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节(1 / 1)

敏丽把应怀真送给小唐的订亲之礼转交了,便眼巴巴地在旁边等着看是何物,却见小唐缓缓地打开那小木匣子,忽然见里头放着的竟是一枚香囊,上面细细地打着同心结的絩子,香囊却用褐金色的缎子打底,绣着水灵灵艳生生地一茎并蒂莲花。

敏丽一见,即刻惊呼了声,道:“这个绣的好,竟比我那个更好看……”说着便眼睛发亮,很有占为己有之意。

小唐正取出来细瞧,闻言便哼道:“你要这个?”

敏丽忽然醒悟上面绣的乃是双莲并蒂图案,自然是应怀真因为自家哥哥订亲,所以故意绣上去以表喜庆吉祥的,自个儿却是要不得的,于是便偷偷一笑,不再做声,只是仍看。

小唐也打量着,并不言语,敏丽不由赞道:“这丫头的绣工比先前好了,若不是这个图样儿的,我一定要抢过来。”

小唐笑道:“先前你爱你那个爱的什么似的,生怕我抢你的,如今倒要抢我的了?可见是个喜新厌旧之人。”

敏丽说道:“哪里就喜新厌旧了,我旧的也要,这个也要……何况哥哥也是沾了我的光儿呢!还不是前阵子我同怀真说起来,说你也喜欢我那个香囊,她必定是留了意,所以特意给你做了这个,若不是我说,你哪里就能得了这个呢?”

小唐一笑,举起来嗅了嗅,面上略有些诧异之色,敏丽瞧着,便问道:“怎么了?”也过来闻了一闻,忽然疑惑道:“怎么竟不大香的?”

小唐便把上头打开来,双指一拈,就从里头拈出一枚灰褐色的小圆饼来,只比拇指大一些,上面模模糊糊地,仿佛有些纹路,通体看来平淡无奇,嗅着也并没什么格外奇异的味道,只隐隐地有一丝丝地香气,却说不出是何香。

敏丽睁大眼睛,便说道:“为何这个看来灰突突的,若说是香饼,也并没什么香气的?若说不是,为何又装在这香袋儿里头?看来倒不如我那个好。”

小唐也看不出是何物,但既然是在香囊里,多半就是香饼了,于是便道:“到底是那孩子一片心意,只是这份手工也够她忙一阵儿的了。”

敏丽点点头,道:“那手工的确是极好的……我瞧这饼子上也有花样儿,只是有些模糊看不出,这丫头可是搞鬼,改日竟要问问她究竟是送的什么呢?”

小唐笑道:“快别再去问她了,只因你多嘴了一句,倒要她费心做出这个来……何况我也不喜欢这些熏香之类,这个清清淡淡地,我反倒喜欢。”

敏丽听了,也抿嘴笑说:“可见是物有所归呢,莫非是怀真知道你的意思,明白你不爱那些浓香,所以特意弄了这淡香?”

小唐道:“那丫头灵透的紧,未必是不可能的。”

敏丽笑道:“只不过她病了,却是哪里又弄出这个来的,只别是为了这个……却把自己劳累病了罢?”

小唐听了,便也笑笑,两人都以为是玩笑话罢了,便都没有放在心上。

彼此闲话过了,小唐自带了匣子回了房。

小唐回了卧房里,正打开那匣子又拈着香囊端详,恰巧他母亲又使人来叫他。

小唐便把香囊放下,去母亲房里说了会子话才回来,沐浴更衣之后,时候也已经不早了,便安歇了。

次日一大早儿,小唐忽然听到窗外鸟鸣清脆,如歌唱一般,鼻端隐隐嗅到仿佛倒有一股清香之气,似有若无,他睁开眼睛,那香却又瞬乎不见,小唐无端只觉心情大好,便起身梳洗。

回头之时,忽地看到桌上那香囊仍在,小唐拿起看了看,只因他从小不爱佩戴这些东西,又见那刺绣这样精致,怕自己弄坏了亦或者不留意丢了,岂不是白费了应怀真一片心意?于是便仍小心地放回匣子内,搁在柜子里去了。

