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的什么梦啊?”云三爷见她这么认真,来了兴趣。
何氏本来要料理家务的,也放下了,一齐看着她。
“一大片水啊,好大好大一片水。”云倾张开胳膊比划,表示这片水真的很大很大,“漫无边际,一眼望不到头,而且波涛汹涌,水势腾涌……”
“是大海么?”云三爷笑问。
何氏觉得不对,“阿稚从没见过大海,怎会做这样的梦?”她心中疑惑,但见云倾讲的认真,怕扫了宝贝女儿的兴,心里这么想,却没说出口,反倒含笑看着云倾,鼓励她接着往下说。
“……我乘着一叶扁舟在水里飘啊飘,从东飘到西,从南飘到北,飘了整整一夜,快累死我了。”云倾撅起小嘴,一脸的孩子气。
“茫茫大海,一叶扁舟。”云三爷乐了,“阿稚这梦做的有趣。”
何氏心疼的揽过她,“飘了一夜,能不累么?”
云三爷笑道:“做梦而已,怎么跟真的似的?”
何氏轻拍云倾,嗔道:“做梦也会累的,你不知道么?我记得少时在学堂中习论辩术,晚上做梦时整晚和人辩论,清晨起床时便觉腰酸背疼,浑身疲惫呢。”
云三爷失笑,“这还只是论辩呢,便这样了。若是打架,岂不更累?”
“做梦打架确实会很累。”云倾忙不迭的为何氏作证。
云三爷和何氏不觉莞尔,“做梦还要打架,瞧把我们小阿稚给忙的。”
说笑了一会儿,云倾苦起一张小脸,“虽然是做梦,白茫茫一眼看不到边际的大海也是挺吓人的啊,我现在回想起来还有些害怕呢。”云三爷和何氏都安慰她,“莫怕,你到不了海上,爹娘不会让你去的。”云倾顺从的“嗯”了一声,眼巴巴的看着父亲母亲,“我不去。爹和娘也不要去,好么?”
云三爷和何氏不疑有他,只当云倾是关心父母,自然满口答应,“好,爹娘答应你,不去。”
云倾咧开小嘴笑了。
她活泼的跳下地,背着小手在屋里转来转去,非常得意,“爹爹,你听说了么?卫王府给我有请贴啊,卫王府的小郡主亲笔写的啊。”云三爷用不能置信的眼神看着她,“卫王府有请贴给我们小阿稚么?阿稚小小年纪,面子可真大啊。”云倾笑成了一朵花。
何氏见这父女二人玩的高兴,也抿嘴笑道:“说实话,我也有些吃惊呢,毕竟咱们从前和卫王府并没有来往。阿稚真是人小面子大,跟着她韩伯伯去了趟国子监,认识了孟家六郎,回家便有请贴了。”云三爷微笑,“孟家小哥儿我见过,是个知书达理的好孩子,却不知他眼光这般好。改天请他到家里来玩。”何氏点头,“以后可以多来往。”云三爷有些担心云倾,“宴会上人肯定多,到时候咱们阿稚也不知习惯不习惯。”何氏便道:“总之我是不会让阿稚离开我身边的。”云三爷极为赞成,“对极,要如此方好。”
何氏说到做到,带云倾到卫王府赴宴之时果然把这宝贝女儿带在身边,寸步不离。卫王妃修长清瘦,带着几分山林逸气,果然是个清高的女子,她的女儿赵可宁却很随和,见到云倾眼睛便亮了,“你长的可真好看呀,果然六表哥没说错。我要和你玩。”云倾笑,“你长的也好看,我也要和你玩。”卫王妃见两个小女孩儿投机,微微一笑,“好好玩,莫要争吵。”赵可宁笑咪咪答应了,拿出自己的各色玩具给云倾,“你爱玩哪个便玩哪个好了,我很大方的,都给你玩。”
侍女进来报,“宣王太妃、宣王殿下到。”
云倾本是低头在看赵可宁的玩具,听到侍女的话,心头一阵烦恶。
宣王赵可英,一个曾经两度令她频临绝境的男人,一个曾经将她推入深渊的男人。
