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是我亲娘。”宣王妃捧着兴国公夫人的回信,流下感激的泪水。
真遇到事的时候,就知道谁是真情谁是假意了。兴国公夫人是生她养她的母亲,最肯为她着想了。至于太后、宣王太妃、宣王这些人,唉,好起来的时候还可以,若是遇到事,当真是翻脸无情啊。
云仪本来只是宣王一个小妾,微不足道,宣王妃连看她一眼也不屑。沈家姐妹奉承宣王妃,说云仪连给她洗脚不够资格,话说得虽然夸张了些,却也不算太离谱,云仪身份就是这么卑微。
云仪活着的时候没人重视她,死了之后,给宣王府带来的除了麻烦,还是麻烦。
陆晟陪着云翰林到宣王府的事并不保密,锦绣里的人先是程氏知道了,然后方氏知道了,最后躺在病床上的杜氏也知道了。杜氏老泪纵横,“我可怜的仪儿,她这是被人给害了啊。”也不躺着养病了,挣扎着下了地,要到宣王府给云仪讨要公道。
方氏过来劝她,“你先养好身子,身子养好了,才好去为仪儿理论。”
杜氏摇头,“不,我心里有团火在烧,若是不去宣王府闹一场,这团火能把我点着了,把我烧死。”
方氏听她这么说,不便再劝,幽幽叹息,“唉,若不是三哥和四王子走的这一趟,咱们还不知道仪儿是被冤枉的。仪儿死后,锦绣里这边一点有用的法子拿不出来,石桥大街那边去了宣王府一趟,便把实情问出来了。两相对比,咱们真是不如三哥三嫂啊。大嫂,以后你对三哥三嫂客气些吧,若是有事,说不定那边还能帮帮忙。”
杜氏啐了一口,“呸,指着他们夫妻二人,我还活活饿死了呢!仪儿又不是才过世的,云潜、何氏先前任事不管,现在有人寒碜起他们的宝贝闺女,便不依了,到宣王府理论去了。我对他们客气些有用么?就云潜那种没良心的人,就算得意了,阔了,能照顾到我?”
方氏见杜氏糊涂,便不再多说话了,心里便打定主意,“总之以后我要和石桥大街那边交好,多巴结着点儿,总归是没有坏处的。锦绣里这些人肯定是不行的了,大房败落,四房也一片暗淡,程氏虽然娘家显赫,可程氏那个人岂是能打交道的?四哥的儿子现在还是我养着呢,他夫妻二人连个屁也不放。这些人啊,都是靠不住的,还是三哥三嫂又有本事,人又好。”
杜氏提起云翰林、何氏便没好气,狠狠的咒骂,“没良心,贪生怕死,只知道有女儿,不知道有侄女。”
方氏听不过去,道:“三哥三嫂不知道有侄女,佩儿是如何出的阁?”
云佩从退李家的婚事,到和西凉侯府定亲、出嫁,不都是是何氏一手操办的么?这样的人,怎称得上只知道有女儿,不知道有侄女。
杜氏悲凉的笑起来,“他们知道有云佩那个侄女,却不知道有云仪这个侄女。五弟妹,你也看到了,云潜随意到宣王府走一趟,就能把事实真相问出来,可他先前就是不去,有人惹到他闺女了,他才为她闺女出的头。”
方氏见杜氏终不可劝,也就不管了,道:“大嫂一路小心。”告辞要走。
程氏带着侍女婆子风风火火的赶来了,喝道:“你不许去宣王府闹事!”
杜氏柳眉倒竖,“你管得了我么?”
程氏气急败坏,“因为你女儿的死,无缘无故把我娘家牵涉进去了,惹了好大的麻烦!你到宣王府闹腾,云仪的案子重查,我爹娘又要操心生气了!”
