回朝帮帮我?我才十二岁,太舅舅放手放得太早了。”

“皇上若没什么要事,臣便告辞了。”宋言致拱手道。

周治眼看着宋言致离开,瘪嘴不爽。他请他留朝竟然没有被归类到‘要事’里,反倒是外头发生的那些小案子,让他那么经心。周治觉得自己有点吃醋了,不过未来太舅母那么可爱,他立刻就释怀了。

京都府连关三天大门,太过奇怪,令京城上下议论纷纷。

三天内,宋言致几次从封锁的陆宅里拿人,一个咬一个,最后又多抓了八名‘死士’才算了事。

铁证面前,陆川海起初还想反抗,几次被审问的几近崩溃提出想要见陆清清都被驳回。短短三天的审问已把他折磨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最终在证供上签字画押,道明了自己的动机和当年陆清清父母身亡的真相。

第54章 偕老

“要看么?”宋言致望着坐在秋千上的陆清清。

太阳很大,照在她倦怠的脸上,也未曾能让人感到一点精神气。

陆清清闭着眼,手抓着绳子,来回荡着,绳子磨着树干发出单调的嚓嚓声。

陆清清还是来回荡着。

宋言致在旁站着看她,等了会儿,便摆手打发夏绿离开,他亲自推陆清清。很大力,嗖的一下快要飞上半空,接着急速跌落下来。陆清清受惊地睁开眼,等秋千速度放缓了,双脚抵地,转头看宋言致。

“再高,你终要落地。”

陆清清明白宋言致的话外之音。她再逃避,也终要面对真相,而且这个真相她六年以来一直要寻找的。

“给我。”陆清清伸手。

宋言致从孙长远的手中接过案卷,转交给了陆清清。

陆清清捏着案卷沉默片刻,缓缓地吸口气,把案卷打开。

陆清清挑眉,红着眼瞪着纸上的内容,“就是这样,就因为这样?孩子被掉包了,当父母的谁不想弄清楚,找回来?这有什么错,他凭什么杀我的父母!”

“清清。”

陆清清抬眼看着宋言致,眼泪悬而未下,透着倔强。

宋言致蹲下身来,握住陆清清的手,静等了片刻,才道:“他想见你。”

“他有什么资格见我。”陆清清立刻反驳。

“好。”宋言致抓紧陆清清的手,“因为你的坚持,才找到你父母方面身亡的真相,令他们在九泉之下得以瞑目。也是因为你的坚持,这些年陆家生意遍布全国,让诸多百姓们有事可做,不至于饿死街头,让朝廷有钱养军,军马身强力壮,令四方不敢来犯。国富民强,便国泰民安,乃天下之大福。”

“你后面说的这些我倒觉得跟我没什么关系,”陆清清抽了下鼻子,“不过我明白你的意思,放心,我不会犯傻。”

“带你去个地方。”宋言致道

“什么地方?”

陆清清话音刚落,孙长远呈上一件半旧的麻布衣裳。

陆清清看了眼宋言致,拿着衣服去换,便跟着宋言致骑马穿过百花大街,在街南停下来。俩人下了马,顺着大街继续往里走。除了孙长远、夏绿和高奇跟着外,其他人都街口等候。

京城中央为皇城,靠近皇城的城东为贵,城南为富,城北多为普通人家,城西则最穷。

陆清清和宋言致赶到的时候,正赶上早市收摊,有不少衣衫破旧的孩子在捡地上的菜叶子,还有不少十岁前后的孩子,个个笑脸黢黑,因为争抢,有位年小点的女孩子被撞倒在地,随即被踩了一脚,疼得眼泪直流。

陆清清忙去搀扶小女孩,问她母亲在哪儿。

“还能在哪儿,在家等我呢,别当我的路。”小女孩推开陆清清的胳膊,飞快地跑远继续去捡地上的东西。

“菜是卖给富贵人家,商贩都会赶早把蔫的烂的果菜挑拣出去,求个卖相好。这些住在城西的孩子们,每天天没亮就从家往这跑,抢这些东西给家里的饭桌添样儿。”孙长远解释道。

陆清清回头看宋言致,本不解他为什么要带自己看这个,余光瞥见那些抢了一包烂菜的孩子们高高兴兴地往家跑,盼着吃早饭,心里忽然不是滋味。

“这不算可怜。”宋言致道。

这世上比她们还可怜的人家有很多。陆清清明白宋言致的意思了。

比起这些人家的艰难,她而今所经历的又算什么。

陆清清和宋言致顺着街继续往里走,看到了更多的孩子,早市虽已经结束了,但因为这些孩子依旧热闹。

“怎么都是孩子?”陆清清疑惑。

“以前出过人命,街口上了铁门,空隙只够这些孩子钻过来。开市的时候,有衙差看着,关市便上铁门,孩子们就进来了。其实衙差们肯定也知道这件事,知道他们不容易,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孙长远解释道。

“你很熟悉这里?”