她不肯再和赵可宁玩了,拉拉何氏的手,“娘,有男子要进来,我应该避嫌吧?”何氏见她小人儿偏说大人话,嫣然道:“你还小着呢。”云倾一脸认真,“我七岁半了呀,不小了。”说的何氏笑了,“男女七岁不同席,七岁半也应该避嫌了。”卫王妃听了也微笑,“云家小姑娘说的也有道理。”命侍女带何氏、赵可宁、云倾到菊圃看花去了。
十几名侍女、宫人簇拥着两名贵人从抄手游廊经过,头颈高昂神色傲慢的是宣王太后,一身清雅贵气、一脸恬淡笑意的是宣王赵可英。
“哎,我堂兄好看不好看?”赵可宁拉了云倾一把,小小声的问她。
“自然好看。”云倾眼角也没往宣王太妃和宣王那边扫一眼,客气的说道。
虽然很客气,但明显是敷衍应付。
她不知道宣王对她究竟是怎样的感情。这个男人曾经顺着于太后的意思要她回云家等待重新迎娶,却也曾违背于太后的意思守义一年,不肯立即迎娶云仪。不过,宣王对她有情也罢,无情也罢,她并不十分关心。她见识过人世间最隽美的男子,拥有过陆晟独一无二的宠爱,宣王这样的人哪里还能看在眼里?前世她经历种种艰难困苦才和陆晟相遇,陆晟待她一直很温存、很体贴,可陆晟位高权重,她却是一介孤女,总觉得陆晟是高高在上的,对她的爱有着恩赐的意味,两人之间还是有距离的……
这一世她已决定守护父母亲人,那么她的命运定有很大改变,她不会再像前世那样父母双亡、寄人篱下,也不会像前世一样红颜祸水,倾国倾城。保全了所有的亲人,她只需要做父亲母亲最宠爱的阿稚便好,日子可能会比较平淡,却也悠闲自得。当然她长大后总要嫁人的,不过婚姻对她来说不是大事,以她的家世才貌,就算闭着眼睛随便挑一个,那也会是青年才俊人中龙凤啊。或许将来她的命运和她的母亲何氏是一样的,嫁一个像云三爷那样学识渊博、风神秀异、门当户对的男子,诗酒相伴,琴瑟和谐,花前月下,美满度日。
这样的未来,倒也不错。
像宣王这样的人,可以敬而远之了。
和他遇见,没好事。
宣王赵可英看到小堂妹的身影,不由的含笑往这边看了几眼。
他愣了愣,停下脚步。
那是谁家的小姑娘?长的可真好看。
“英儿。”宣王太妃走出去很远才发觉他才跟上来,不满的回过头。
“来了。”赵可英微笑道。
他快步往宣王太后身边走。
“看什么呢?”宣王太妃皱眉。
“没看什么。”赵可英声音温雅。
云倾没有白去卫王府,回来的时候赵可宁送了她好几样西洋玩具,有自行船、波斯娃娃等,虽只是哄小孩子玩耍的,胜在新鲜有趣。
云三爷、何氏见云倾交到了新朋友,都替宝贝女儿高兴。
云大爷差大丫头紫菱过来送了几样从岭南过来的果子给云倾。这些果子还真是很稀罕,除荔枝、毛荔枝之外,还有红色果肉的龙珠果,果肉像蒜瓣一样的倒捻子等,甚是美味。不光云大爷,王夫人、杜氏、程氏等都命人送了吃的玩的过来,对云倾非常好,非常关心。
何氏有些奇怪,“怎地一个一个对阿稚这般好?从前可不是这样的啊。尤其是四弟妹,她向来眼睛长在头顶上的,几时变得这般随和了?”想了想,叫了晴柔过来,交代了几句话,晴柔答应着去了。到了次日,晴柔过来回话,“太太,昨天晚上老爷在寿萱堂用的晚膳,不知是谁说漏了嘴,六姑娘和三姑娘的事被老爷知道了。老爷发作了几句,连夫人脸上也无光。”
何氏这才明白了原由。
“你叔祖父还是很器重你爹爹的。”何氏笑着告诉云倾。