杜氏笑得恶毒阴冷,“生气好,气死了才好呢。”
程氏嗷的一声便冲杜氏扑过去了,杜氏早有准备,一把揪过她的发髻,死命一拽,程氏杀猪般的叫唤起来。程氏的侍女婆子忙过去七手八脚把程氏从杜氏的魔爪下救了出来。
杜氏因为生着病,怕冷,所以现在虽然天气不冷,她屋里却生着火盆。杜氏要为她的宝贝女儿云仪讨公道,程氏却故意拦着她,杜氏恨极程氏,奋力端起火盆向程氏倒了过去!程氏和侍女婆子惊叫着要躲,可一个火盆里的炭火甚多,哪里能完全躲过去?还是有炭火落到了程氏和侍女婆子等人的身上,登时一片狼哭鬼嚎。
杜氏看着程氏等人的狼狈样子,得意的笑了,笑容阴冷吓人。
方氏看得头晕目眩,心道:“这两个人简直是疯了,一见面便要打架动手。我再和她们相处下去,保不齐哪天她们打顺手,连我也遭了毒手。罢罢罢,以后再不管她们的闲事了。”猫着腰,轻手轻脚,赶紧溜了。
程氏被烧的不轻,侍女婆子也有被烧着的,一片哭叫声。杜氏却趁乱出门,到宣王府闹事去了。
从前杜氏不是没有到过宣王府,但宣王府的人哪有空理会她?这回却不同,杜氏到了宣王府大门前便往地上一坐,拍腿大哭,说着云仪的冤枉,门房唬了一跳,不敢怠慢,飞快进去回禀了。宣王太妃没好气,“这是王妃惹出来的事,让她去善后。”
宣王妃快要哭出来了。这还真是没完没了啊,挨罚的挨罚,挨骂的挨骂,现在云仪的亲娘还找过来了,太妃还让她出面善后。宣王妃认为自己身份高贵,和云仪相比真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让她接见云仪的娘,对她简直是一个侮辱。但事情已经到了这一步,宣王妃又能有什么办法呢?忍着一肚子气,委委屈屈的见了杜氏。
兴国公府也有妾侍姨娘,妾侍姨娘的娘家人来了若是想见兴国公夫人,根本是不可能的事。现在张英黎如愿以偿嫁进宣王府,却要做一些连兴国公夫人都不屑做的事,眼圈不禁红了。
没见杜氏之前宣王妃便委屈,见了杜氏之后,更是委屈的不行了。
杜氏心痛云仪惨死,对宣王妃没有丝毫敬意,目光灼灼盯着她,声色俱厉,“徐夫人那个贱人应该告诉我女儿的事没告诉,你们却不分青红皂白把我女儿发配到深山里,害她惨亡。这件事你们怎么说?!”
“一个小妾的娘敢对我这样。”宣王妃气得头昏脑胀。
她挺直身子,身姿端庄,神情威严,“杜氏,你应该明白,你女儿既然做了殿下的小妾,便要依着宣王府的规矩了。她是住在府里还是送到山里,宣王府自有决断,轮不到你来挑剔指责。”
“是么?”杜氏一声冷笑,“就连皇帝陛下治理国家也是依着法度的吧?怎么,你宣王府比皇帝陛下还厉害,可以依着心意,想怎样便怎样,视人命如草芥了?”
宣王妃没想到杜氏口齿如此伶俐,惊讶的睁大了眼睛。
她为人倒也机灵,道:“云仪之所以被送到山里,并不是因为她犯了错,而是她自愿到寺里为太妃祈福……”
杜氏不等她说完,便打断了她,“是么?要不要我把云翰林和四王子请来,这番话你当面跟他们说啊?”
杜氏不傻,她跟方氏说话的时候,绝不承云翰林的人情。到了宣王府,她却要搬出云翰林和陆晟了,因为杜氏知道自己什么也算不上,云翰林和陆晟却不是好糊弄的,宣王妃不敢惹。
当着云翰林和陆晟的面,宣王府承认了徐夫人失误、云仪冤枉,现在宣王妃想轻轻巧巧几句话就把杜氏哄回去,谈何容易。
这也是宣王妃没经过事,不聪明的地方了,把杜氏想像得太好打发。以为宣王妃这个名号足够唬人,杜氏见了她这份威仪便会怕了。
宣王妃若被太后、宣王太妃那种身份的人骂了,她会洗耳恭听、认错求饶,但被杜氏这种身份的人质问了,宣王妃却是恼羞成怒,脸罩寒霜,“你是来宣王府撒泼的么?只怕你走错了地方!”
她不提撒泼这两个字还好,提起撒泼,杜氏便嚎叫一声,坐在地上拍腿大哭,“我可怜的仪儿,她生生被宣王府害了性命啊,宣王府吃人不吐骨头啊……”又是哭,又是数落,有腔有调,声震云宵。
“快捂住她的嘴!”宣王妃一脸嫌弃的转过头。
她是娇生惯养的国公府小姐,杜氏这种泼妇行径,她哪里看得上?
侍女婆子听命过去,杜氏叫得更高,声音又尖又利,“宣王妃杀人啦,宣王妃杀人啦……”宣王妃身边的侍女婆子是斯文惯了的,杜氏却跟个疯妇似的,力气格外大,所以侍女婆子虽多,一时半会儿也制服不了杜氏。
宣王妃看着这乱轰轰的场景,俏脸通红,“反了,反了!”杜氏用力挣脱想逃,侍女婆子们一个不小心,竟没看住杜氏,杜氏用不可思议的速度向宣王妃跑过去,一头滚到她怀里,“你杀了我!你有本事这就杀了我!”
