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莫飞追上来，跳着想要够莫迪，然而他太矮了，太弱小，他甚至摸不到莫迪的脚尖，更推不动巨大的机甲。

“爸——！”莫飞哭得满脸通红，“爸爸！你回来！你带我一起去……你回来！”

“我会回来的！”莫迪喊道，钻入机舱，抹了一把眼睛，抿着嘴唇不让鼻酸侵蚀好不容易才建起来的防备，不敢看下面，用精神力与光纤连接。

“爸爸！”莫飞想要抱住机甲的脚，这样他的父亲就不会离开，去那最危险的地方，与最可怕的敌人战斗。

杰瑞赶紧抱起莫飞，往大门外退，机甲银河号启动，如同耀世的神祇，他头顶的天花板开始移动，大片的尘土飞落，渐渐显出了一隙的光芒，不断扩大，光耀刺目。

莫迪闭了闭眼，看向一直开着的广播电台视频。

直播路易斯的窗口一直开着，屏幕上，路易斯将军镇定冷静，没有伤痛，没有动摇，如同最后的防线，如同真正的救世主。在慌乱恐惧中的人们当然分辨不出来，这是一段剪辑好的视频，播放的是将军之前沉着应战的姿态，一遍又一遍。

路易斯是人们的精神支柱，而他现在已经精神混乱地陷于一片火海。

但人们不能知道这一点。

如果将军真的在这次战役中死去，会有新的人易容成为路易斯，继续用他的影响力，领导和安定整个星际几千亿的人类。

但是，再也不会有人真的如同他那样。

经历上百战，未尝败绩。

莫迪盯着上方的出口，屏息凝神，心跳如擂鼓。

如果路易斯因为他活下来，同样，除了军部和政府的人，也没有人会知道，是他冒着失去生命的风险，离开避难所，飞出保护罩，在无数炮弹流火中，突入成千上万的河外巨怪中，进入黑鹰号的火海，将自己的精神力传输给星际人民最爱的那个人。

战斗结束，莫迪还是那个退伍、离婚、跛脚、带孩子，只会做点饭，根本配不上路易斯将军的莫迪，没有人会感谢他，没有人会支持他。

但事到如今，那又如何。

路易斯。

莫迪完全与银河号链接，启动升空，向着那片象征死亡与恐怖的光芒冲出去，感觉浑身的血液都在沸腾。

等我。

就在这时，广播电视中，路易斯镇定冷静地脸忽然消失，转而变成了一片火海，而将军正满脸是血，痛苦地伏在操纵台前。

莫迪猛地一惊，几乎能想象到外面的人们此时的惊恐，却刚好收到一个通视频请求，接通后，竟然是之前在医院教训他，对他极其厌恶的那位上将。

“莫先生，将军不能死，军部，联盟，人类……所有人都不能失去他！”上将也十分狼狈，然而目光却坚毅，“莫先生，我们相信您，我们押上一切，为了对于您的信任。”

“您一定会胜利的！”

“请您……一定要把将军带回来！”

第70章

战火纷飞中，莫迪驾驶银河号从侧面冲向半空，同一时间，几乎是全部的机甲，都围到了战场的中心——成千上万头河外巨怪所形成的包围圈外，一时间，刺眼的激光铺满了整片天空，交织成最为绚丽耀眼的火力网…

不断有人突入包围圈，企图把深陷其中的黑鹰号拉出来，然而甚至无法看到黑色机甲的一片钢甲。巨兽的火焰投向机甲部队中心，喷射出莹绿色的粘液，瞬间，无数机甲被腐蚀，爆炸，坠落。

莫迪在几台开了隐形的机甲护卫下，在最中央飞行，也利用隐蔽功能，将自己与远空融为一体。本来在河外生物强大的波段探测下，这样的隐形无异于掩耳盗铃，然而此时敌人的注意力全部被集中攻击的大部队所吸引，无暇关注他们。

第一层防护网……第二层防护网……

无数战友在陨落，他就像在穿越他人的尸体。

而黑鹰号，已经失去了反馈信号。

莫迪猛地突出最后一层保护罩，完全暴露在河外生物的攻击范围之内。然而，最艰难的任务这才开始。密集的火力下，河外巨怪的包围圈仍然密不透风，突破一点又被立即弥补，然而每一丁点的突破，都是几十人上百人可能需要付出生命作为代价才能完成。

河外巨怪包围圈的巨球开始逐渐缩减，如同抽丝剥茧的蚕蛹，一点点缩小，一点点缩小。

终于，一个巨大的缺口被制造出来，莫迪与几台护卫机甲抓紧时间，猛地冲进去，其他几台机甲飞速地开道，转瞬间，其他上百台机甲跟进突入，在战友的坠落中，在河外生物恐怖的压迫力中，莫迪不断往前冲，很快看到了一丁点黑色机甲的身影。

