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剑恶不出声,蹙起眉微微摇着头。此时正好又有几个哈摩族人从他们面前经过,白剑恶上前两步,用哈摩语言问他们:“你们这是要去见圣女吗?”

“是的。”一个中年女子恭恭敬敬地说道,“圣女已经病了很久,村寨中也一直没有进行祭祀的典礼。现在圣女终于康复了,晚上全族人都会去拜见她,那些不好的传言再不会有人相信了。”

罗飞此时也走过来,听了白剑恶的翻译后,他立刻敏感地追问道:“不好的传言?什么传言?”

“传言说,圣女已被复活的恶魔杀死了。”白剑恶直接回答了罗飞的问题,“有不少听信传言的哈摩族人都经过祢闳寨,逃离了山林。”

“那是无耻的谎言!”旁边的一个哈摩男子忽然情绪激动地插话道,“恶魔虽然已经复活,但圣女却绝对没有死。”

这男子大约四十多岁,面相忠厚。罗飞有些惊讶看着他:“你能说汉语?”

男子自我介绍说:“我叫蒙沙,我曾在勐腊县城里呆过好几个月,不久前刚刚回到村寨中。”

“哦。”罗飞点了点头,“逃离山林的那些族人中,就有你一个。”

蒙沙脸上露出羞惭的神色:“神明已经惩罚了我们这些胆小的人,我是幸运的,我的灵魂得到了圣女的救恕。”

罗飞和白剑恶对看了一眼,显然都不明白他言语中的“惩罚”和“救恕”指的是什么。

不过蒙沙自己已经在往下解释了:“我们这些逃亡山外的人,根本适应不了外面的生活。县城里的汉人看不起我们,他们不信奉我们的神明,甚至从来没有听说过哈摩族伟大的圣战。我每天辛劳奔波,却挣不了多少钱。我没钱住宿,只能睡在县城里的桥洞下。后来我终于支撑不住,病倒了。我躺在冰冷的河床上,无依无靠,就这样过了三天三夜,我已经到了死亡的边缘。”

说到辛酸处,盟少的眼眶微微有些发红。罗飞心中也难免唏嘘:的确。让这些习惯了在山林狩猎的人到现代社会中讨生活,语言、信仰、文化各方面没有任何交融之处,其难度可想而知。

“那后来怎么样了?”一向冷峻的白剑恶此时也关切地问了一句。

“后来大祭司找到了我。他想治好我的病,带我回到山寨。”蒙沙回答说,“但那时我的心中已经充满了绝望,外面的世界无法生存,而‘恶魔’又复活了,山寨面临着可怕的灾难。我丧失了继续活下去的勇气。事实上,如果不是圣女出现,我肯定已经死了。”

“圣女?难道她也和索图兰大祭司一起出去了?”罗飞诧异地问道,“可是你们不都说,圣女这半年的时间里,一直是身患重病吗?”

白剑恶也皱起眉头:“索图兰经过祢闳寨外出的时候,我曾招待过他,并没有看到什么‘圣女’。”

“圣女的身体当然不会离开山寨,但她的神灵却赶来拯救我们。”蒙沙虔诚地说道,“那时我已经到了濒死的边缘。恍恍惚惚中,我见到了圣女。她穿着一身白衣,那么美丽,充满了仁慈的力量。我睁大眼睛,看着她一步步向我走来,然后她把温暖的手放在我的额头上,对我说:回去吧,回到山寨中。一切都会好起来,‘恶魔’会被再次击败,伟大的阿力亚和赫拉依和族人在一起,勇士们的神明永远保佑着哈摩族。”

在场其他的族人此时也纷纷合胸,向天行礼。他们脸上的表情神圣而坚定,轻声同念着:“勇士们的神明永远保佑着哈摩族。”

“是圣女救活了我,给了我新生。康复之后,我便回到了村寨中,我再也不会离开这里,即便是和那‘恶魔’战斗到死!”蒙沙眼含热泪,激动地说道。

圣女?难道是病危状态下出现的幻觉吗?罗飞在心中暗自猜测,又问:“圣女就出现了那么一次吗?你清醒之后,有没有再见过她?”