可怜宣王妃还年轻,生平从没经过这种事,登时慌了手脚,失声惊叫。
侍女婆子大惊,忙过来拉杜氏,杜氏挣扎着不肯,随手乱扑楞,打到宣王妃脸上身上,生疼生疼的。
宣王妃大恼,脸色铁青的道:“叫侍卫来!”
侍女答应着赶忙去叫人了,侍卫来了之后,果然制服了杜氏。可是侍卫一叫,这风声也就传出去了,宣王太妃大怒,“让她善后,不是让她惹事生非!制服杜氏谁不会,可杜氏身后的人她也能一一制服么?”
宣王妃又弄了个灰头土脸。
这回宣王妃总算学得聪明了些,不再一味压着杜氏,命人去探杜氏的口风,问她到底要什么。
杜氏来宣王府不会纯粹为了撒气闹事,肯定有目的。把杜氏的来意问清楚了,也就可以衡量轻重缓急,知道是答应她还是不答应她了。
杜氏最开始一口咬定只是为云仪讨道,后来渐渐透了口风,“我有三个要求。第一,我仪儿死得冤枉,她的死因宣王府必须彻查,不能让我仪儿死不瞑目。第二,我仪儿死得惨,她生前是个小妾,难道让她死后还是这么个身份么?至少得以侧妃之礼下葬。第三,我只有一子一女,仪儿死了,我没了依靠,仪儿的哥哥云儒,宣王府必定要照顾提拨的。他的仕途、姻缘,都指着宣王府了。”
“她想的可真美。”宣王妃听到杜氏这三个要求,气得脸煞白,“以侧妃之礼下葬,还要管她儿子的仕途、婚姻,怎么不让宣王府把她和她儿子的生老病死都包了啊?”
宣王妃身边一个从兴国公府陪嫁来的胡嬷嬷劝道:“王妃,现在息事宁人要紧,不是赌气的时候。这杜氏确实是漫天要价,咱们难道不能就地还钱么?慢慢和她谈着,她也未必真敢要这么多。”
“你说的也有道理。”宣王妃点头道。
宣王妃想了想,以她娘家的权势,想提拨一个云儒根本不是问题,所以云儒这件事不用禀报宣王太妃,她自己就能做主。侧妃这个要求她不能答应,但王府不是还有夫人之位么?比不上侧妃,却强过侍妾不是一点半点,以夫人之礼安葬,杜氏也应该能满意了。
胡嬷嬷已是四十多岁的人了,经过的事情多,看人比宣王妃准,“这杜氏口中说的是为云仪讨公道,其实还是来要好处的。寻常母亲总是爱儿子比爱女儿多些,更何况这杜氏女儿已经死了,儿子却活着,难道她关心女儿的身后事更甚于儿子的前途?这是断断不会的。所以王妃答应提拨她的儿子,她便满意了,不再闹了。”
宣王妃虽觉得胡嬷嬷的话有理,也是憋了一肚子的气,“我这身上现在还疼着呢,被她磋磨了一场反倒要提携她,可有多难受。”
胡嬷嬷好言好语劝了几句,“先忍一时之气,等风声过了,想收拾杜氏这样的人还不容易?”
宣王妃叹气道:“暂且如此吧。”
胡嬷嬷便去跟杜氏说了,杜氏一开始还想拿拿架子,胡嬷嬷笑道:“我劝你见好就收吧,要不然我家王妃乱棍将你打出去,看看云翰林和四王子会不会因为你出面?”
杜氏脖子缩了缩。
她能拿来吓唬宣王府的也就是云翰林和陆晟了。如果不是有这两个人,她今天连宣王府的大门都进不了,更别提见宣王妃了。现在宣王妃被迫和她讲条件,这已经是很不容易,若是弓拉得太满,弦断了,那岂不是竹篮打水一场空么?
杜氏也就犹犹豫豫起来,胡嬷嬷趁机又劝了几句,杜氏答应了。
宣王妃去求宣王,“反天殿下已经答应四王子要彻查云仪之死,我便也答应杜氏了,好么?云仪才嫁给殿下不久便死了,说来也是可怜,我想让她以夫人之礼下葬,也算她服侍殿下一场,殿下以为如何?”
