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下来,一帧帧画面在脑海里回放,一种莫名情绪从心底腾起来——从没有人这样真心在意过他的生死。
他下意识转过头,宗瑛恰好打开门从浴室出来。
客厅里只有茶几上一处光源,宗瑛走到沙发前坐下,瘦削的身体在黑绸长袍里仍然冷。
蜡烛火苗轻柔跃动,两人坐在沙发里守着这微弱光亮,一时间无话可讲,也不必讲。
盛清让给她递去一杯热水,拿过身旁一件毛毯,上身侧倾,右手越过她后肩想给她披上,宗瑛偏头,两张脸便近在咫尺。
黯光里不仅气息可捕捉,连脸部肌肉的微妙变化都尽收眼底,盛清让的睫毛不自觉地轻颤了一下,鼻尖相触,近得眼前只剩模糊昏黄一片,唇瓣碰及彼此的刹那,盛清让忽然错开脸,手亦收回。
宗瑛捧着茶杯的手紧了一下又松,指头稍稍颤了一下,肩部绷起的肌肉倏地松弛。
他刻意避开她的目光,稳声道:“还剩两个小时,你先去休息一会儿,到时我会叫你。”
宗瑛闻言坐了半分钟,裹紧肩上毛毯,最终应了一声,捧起茶杯上了楼。
这样长度的一支蜡烛,燃烧时间差不多是六十几分钟,盛清让沉默地坐在沙发里看灯芯燃尽,又点起一支,等第二支蜡烛燃尽的时候,他起身上楼。
屈指敲门,没有回应。他又试着敲了一次,仍无回应。
一种不好预感猛窜上来,盛清让立刻推开房门,一遍遍呼喊“宗小姐”,然宗瑛却似昏迷了一般毫无反应。
客厅里的座钟慢条斯理地运转,但终归愈来愈靠近十点整。
盛清让额头急出汗,打钟声响起的刹那,他抱起宗瑛下了楼,按亮的是2015年的公寓廊灯开关。
他不确定这个时代的救护车电话,拎起座机听筒,拨出去的是薛选青的手机号。
“喂,宗瑛?什么事情?”薛选青明显感到意外,又“喂”了一声,听到的果然是盛清让的声音。
“薛小姐,很抱歉深夜打扰,宗瑛突然昏迷,我现在送她去医院,但我对她的病情不了解,也没有权力替她决定,想通知她的亲人或者朋友,但我手里只有你的联系方式,所以我请求你帮忙联系她的亲友,或者请你来一趟医院。”
他语气急促,但仍有条理。
薛选青听完,按捺下心中不安,霍地拿起桌上车钥匙:“你送最近的医院,我马上到。”
盛清让挂断电话,从玄关柜里翻出仅剩的一点现金,抱起宗瑛下楼。
他头一回觉得现代电梯下行速度也迟缓,显示屏上每一个数字变化都慢得揪心。
飞快出了公寓大门,恰好一辆出租车停在门口下客,在它即将调转车头离开的瞬间,盛清让拦住了它。
出租车司机瞪眼一瞧,意识到人命关天,甚至下车来帮忙开车门。
汽车行驶在干燥马路上,道旁有路灯,头顶有朗月,医院的灯牌在夜色里不倦亮着。
气喘吁吁到医院急诊,进抢救室,接监护仪,盛清让完全被隔离在外。一通急忙下来,衬衫后背湿透,整个人精疲力竭。
脑外科会诊医生匆忙赶到,检查完毕,又出来找家属询问,他走到盛清让跟前,低着头在板子上哗哗填表,讲:“还好送得急时,要耽误就不得了了,你是宗瑛什么人?”
他说着抬头,看到盛清让的脸。
后边一个护士喊:“盛医生,你赶快过来一下!”
盛秋实双眸瞳孔骤缩,握笔的手顿在空中:“你是谁?”
52|699号公寓(1)
太像了。
医院超市里那个用宗瑛信用卡结算的男人,家中老照片里那个男人,和眼前这个人像到极点。
这种像不是区区眉眼的相似,而是整体的,更可怕。
盛秋实甚至没想过会再遇到他,但现在这个人就站在自己对面,距离——一米不到。
急诊大厅的惨白顶灯照在盛秋实脸上,更显出他的吃惊。
面对秋实质问般的探询,盛清让尽管不明所以,但终归谨慎作答:“我是宗瑛的朋友。”并试图转移话题:“请问她现在的情况怎么样?有没有脱离危险?”
他提到宗瑛,盛秋实立刻回神,但明显不打算就此停止追问,迅速调整了握笔姿势,讲:“填这张表需要你的信息,请问姓名?”
盛清让对这个时代的人一向保持警惕,除了宗瑛,他一律不向任何人透露身份,包括名字。
他对上盛秋实的目光,随即视线又移向盛秋实手中的表格,抬眸总结:“好像并不需要填我的信息。”
盛秋实霍地收起病历板,飞快调整了表情,讲:“你看起来很眼熟,我之前似乎见过你,我是宗瑛的师兄,你好——”
他说着友好伸出手,盛清让则将他的神态变化都收进眼底,又瞥一眼他的胸牌,反问:“是在医院的商店里见过吗?那么你记性很好,盛医生。”
盛秋实没料到对方也记得,且还莫名得了夸赞,差点让他不知道怎样回应,但他仍努力继续这个话题:“那天你结账用的信用卡是宗瑛的,我就多看了几眼。”
他讲到这里,盛清让已经猜到一些端倪,某晚有个不速之客来699号公寓,那时自己在洗澡,宗瑛接待了这个客人。
如果他推断得没错,这个客人应该就是眼前的盛秋实。
那天他们甚至提到了清蕙,原话是:“你问盛小姐吗?她是我祖父的养母。”
所以这个人是清蕙收养的孩子的后代?
一种奇妙的时空延续感涌上心头,盛清让立刻打住,伸出手非常客气地同对方握了一下。
盛秋实收手垂眸,留意到盛清让的脚,穿的是一双42或43码的德比鞋——是那天晚上他在宗瑛家玄关看到的那双。
两人关系亲密到这种地步,这个不知名先生到底是宗瑛什么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