“没有。”蒙沙摇头的同时,嘴角却露出一丝幸福的笑容,“不过,今天晚上我就可以见到她了。”

“我们可以一块过去吗?”罗飞很诚恳地请求,“我现在也很想见到你们的圣女。”

“当然可以。仁慈的圣女愿意帮助任何遇到困难的人。”蒙沙自豪地回答。

“谢谢。”罗飞笑了笑,转头看向白剑恶,“那我们就走吧。”

“你们先去,我随后就来。”白剑恶沉吟着说道,见罗飞露出迷惑的表情,他又跟着解释了一句,“寨子里有我的一个老朋友,我想到他的家中探望一下。”

罗飞点点头,没有再说什么,同蒙沙等人一道向着村寨南边的祭祀场而去。白剑恶目送他们在小道的尽头拐了弯,这才移动脚步,独自离去。

不多时,白剑恶已经出现在了村寨外的山林中,这是通往“恐怖谷”的必经之路,上午,他刚刚和罗飞等人到过这里,现在,又悄悄前来,他想干什么呢?

暮色时分,山林中显得尤为昏暗。白剑恶在一棵大树前停下了脚步,树下横着一根粗壮的树枝,可以看出是刚刚被人用利刃砍下的。

白剑恶不再前行,他围着那根树枝,神情不安地来回徘徊着,他似乎在等待什么东西,又似乎在害怕什么东西。

林子里越来越暗,越来越静,只听见脚步踩在落叶上的“沙沙”的声响。

忽然,白剑恶神情一紧,眼皮轻跳了一下,他停止了走动。

“沙沙沙”的声响没有停歇,但却是从林子深处传出。

“他来了。”白剑恶喃喃自语,他紧盯着那脚步声传来的方向,两眼圆睁,但瞳孔却紧张地收缩了起来……像暗夜的幽灵一般,“他”终于从漆黑一片的丛林中钻出。“幽灵”向着白剑恶一步步的走近,一股充满仇恨的力量向四周蔓延,连躲在阴暗角落中的虫儿也被这力量逼得止住了鸣叫,林子中死一般得寂静,毫无生命的气息。

白剑恶更是承受着巨大的压力,他几乎已喘不过气,冷汗顺着他的额头涔涔而下,他知道对方正怀着一种怎样的愤怒,那愤怒足以将他撕成碎片。

砍刀硬邦邦地硌在后腰上,灼得他的身体一阵阵的发热。

也许这是个机会,趁着“他”毫无防备……白剑恶这么想着,头上的汗珠更密集了,他的右手不易察觉地抽动了一下。

“不要试图反抗……你很清楚我的力量,你更清楚,反抗失败对你自己意味着什么。”那声音像是从地狱传来,嘶哑、阴森,透着彻骨的寒意。

白剑恶的心一下子凉到了冰点,原本就残存不多的勇气在瞬间崩溃了。他的双膝一软,跪倒在潮湿的腐叶上。

白家世袭的势力使他在一出身,便注定要成为祢闳寨的统治者。他本没有跪拜在别人面前的习惯。

不过在清风口的石台上,在他第一次见识了那个家伙的威力,并且知晓了对方的身份时,他就已跪倒过。任何事情,第二次做总比第一次要容易很多。

黑影慢慢踱到了白剑恶的身前,阴冷的声音再次响起:“你们白家当年许过的诺言,你还记得吗?”

“是的,我……记得。我是你的奴仆……我愿意为你做任何事情,以弥补我的过错,乞求你的宽恕。”白剑恶一边说,一边把额头贴在了地上,这个姿势和三百多年前,白文选拜伏在李定国脚下时一模一样。

“很好,你这样做,使得我心中的怒火略微平息了一些。”黑影一边说,一边俯身轻轻扶了下白剑恶的肩头。

白剑恶受宠若惊地直起身,抬头往上看去,他看到了一双令人战栗的眼睛,通红,布满了血丝,像是燃烧着灼人的火焰。

“但我的怒火仍足以将你们全部吞噬。”黑影的话语中饱含仇恨的情绪,“你无法想象,我曾在一个怎样的地狱中痛苦煎熬。你甚至并不了解,在那场‘圣战’中,你们白家曾犯下过多么可耻的罪行!”

白剑恶脸上出现一丝茫然的情绪,似乎对黑影的最后一句话并不是很理解。

黑影弯下身,把嘴附在白剑恶耳边,低语了一番。

白剑恶身体一颤,情绪激动地辩解:“不,这不可能。”

“我会证明给你看的。”黑影冷冷地说道,“现在,我有几件事要交给你去做,你最好不要让我失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