云倾却并不高兴,反倒暗暗叹气。云大爷也好,王夫人也好,杜氏、程氏也好,他们对三房的态度其实都是由云尚书这位家主决定的。唉,云尚书对云三爷越好,云三爷就越会觉得亏欠这位叔父,越想要报答他啊。
“娘,我出去玩一会儿。”云倾机灵的跑出去了。
何氏正在看帐本,忙命晴霞、舒绿、自喜等人跟了出去。
云倾对云府的地形自然是很熟悉的,出来之后单挑小路走,不知不觉之间,到了一个月亮门前。这月亮门是用青石砌成的,石上雕刻有各色花鸟虫鱼,活灵活现,精致文雅。
“姑娘,不好再往前走了,从这儿出去应该就到外院了,似乎是四爷的书房。”晴霞忙弯下腰肢,柔声细语跟云倾解释。
门后传来一个清脆的女孩儿声音,“四叔,你今天回来的真早。”听声音却是云仪。
“不早了,这都快酉时了。”一名男子笑着答道。
这人自然是云湍了。
云倾身子躲在门后,好像要跟云仪、云湍捉迷藏似的,可是小孩儿心性忍不住,没多大会儿便探出了小脑袋往外张望。
晴霞、舒绿等人见状都是一笑。
云湍笑问,“仪儿,我听说你日夜用功,就快成咱们云家的才女了,是么?依四叔说,这才女做不做的倒无所谓,你小人儿家身体最要紧,可不能太过用功把自己累着了,知道么?”
云仪声音愉悦,“四叔对我真好。四叔放心,我有分寸,不会累着自己的。我这两天看游记呢,看到有前朝官员出使西域诸国,乌孙、康居等地的风土人情,都是极有趣的,改天四叔若有空,给我好好讲讲,行么?对了四叔,我还看到有出使高丽的官员回朝后记述的奇闻逸事,上面说从我朝去往高丽要走海路,惊涛骇浪,很是艰险呢。”
“堂堂男子,岂惧艰险。”云湍笑声爽朗。
呵呵。云倾真想啐到他脸上去。
云湍一则是云仪的嫡亲叔叔,二则他向来随和,故此云仪在云湍面前是很自在的,叽叽咕咕说个没完,“……前朝有位姓孙的官员出使西域,归国之后写了本《西域见闻录》,上面记述有许多奇异景色、风土人情,我看了之后真是大开眼界。不过他走的时候只有二十多岁,回来的时候已经年近半百,真是令人唏嘘啊……四叔,我听说出使高丽更危险,海上风高浪急,常有船沉人亡的事发生,是不是真的啊?”
云湍哈哈笑,“大概是真的吧?四叔倒没留意过这些。仪儿,你不愧为云家的才女啊,勤学好问,把你四叔都问住了,哈哈哈。”
云仪很高兴,“四叔这是夸我呢,嘻嘻。听说高丽本是箕子所封之地,东至新罗,南至百济,都要跨越大海。海上不光风浪急,还有海盗出没,自古以来出使高丽的使臣有海上遇难的,也有路上遇盗被杀的,数不胜数。四叔,我近来看这些看的入迷了,你若得闲,把这些典故一一讲给我听,好么?”
云湍愉快的答应了,“四叔这会儿便闲着呢,仪儿跟四叔过来,咱们到书房慢慢谈。”云仪拍手笑,“好极了!咱们把书本翻出来细细研究,不就清楚明白了么?”两人说笑着便要往云湍的书房走。
才走了没几步,忽有萧声穿过花丛林木传了过来,如怨如慕,悠扬飘渺。
云湍干笑了几声,“那个,仪儿,四叔现在……有点事,有点事。”
云仪声音中掩饰不住的失望,“有事啊?那好吧,四叔,我改天再来找你。”
云湍胡乱答应,匆匆忙忙的走了。
云仪幽幽吐出一口气,“偏偏这时候吹萧,好不讨厌。”
她独自呆呆站了一会儿,声音低低的,自言自语,“有些事做出来损人不利己,殊属无谓。害了别人,自己也没有得到好处,这又何必?不如未雨绸缪,令得每一个人都平平安安的,这样不是很好么?”