宣王倒是不反对,“也好。”
云仪是以侍妾的身份下葬,还是以夫人的身份下葬,他无所谓。
宣王妃长长松了一口气。
好,宣王这边商量好了,她再求求兴国公夫人,便能暂时稳住这个杜氏了。
宣王妃命胡嬷嬷回兴国公府求救。兴国公夫人自然是答应了,却冷笑道:“这个杜氏敢要胁我女儿,也是胆儿肥。现在为形势所迫,我先答应她,日后落到我手里,休怪我狠辣无情。”
宣王妃答应了杜氏的三个要求。兴国公暗中运动,让云儒到尚宝司做了司丞。尚宝司掌宝玺、符牌、印章等,是个肥差,杜氏非常满意。
云仪以夫人之礼下葬。
这还不算完,云仪的死因宣王府还要接着查,就算不给杜氏交待,云翰林和陆晟那里却是躲不过去的。
宣王妃把自己能忙的事全部忙完,已是累得腰酸背疼、浑身难受了。
侍女替她捶背的捶背,揉腿的揉腿,宣王妃迷迷糊糊闭上了眼睛,心中哀叹,“就因为寒碜了云倾一句,我这位宣王妃便被折腾成这样了。云倾啊云倾,你可真是不好惹啊。”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大家,明天继续。
☆、第100章 厚道
燕地,燕王单人独骑自城外疾驰回府,速度奇快,气势雄豪。
“王爷,四王子遣人求见,说有四王子写给您的信。”他才下了马,便有侍从迎上来回禀。
燕王把马缰绳抛给侍从,怒道:“这臭小子总算知道写信回来了。”
大步流星往书房走,“让他进来见本王!”
燕王虽是怒气冲冲的,但燕地有多少大事要事等着他处理,他却要立即召见陆晟派来的人,可见重视。侍从不敢怠慢,忙叫人去了。
燕王回到书房后只随意用巾帕擦了擦汗,便沉着脸坐在宽大的太师椅中,怒火燃烧,“陆晟这个臭小子到了京城好像到了家似的,乐不思蜀,人不回来,连封信都懒怠写。妈的,老子不就没答应他和云家的婚事么?跟老子置起气来了!”
想到次子陆复守竣城,上个月被北戎骑兵突袭,打了个落花流水的事,燕王更是气不打一处来,“守竣城本是陆晟这小子的事!若有他在,燕兵岂能败给北戎。臭小子,跟老子赌气赌到大事都不顾了,因小失大,不识大体,混蛋之极!”
燕王怒骂陆晟,在书房服侍的人都知道燕王心情不好,一个一个站得笔挺,却恨不得把身子缩起来好让燕王看不到,唯恐燕王迁怒于他们。
陆晟差来的人进来拜见燕王的时候,燕王余怒未息,骂声不停,顺口拿起桌案上一个重重的砚台向那来人面颊掷去,喝道:“陆晟让你来做什么?”
侍从们魂飞魄散。这么重一个砚台砸到人脸上,那人的脸得成什么样子啊?还能看么?
陆晟差来的人反应奇快,见有砚台直冲面颊飞来,便以常人难以想象的速度趴了下来,看着像对燕王磕头,却完美的避开了那个砚台,道:“四王子命小人来送云翰林的信和回礼。”、砚台直直的飞出房门,落到外面的台阶上,“砰”的一声巨响,碎片满地。
侍从们打了个啰嗦,一则是因为这声巨响,二则担心燕王打人若是打不着,岂不是更加生气,更加怒不可遏了么?
燕王本以为是陆晟有信回来,结果却是云翰林的信和回礼,心中怒气更盛,拍案道:“本王送到云家的那些个东西名为送礼,实则是赏赐,不需要云家的回礼!”
陆晟差来的人名叫万波随,不仅功夫高,胆子也大,燕王发怒时令人胆战心惊,不敢辩解,万波随却恭谨却条理清晰的说道:“四王子早就料到王爷会这么说。四王子命小人禀告王爷,说云翰林的回礼就在他的信里,王爷看了,定会欣喜万分。四王子还说,云翰林是斯文清贵的读书人,崇尚礼尚往来,他这份回礼的价值不比王爷所送的礼物轻,只怕还要贵重些。”
燕王更是生气,“陆晟这吃里扒外的臭小子,帮着外人寒碜起他的父王来了。什么礼尚往来,他这是要让燕王府和云家平起平坐!”
燕王正在发怒,侍众报,“王妃娘娘求见。”燕王妃是燕王原配,锦州镇守大将赵三省之女,燕王脾气虽暴,对她还是与众不同的,道:“让她进来。”不多时燕王妃进来了,向燕王行礼,“拜见王爷。”燕王起身相扶,命她在自己身上坐下。
燕王身躯高大,浓眉大眼,相貌粗豪,燕王妃却是细眉长目,肌肤细腻,这夫妻二人坐在一起,却也相映成趣。
“王爷,云翰林既有回礼来,王爷便看上一看,也算给小四面子了。”燕王妃柔声相劝。
“那便看一看。”燕王沉着脸道。
他虽然脸色依旧不好,但燕王妃有提议他就答应了,可见对燕王妃还是很看重的。燕王妃自然也明白这一点,眉梢带笑,命万波随把信呈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