路易斯……

他开足最大马力冲上去，然而却在即将摸到黑色机甲的边时，忽然被一只巨大的触手抓住！

那是最核心的河外巨怪，那是掌控着整个战术进攻的头领。它长着数十只眼睛，每一条触手上都有无数的口腔，喷射出极强腐蚀性的粘液，它身上的环状斑纹一闪一闪，仿佛具有致幻的作用。

莫迪的机甲开始被腐蚀，一个巨大的火球喷过来，瞬间陷入鬼火一般的烈焰海洋中。

就在这时，其他几台机甲突进过来，一下子切断了捆绑莫迪的触手，银河号立即冲出去，一下子扒在缠满触手的黑色机甲上方，企图斩断所有的触须。

头领怪物立即如同收缩的巨伞一般，一个冲刺直接吸在了莫迪上方，铺天盖地的粘液如同海浪般没过机舱，就在千钧一发之际，莫迪忽然直接把手臂变换成飞速旋转的钻头，一下插进巨怪被斩断的触手，向后抡圆了狠狠一甩，同时手臂变为光滑的突刺。

巨怪如同坠入深海的巫师，翻滚，挣扎，忽然将最大的一张嘴对准莫迪，如同火山爆发一般，喷射出一团规模惊人威力恐怖的巨型莹绿火球。同一时间，莫迪举起双手手臂，变为最大口径的炮筒，银光乍现，仿佛毁天灭地一般的能量炮对轰回去，瞬间与火球撞击在一起，一瞬间，巨大的能量波仿佛要将整个世界撕扯，爆裂！

能量波让莫迪的银色机甲紧贴在黑色机甲上，同时摧枯拉朽一般撕扯掉黑鹰号上面所有的触手，无数爆炸轰然响起，火光四射，大火燃遍机身。

莫迪猛地一冲，将自己的机舱对准路易斯，按下一个按钮，在如同凭空长出来一样，全套的防护服的过程中，猛地一跃跳上路易斯机甲的机舱外壳，狠狠扒住舱外的横杠，火焰瞬间将他整个人包裹其中，他不断地用胳膊肘砸，用脚蹬着往外扯，然而如果机甲是这样就能强行打开的，在战斗中其安全性也完全不可能保证。

莫迪最后踹了一下，伤腿似乎一下折了似的，整个人滑倒在机舱上，差点被甩下去。

就在那一刻，他一下子按住机舱的中央，驾驶员所在的位置，精神力瞬间倾泻而出。

那是很恐怖的力量，但三百多点的精神力也完全不足以命令最顶级的机甲开启舱门。他不能唤醒这台机器，但他可以，可能，沟通到这台机器中的那个人。

路易斯……

那样强大的精神力产生的波段，令周围的火焰如同水中的涟漪，银河号不断亮起来，亮到极致，如同即将坠落的彗星。就在莫迪又被猛地撞击，只差一点就跌下去的时候，突然咔的一声，舱门开启了一条缝，晃晃悠悠地往下滑。

莫迪迅速往下一蹬窜了进去，一下子跌入机舱中，反手一扣将舱门关闭，却瞬间被火海包围。

大火，爆炸，仿佛被炙烤的蛇一般的光缆……

最中央，驾驶员一身黑色防护服，一动不动地陷在座椅中，垂着头，周围防火的保护罩很快就要破裂。

“路易斯！”莫迪抓住一条光缆，大量白色的雾气开始弥漫，他已经顾不得所有的伤痛，冲过去握住路易斯的手，想要去看他，“你怎么样？还醒着吗？路易斯！”

忽然，他发现路易斯并不是无力地歪在一边。他的手撑在操作台上，他痛苦地呼吸着，皱着眉头想要集中注意力，他的眼神在涣散，满头都是冷汗，他的脸比纸还要白，他的脖子上青筋突暴，但是他没有失去意识，他没有陷入精神暴走。

他还在战斗着。

路易斯勉强着动用精神力，就像将死的人在挣扎拖行，费力地抬手轰了一头即将碾碎两台机甲的巨怪。

他还在撑着，虽然已经百分之九十九的崩溃，但是还有百分之一，他在撑着，在战斗，没有放弃，没有认输。

莫迪眼眶一红，将路易斯的手贴在自己嘴唇上。

“莫迪……”路易斯连移动眼球都十分困难，声音已经哑到难以听清，“走……”