年底事情毕竟杂乱,小唐本想着找机会去看看应怀真病的如何,然而不管是礼部还是家中,诸事缠身,一时就顾不上了,又想她不过是小孩子偶感风寒,又许多人照料,自然是无碍的,于是就忘了此事。

又加上唐夫人不知为何也着了凉,咳嗽了数日,敏丽每日伺候,不得出门,小唐自然也是挂念忧心,请医延治,不得分神。

如此一直到了年后,事情总算是轻了,唐夫人的病也逐渐好转,这一日晚间家宴,小唐跟同族的男人们吃了几杯酒,便出来外间透气。

忽然间听到廊下有说话之声传来,小唐信步走去,抬头一看,见是同族内的两个子侄,一个唤作唐森,一个唤作唐绍,分别是他大哥跟二哥家的儿子,正在站着说话。

小唐见状,便要转身离开,忽然却听唐森道:“……就是上回叫我传信给太姑奶奶的那个女孩子?”

唐绍道:“自然就是她,太姑奶奶很喜欢她的,你也见过,敢情忘了?”

唐森笑说:“那样貌美的一个女孩儿,哪里就忘了?当时在座那么多姐姐妹妹,竟没有一个比她生得好,只是偏生通身的气质又安静的很,怪道太姑奶奶比疼自家的孩子更疼她呢。”

唐绍道:“我道是的呢,除非你瞎了才不记得她。”

唐森却又笑起来,道:“我并不是瞎了,只是我知道我瞧也是白瞧,又哪里像是你一样,心心念念总惦记着人家呢?”

唐绍咳嗽了声,道:“瞎说什么!”

唐森将声音放低了些,道:“怎么是瞎说?上回应佩跟我说那话,我本来并不在意的,谁知你偏听见了,就忙忙地拉着我飞一样往家里赶,我问你到底怎么了,你还只搪塞说是急着给太姑奶奶请安,你素日里虽然恭敬,却也不像是那日一样急切去请安的,还不是为着叫我给她带话儿?真真是那么巧,偏偏她那次病的极严重,后来我才也知道……他们府里竟不把她那病放在心上,多亏了太姑奶奶赶去了……退一步再说,岂不是多亏你忙忙地拉着我去跟太姑奶奶禀告的功劳?”

唐绍听他说了一通,又说得极明白,便笑道:“过去这么久的事儿了,亏得你还记得!别的事情上这么留心可多好呢,伯父就不至于总骂你了。”

唐森嘿嘿笑道:“我只是替你可惜,你对人家这样上心,人家却是半点儿也不知道的……”

唐绍又喝道:“你要死!又开始胡说八道!”

唐森道:“若真的是我胡说八道,怎么近来她病了,你就整天愁眉不展,只恨不得找个借口跑去他们府里看她罢了!我可还亲眼见……上回在尚武堂里……”

说到这里,忽然戛然而止,原来是唐绍捂住了唐森的嘴。

小唐起初并不以为意,后来听他们说起“那个女孩子”,听了几句,才知道他们在说应怀真。

又听唐森话里的意思是唐绍惦记着应怀真,心中不由惊讶,惊讶之余,却又有些暗笑:孩子们毕竟都大了,连自己的侄儿都也开始“辗转反侧,寤寐求之”了,只是也不怪他们如此,毕竟应怀真也日渐大了,又出落的那样,竟叫人过目不忘,生出“慕少艾”之心,也是人之常情。

然而唐绍跟唐森言语中却有些他并不知道的故事儿在内,因此小唐竟不曾离开,只是怔怔地听着。

谁知正听到这里,忽然间唐森就停了口,紧接着唐绍便从廊后转了出来,一眼看到小唐在此,先是一惊,然后就忙站住了行礼,毕恭毕敬地拱手道:“三叔。”

唐森在那边兀自笑说:“你也太小心了……莫非还有谁听见不成?”

谁知一语未罢,就听见唐绍大声叫了一句“三叔”,吓得唐森一个哆嗦,赶紧也跑出来,站在唐绍身边儿,也向着小唐行礼。

小唐见两个小的颇有些惶恐之意,便故意笑道:“我才出来,就听到那边好像有人说话……原来是你们两个,在说些什么呢?”

