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2节(1 / 1)

大明徐后传 暮兰舟 4487 字 1个月前

徐妙仪说道:“人之将死,其言也善,你试试嘛。比如你可以问我现在查到那个地步了?手里有什么证据?燕王知道多少?我有没有和锦衣卫合作,皇上在怀疑谁等等。”

面具人沉默片刻,内心各种挣扎,最后还是缓缓摇头,“多谢徐大小姐好意,若是寻常人,我定拷问榨出最后的价值才会放人上路。可是你太狡猾了,数次从我们的罗网里逃脱,夜长梦多,我冒不起这个险,上路吧。”

徐妙仪赶紧说道:“且慢!”

面具人唯一真实的眼睛露出讽刺笑意,“原来你见了棺材也会落泪,害怕了?”

徐妙仪说道:“不是害怕,我只是想指出你的错漏之处。我数次逃脱罗网,并非太狡猾,论心计,我比不过你,还有你背后的主谋,要不怎么就今日栽倒在全鱼宴上了呢?”

“我从七岁那年逃出你们的追杀,到后来迈过一个又一个的陷阱,你们挖的坑越来越深,罗网越来越大,我都侥幸逃脱了,不是因为自己狡猾或者本事见长,而是因为我的人脉帮手越来越多,我的身份地位越来越高,而要命的是,我不在乎富贵荣华,甚至不畏惧皇权,从来不动摇复仇的决心。

一旦我成为尊贵的亲王妃,你们要动手难于登天,所以你们必须要在赐婚圣旨下来之前彻底将我抹杀,以绝后患。这才是逼得你狗急跳墙的真正原因。”

面具人隐隐觉得不对劲,徐妙仪的推测严丝合缝,既然她都想到这一步了,今夜怎么可能一点防备都没有?

面具人问道:“外面有人监视?”

徐妙仪没承认,也没否认,只是对着桌上硕大的胖头鱼眼睛笑了笑。

面具人有些捉摸不透,发出冷硬的格格笑声,“我还以为你和胡善围情同姐妹,对她从不生疑呢。”

徐妙仪说道:“你的说的没错,我对胡善围确实深信不疑。但是我对你们贼心不死同样深信不疑啊,和你们在暗中交手几个回合,琢磨出了一些规律。比如你们最擅长捏着软肋或者把柄相要挟,比如用栾八郎逼得疯癫的栾小姐当着我的面跳塔自尽,比如用年大人的孙子逼他自裁,并嫁祸给我,污蔑我是凶手等等,一桩桩,一件件,卑鄙无耻做惯了,脑子也懒惰了,总想着故技重施。”

“所以我将宋秀儿和苏州姚家人都送走,京城里我爹爹他们,还有胡善围,王宁等都有能力自保,你们轻易动不得。我爹是国公,开国第一功臣;王宁是驸马,他妻子怀庆公主刚有身孕,你们被逼着急动手,最先考虑的肯定是胡善围。”

听到此言,面具人有些笑不出来了。

徐妙仪说道:“信确实是胡善围写的,她向来慎重妥当,和我书信往来时都有暗记和暗语,别人几乎无法模仿。胡善围今日也应邀而来了,可是下午突然腹痛不止,不得已派了小内侍捎信给我,那封信应该在你手里吧,黄公公。”

面具人身形一僵,缓缓摘下面具,“今日全鱼宴,我以为自己是钓鱼人,你是鱼,没想到我才是上钩的鱼。徐大小姐,你赢了。”

“居然真的是你,黄俨。”徐妙仪的表情反而没有刚才的放松,面色凝重起来,“钓鱼最重要的是有耐心,越大的鱼越精明,否则也不会活那么长时间,我能钓到你,是因你饿极了,明知眼前的鱼食可能暗藏鱼钩,可不咬就要饿死,你需要冒险搏一把运气。”