语气又苦涩,又惆怅,满是和她年龄不相称的酸楚之意。
☆、第14章 琉璃
很快到了休沐的日子。
不光云三爷休沐,云仰也从学里回来了,一家四口聚齐,乘车去了石桥大街。
下了车,看到质朴无华的青砖院墙、黑漆大门,云倾一下子便喜欢上了。
虽处于闹市之中,这栋宅子却毫无浮躁媚俗之气,沉静安泰,格调超脱,犹如一位饱学宿儒大隐于市,庄重宽宏,却又和蔼可亲。
“真好。”云倾率先跑了进去。
“妹妹,慢着点儿。”云仰紧跟在她身后追。
“阿稚和这栋宅子有缘啊,头回来,便高兴成这样。”云三爷和何氏都笑。
进去之后迎面是一个照壁,由青砖砌成,须弥座,壁身除中心花外没有什么装饰,但也磨砖对缝非常整齐,简简单单,清清爽爽。绕过照壁,进到前院,只见院子里种着两株石榴树,眼下正是石榴开花的季节,花瓣火红,一阵微风吹过,满树的石榴花轻轻颤动,蜂围蝶绕,生意盎然。门前置着两个青花瓷大鱼缸,鱼儿在缸中游来游去,自由自在。
云倾在石榴树下傻乐了一会儿,又跑到鱼缸前看小金鱼,心情别提多舒畅了。
这里连空气都是清香清甜的,她喜欢。
西厢房的门“吱扭”一声开了,一位身穿宽松舒适道袍的中年男子含笑走出来,正是韩厚朴。
“韩伯伯!”云倾、云仰看到他,争先恐后的跑了过去。
“厚朴兄。”“韩三哥。”云三爷和何氏也笑着和韩厚朴见礼。
院子里设有石桌石椅,韩厚朴在石椅上坐了,拉过云倾打量了下,先就很欢喜,“阿稚脸色白里透红,甚好,甚好。”仔仔细细的望、闻、问、切之后,叹息道:“贤弟,愚兄怕是要和你分别了啊。”云三爷一惊,“兄长,此话怎讲?”韩厚朴笑道:“阿稚好的差不多了,愚兄也便可以启程回川中了,岂不是会和你分别了么?”云三爷这才明白他是什么意思,失笑道:“你这老实人也学坏了,捉弄起小弟来了。”众人一起舒心的笑起来。
云三爷再三向韩厚朴道谢,和何氏相互看了看,都觉欣喜万分。
云倾情形一天比一天好,他和何氏自然是看在眼里的。不过亲耳听到医生说话,那感觉又是不同,一颗心总算可以放回肚子里了。
众人都很高兴,云倾却扑到韩厚朴怀里,伸出两只小胳膊搂住了他的脖子,“韩伯伯,我觉得我还没有全好,需要再养养病……”
“噗……”云三爷、何氏一齐乐坏了。
云仰也笑,“妹妹这是在耍赖么?韩伯伯,这耍赖的病有没有法子治啊?”
“这不是病,也就不用治了。”韩厚朴一脸笑,“小女娃娃撒撒娇,耍耍赖,是人之常情啊。”
云三爷、何氏心情实在太好,大家又痛快的笑了一回。
云三爷忍笑拜托韩厚朴,“既然阿稚坚持说她还没全好,得再养养,那就劳烦厚朴兄在这里再住些时日,好么?”韩厚朴自是满口答应,云三爷又是高兴,又有些歉疚,“只是兄长在这里无所事事,又不能出门逛逛,太闷人了些……”
韩厚朴算是躲在这里的,没有家人陪伴,也没有朋友来往,因要避人耳目,连云三爷都不便经常过来。设身处地的想一想,韩厚朴这段时日还是很难受的。
“不会。”韩厚朴微笑摇头,“你搬了许多书籍在这里,还有几本医药学孤本,我逐日翻看,哪里会闷得慌?而且我无意中救了名少年人,他的伤很重,我每日单是为了救他便要花费许多精力,闲不下来的,那更不会觉得无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