唐森听了,就偷偷地看唐绍,唐绍却道:“回三叔,无非是说些学里之事,并没有别的……”

半低着头说完,便狠狠瞪了唐森一眼,唐森暗中吐了吐舌,笑着低头不语。

小唐认真打量了会儿,见唐绍生得一表人才,因近来在执金御中当差,越发多了几分英武之气,神采飞扬,小唐常听人夸赞他这位侄子,可知所言非虚。

小唐便只一笑道:“你们自在说话去便是,只是可不要随意说些别人的闲话,这是在家里倒也无妨,若在外头给人听了去,就算你是好意,也自有人给你说成不知什么样儿了,岂不是不好?”

唐绍是极机敏的,心中噗通乱跳,却急忙低下头去,越发恭敬道:“三叔的教诲侄子们都已经知道了,以后必然记在心里,不会再高声乱嚷了。”

小唐见他果然懂事,便一笑点头,转身离去。

剩下两个少年站在原地,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半晌,唐森才半信半疑地问道:“你说……三叔可是听见什么了?”

唐绍起初也不知道,后来听小唐半是隐晦地提醒了那句,就明白小唐已经听见了。

此刻听唐森如此问,便气得伸手在他肩头捶了一下,道:“叫你不要乱嚷乱说,以后你若再敢说尚武堂那里一个字……看我怎么弄死你呢……”

唐森便故意笑道:“好好,我不说了就是,我只说尚武堂外的事儿,应……”

一个“应”字拉着长音儿,还没说完,唐绍已经虎跳起来,用手肘紧紧夹住唐森的脖子,唐森便说不下去,只“哎吆哎吆”地叫起来,一边伸舌头翻白眼地叫道:“绍弟,饶了我罢了!再不敢说了!”

却说小唐离开两人,隐隐听到身后闹腾,便只笑笑,暗叹毕竟少年轻狂。

他自然知道两人说的“尚武堂”是什么典故,自然是说应怀真当日女扮男装去尚武堂、且引了李霍唐绍打架的那一次。

只因这件事儿事关她们的名节,所以应公府里众人除了当事之人,其他人也一概不知,一字不提,至于知道内情的李霍唐绍,自也心照不宣地不肯说。

只是当日唐森也在场,他也是在平靖夫人那边见过应怀真的,当然认得,然而唐家的子弟都也知道轻重,又加上唐绍早叮嘱过千百次,故哪里肯把这些事情对外面乱说。

只因唐森知道唐绍的心思,故意拿出来打趣他,偏偏给小唐又听见了。

当夜小唐回了屋子,坐在床边想了想,起身又把那匣子拿了出来,将香囊拿在手中看了会儿,心道:“先前听绍儿他们说话,倒像是怀真的病还没好?怎么竟这么长时间还病着?”

只恨他一来事多繁忙,二来如今怀真也大了起来,倘若直接登门,赤眉白眼地直说要见她却有些不太像样儿了,总要找个借口才成。

何况因尚武堂那件事,熙王顺便去了应公府一趟,竟惹得京城私底下暗潮汹涌,肃王跟太子那边即刻如临大敌,以为熙王开始结交公族大臣了……倘若他再去的频繁了,那两边还不知要想些什么呢。

小唐思来想去许久,终于压下满怀思绪,渐渐睡了。

又过几日,小唐从礼部出来,骑马回家,正过了长安街,忽然见前方街头一匹马儿如飞似的奔腾而过。

小唐即刻认出那马上之人是郭建仪,本要打个招呼,郭建仪却停也不停,极快地去了。

小唐心中诧异,把马儿打了两下,出了街头往右手边看去,却见郭建仪的马儿在前方的一家客栈处停下,他竟旋风似的翻身下马,一撩袍摆,快步进了楼内。

小唐越发惊讶,原来这几天他隐约听说了,说是郭建仪向工部请了几日的休假,竟不知是在忙些什么,他也打听了一番,却听说郭建仪近来忙遍九城,据说是在找什么人!

因此事跟他无关,小唐也并没深究,今日忽然间撞见,心头一动,驻马看了会儿,却不回家,只打马往那客栈而去。

小唐到了客栈跟前,还未下马,就听见里头郭建仪喝道:“不是!”声音里竟有几丝焦虑。

小唐听了,更是愕然:想郭建仪行事素来冷静异常,怎么此番竟有些暴躁似的?