“以前做过买办。”孙长远看眼宋言致,不大好意思地笑道。

陆清清忽然停住脚步,对宋言致道:“我去看他”

宋言致愣了下,点头,随即带着陆清清去了京都府。

在进大牢前,宋言致收到一样东西。盒子打开后,陆清清见到盒子里的书,愣住。

“嘉德记事?”陆清清惊讶。

“从千面八兄弟的住处搜到的这本书。”

宋言致看了一眼,转头瞧陆清清。

“我本以为是裴经武,没想到是他们偷的书。”陆清清心里很清楚这本书在八兄弟那里意味着什么。她在长乐县做县令的时候,她弟弟一直就派人监视她。

牢头开了牢门,点头哈腰地笑请陆清清和宋言致入内。

陆清清手拿着《嘉德记事》快步到陆川海的牢门前。

陆川海穿着一身囚服,正低着头,不知想什么,听到声音后,抬首看到陆清清,忙站起身。

陆川海虽然没有富贵衣着加身,精神略有些不济,但头发束得整齐,打眼看着没有太大变化。

“大姐!”陆川海很紧张地看着陆清清,他本是想上前一步,结果说完话后却退了一步。

“都知道了?”陆川海看了眼陆清清身边的宋言致,又把目光放回陆清清身上。

陆清清点头。

陆川海皱眉底下头去,这场景他预设过很多次,他后悔、他发疯、他恐惧、他害怕……

但不知道为什么,他现在见到真人之后,却什么情绪都表达不出来。

“大姐,你骂我吧,是我不对。”陆川海缓缓地屈腿,跪在地上。

“骂你有何用。”陆清清冷冷地看着陆川海的额头,眼里闪出泪光,她转过身去,背对着陆川海,“听说你叫我来,有事么?”

“我当时想阻止他下手,可我拦不住,冲进去后就被他拎住,堵住了嘴和眼睛。他问我还想不想留在陆家,我当然想啊,他说爹娘知道了我不是他们亲生的,不要我了,想留下就得让他们去死……我不想让他们去死,可是他话说完后,爹娘就被他们杀死了,我拦不住!”陆川海说着说着开始哽咽。

“那件事不是你的错,”陆清清声音很轻,这种音量似乎已经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陆川海闻言惊讶地抬头,看着陆清清。

“但你后来的作为,令人齿寒。”陆清清难以再用以前的态度去看陆川海,她尽量迫使自己冷静,不激动。

“你变得和你亲生父一样。”陆清清冷冷盯着他,“你监视我,算计我,甚至草菅人命,这些你自己做的事还能用拦不住作借口么?”

“我……”陆川海双手扶地,懊恼地闭眼,哗哗掉眼泪,“我怕大姐查出爹娘的死因,知道我的身世后就跟爹娘一样不要我了。所以我一直拼命劝大姐,忘了过去重新生活。”

原来陆双海之前一直着急让她嫁人是因为这个。

陆清清苦笑一声。

“我知道大姐性子倔,不查到真相不会作罢,我这些年每天都在恐惧害怕自己的身世被揭穿,我真的没有办法!”陆川海抱着头痛哭,“根本不是在为什么亲生父亲报仇,我只是怕失去大姐,我很害怕很害怕大姐不要我,不要我了……”

陆清清:“所以你就设计一个‘真相’给我,不惜代价,随便杀人?”

“杀人是我不对,但那些人的命跟大姐相比根本不重要,只要能留在大姐身边,让我付出多大代价我都愿意,我愿意!”陆川海话说到最后,几乎要吼破嗓子。

陆清清红着眼看陆川海。

陆川海跟失了心智一般,继续喊着,咆哮捶地。叫了一会儿之后,才意识到只有自己在出声,惶恐地抬头看陆清清。

陆清清最后看一眼陆川海,转身便走。

“别,求你别走,我话还没说完,别走!”陆川海赶忙冲到栏杆边,把脸使劲儿的往外挤,伸手朝陆清清的方向抓去。

陆清清没回头,身影在陆川海眼中渐渐消失。

宋言致还站在原地,静观一切,等陆川海彻底崩溃无力瘫在地上的时候,宋言致才踱步过来。

“你便是杀父仇人的儿子,你大姐也没有恨你的心思。她气的是你的隐瞒、欺骗,滥杀无辜。”

陆川海哭得哽噎至极,憋红了脸,嗓子带着杂音大口喘气。宋言致的话戳中了他最最感觉到后悔的神经,他悔死了,到死都会悔恨。

“当年的事,你在现场,事发时陆中元夫妻应该会和你的父亲发生争吵,是否提及过你大姐真正的亲弟弟在哪里?”

陆川海怔了下,哆嗦地撑起身子,看向宋言致。

“若后悔,觉得对不起你姐姐,便把知情的一切告诉我。”宋言致道。

陆川海双手颤抖地更加剧烈,亲生弟弟,这四个字就像四把尖刀狠狠地刺穿了他的心。他抖了抖嘴角,垂下眼眸,半晌一句极其无力的话才缓缓从他嘴里吐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