“不走。”莫迪扯下保护罩的头盔，一下子呛了一口烟，却连咳嗽都来不及，猛地捧住路易斯的脸，“看清楚我，我不是幻觉。”

“走……”

莫迪才不理他，一下子将额头贴在路易斯的额头上，将精神力用尽全力地传过去，他不知想起什么，俯身抓过一片锋利的铁甲，咬了咬牙，狠狠插在自己手臂上。

霎时间，鲜血喷涌，如同血色的小喷泉。

路易斯一下瞪大眼睛：“你……干什么？！”

莫迪贴着他，抱着他，靠在他耳边，最终无计可施，抬起他的下巴吻了上去。

路易斯挣扎着，想要去按莫迪的伤口，却仿佛不能抑制住靠近的冲动，紧紧抱着莫迪，忽然扣住他的后脑勺，让他贴得更近。

精神力稳定地传输，波动，像是火遇见了水，像是久旱遇到甘霖。

电光，火海，白雾，毁灭。不加压抑的精神力释放出的波段，不断变换着火焰的形态，如同舞动的火蛇，如同狂热的旋律。

路易斯显示出一种疯狂的渴求，几乎让人觉得他的理智更加离他而去，他们周围的精神力波在扩大，像是不断扩大的涟漪，以一种大军压境的蔓延态势，缓缓地，缓缓地覆盖了整个机舱。

莫迪最后用了一把力，喘着气与他分开，几乎缺氧一般，反复查看着路易斯的眼睛，完全没意识到自己根本是骑在他身上。

路易斯像是离开了十分渴求的事物，显示出片刻的茫然。

莫迪似乎觉得还不够，忽然掏了掏口袋，拿出装着白色小丸子的透明盒子，像是下了什么决心一样，把剩下的白丸全部拿在手里，狠了狠心，一把塞进路易斯嘴里。

路易斯几乎要被噎死，一下清醒了，扣着喉咙震惊地看着莫迪。

“没水，将就将就。”莫迪说着，翻身下去，将自己埋在几根还能使用的光缆中，看着外面激烈的炮火和战斗，“该打仗了，将军。”

周围的火势渐渐小下去，他视野清晰起来，直接操纵黑鹰号抬起手臂，砰砰砰轰了数只巨怪，霎时间绿色的粘液爆炸，如同鬼火流星雨一般。

路易斯甩了一下头，留海因为冷汗黏在额头上，虽然还是喘着粗气，然而眼中的光芒却一点点回来。

“噎死我了……”

无数机甲看向他们，向他们这边飞过来，通讯其中一声一声的“将军！”，“路易斯将军！”，“将军您终于……太好了！”，“有救了！”

路易斯略带喘息地沉声道：“全军……听我指挥。”

“全面反击开始，胜利属于我们。”

“银河人类联盟——万岁！”

通讯其中瞬间声浪一阵高过一阵，“联盟万岁！”，“人类联盟必胜！”，“干死他们！”，“滚回河外去怪物！”，“反——攻——！！！”

路易斯飞速升空，一手一个怪物，鸟瞰全局。

莫迪坐在旁边，握着他的手，将精神力源源不断地传递过去。

战火，硝烟，敌军，我军，生存，死亡，失败，胜利。

原来在极高的地方，俯视着你死我亡的战场，竟然有一种独特的美感，绚烂，如同毁灭。

“我们能赢。”路易斯低声说，虚弱，却笃定，他迅速地下达了指令，很快，联盟军的进攻方式改变，场上的局面顿时逆转，无数绿色的爆炸，如同莹绿的礼花。

“厉害！”莫迪虽然具体究竟如何看不太懂，但是直观感受十分震撼，眼睛看着战场，终于放松下来，一下瘫倒，无力地勾了勾嘴角，“你没有我可怎么办？”

路易斯扬了扬眉头，目不斜视：“严肃点，打仗呢。”

“好好好，打打打。我们从刚才就没掉人了，这是要大胜。”

路易斯又下达一系列指令：“收！”

又是无数绿色的礼花，机舱外的章鱼干都震落了许多。

金红的炮火，绿色的礼花，橙金的防护罩，银色的光明星首都。

那是人类智慧与汗水的结晶，凝聚，闪耀，光耀万世。

巨怪在逃窜中坠落，焚毁，忽然，一阵巨大的波动，转头看去，竟然是浩浩荡荡的一支机甲军队飞速冲过来。

支援军队的将领的窗口弹出来，一张英俊深邃的面孔出现在屏幕上：“路易斯将军，抱歉来迟。”

“宫政道将军。”路易斯点头，看向下方，“收尾吧。”

他揽住莫迪：“坐好了，莫先生，要下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