小唐还未下马,就见郭建仪竟去而复返,抬腿从客栈里匆匆地出来了,两下里猛然打了个照面,郭建仪一愣,便站住了脚。

与此同时小唐微微歪头,看向郭建仪身后客栈里的情形:却见里头有两个人押着个身着棉布衣裳、中年文士打扮之人。

小唐隐约觉着那被押之人有些儿眼熟,郭建仪却已经上了前来,已经整肃了神色,行礼道:“想不到竟在此相遇唐侍郎。”

小唐呵呵一笑,便道:“郭大人在此做什么呢?可是有公干?”

郭建仪的目光往后扫了一扫,才又道:“只是一点儿私事罢了,并非公干。”

小唐知道他为人谨慎,又见他有些防备之意,便不欲停留,就道:“既然如此,我就不扰郭大人了,改日再见。”

虚虚行礼,打马而行,马儿得得走了几步,忽然听到身后郭建仪叫道:“唐大人请留步!”

小唐一怔,牵住马缰绳,从马上回身看去,却见郭建仪赶上两步,道:“下官有件紧急事情想要请教唐大人……”

小唐见他如此,又见街上人来人往,便道:“此地不是说话之处。”当下翻身下马,两人仍是回了那客栈之中,捡了个无人的房间坐了。

屋内除了两人,再无旁人,郭建仪心中仍有些许犹豫,但是既然拦住了人,那便再无可退了,当下便道:“唐大人方才也看见我询问的那人了,不知可觉得有些眼熟么?”

小唐见他果然开门见山,便道:“像是在哪里见过,却又不是……”

郭建仪把心一横,便道:“大人莫非是忘了?年前大人送怀真回府,在府门口曾经遇上的两个人?”

小唐茅塞顿开,道:“原来是他们!莫非郭大人这两日来找寻的人,就是他们?却不知是为何呢?”能叫郭建仪连工部的假都请了的,恐怕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事,却让小唐好奇起来。

郭建仪叹了口气,道:“实不相瞒,这两人不是下官要去寻的,是……是怀真叫我去寻的。”

小唐听了这话,心中一震,眼神才也有些变化,便道:“这是……何意?”

郭建仪道:“具体如何我也不知情,只是……我也问过怀真为何要寻这两人,她只说……此事关乎生死。”

小唐闻言,半晌无言,郭建仪苦笑了声,道:“只怕唐大人必然不以为然?起初我也是这般想的……只是从年前,怀真就病了,一直到现在仍是卧床不起,我实在是着急起来,才索性在工部请了休假,专心为她寻人,只可惜几乎寻遍了九城,找了不下百人,却终究不曾找着那两个……”

郭建仪说到这里,暗恨,手握成拳,在桌上轻轻一顿,又道:“我因听说当时唐大人也在场,而怀真又病的那样……所以、所以……”

小唐听到这里,才明白为何郭建仪将自己拦下了,若不是应怀真病的厉害,而郭建仪又实在无计可施,以他的心性,又怎么会告诉他实情?

忽然间小唐又想:当日本来是他遇见那两个人的,应怀真若要寻人,为何不叫他去寻,反而叫郭建仪?……若他记得不错,那几日郭建仪正好儿不在京内。是什么叫应怀真竟宁肯“舍近求远”?

瞬间,小唐面上不语,心中已经转了千万个念头。

顷刻小唐道:“我这些日子来因为忙碌,又……有些忌讳,故而就没有去府上……小怀真竟是怎么病了?可请了苏太医?”

郭建仪道:“怎么没请呢?然而苏太医说着病不是身上得的……虽然每日都来查看调养,可……可终究……”因为忧心如焚,此刻竟然说不下去。

小唐见郭建仪竟有些失态,心中一紧,便道:“郭大人,可否带我进府见见怀真?”

郭建仪沉默片刻,敛了心虚,微微点了点头。

两人出了客栈,双双上马往应公府而来,下马之后,也并不叫通报,直接便往内宅而去。

因郭建仪是府内亲戚,又常来常往,因此门上也是不理,如此便极快地到了东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