☆、第192章 此消彼长

黄俨何止是一条大鱼?简直就是杀人无数的大鲨鱼,可是徐妙仪的目标远不止一条鱼,她要找到驱使这条大鲨鱼的幕后黑手。

离真相越来越近了,徐妙仪心中越是平静,她小心翼翼的努力套话,“黄公公可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也是在一家酒楼。那时候亲兵都尉府尚在,你带着都尉府的精锐奉命捉拿魔教逆党,在酒楼布下天罗地网,可惜那个魔教人跳楼自尽示警,破了你的计划。”

黄俨呵呵冷笑道:“怎么不记得呢?后来是你义父道衍禅师来接,我放了你。可惜啊,当年你母亲还在时,我职位低微,没能见你母亲真面,否则若一眼瞧出你和魏国公夫人相貌相似,说什么也会把你当做魔教乱党当场诛杀,以绝后患了。”

“或许是天意吧。”黄俨阴戾的目光有了一丝疲倦,“等我从女官李桃娘等人那里得知你身份存疑时,你已经在京城落地生根,有燕王罩着,周王朱橚甚至在你店里坐诊当大夫,我已经很难动你了。”

徐妙仪问道:“周奎夫人买凶杀我事败,被关在鸡鸣山天牢,她死于马钱子之毒,也是你下的手吧。当时你在亲兵都尉府颇有势力,连毛骧都要听你的,天牢由都尉府把手,监守自盗起来太容易不过了。”

黄俨默认了,说道:“周夫人那个疯婆娘,成事不足败事有余,不听我的劝阻,暗中买凶,匆匆雇一帮武艺平平的江湖客,却被你们反杀活捉,留着她始终都是祸患。”

徐妙仪瞅准了机会,问道:“当年我外祖父在你眼里,也是必须除掉的祸患吧。”

黄俨静默片刻,突然爆发似的大笑,“徐大小姐,就凭你也想套我的话?哈哈,老子审犯人的时候,你还在吃奶呢!”

黄俨越是如此,徐妙仪就越肯定他知道真相,对付一条大鲨鱼,可没那么容易,得有耐心和他慢慢磨。

啪啪啪!

徐妙仪鼓掌说道:“黄公公善于钻营,溜须拍马,无所不能,还肯下功夫烧冷灶,在我义父尚未发迹时就卖给他人情,将我放走。宫里宫外都混得如鱼得水,连胡善围都赞你天生一张抹了油添了蜜似的嘴,没有你巴结不了的人。野心勃勃,一心往上爬,是宫里最有权势的太监。”

“可惜你生不逢时,身为太监,离皇权最近的地方,前朝元朝朴不花尚能弄权夺势,无奈当今圣上不喜欢重用阉人,反而招募大量知书达理的女官进宫,限制太监的权力,比如胡善围,进宫不到三年,就比你更得帝后信任。”

“不过最令你头疼的应该是洪武帝起了戒心,解散亲兵都尉府,命义子毛骧组建锦衣卫,如釜底抽薪,戳瞎你的耳目,斩断你的黑手,逼得你不得不亲自动手。”

黄俨闻言,讽刺一笑,“哟,没想到临死之前,我还得了你这个知音。我的处境样样都被你说中了,你我若不是天生仇敌,或许可以做忘年之交呢。”

徐妙仪话题突然一转,说道:“我在民间市井长大,还在军营混了两年,见惯了人间冷暖,倾轧无常。驱使一个人做出灭门惨案,无非为了三件事情,情感纷争,拦人财路,还有夺人权势,简单的说,就是为了女人,金银和权力。”

“皇上不喜阉人,东宫太子也是如此,所以你是一个在权势上已经走到头的太监,不可能是为了女人和权力,那么唯一的动机,就是金钱了。”

黄俨用勺子舀起蒸胖头鱼上硕大的黑鱼眼珠,一口吃下,“你来自市井,应该知道拦人财路,如杀人父母。谢再兴当年差点断了我的财路,死不足惜。”

徐妙仪抓住了黄俨的漏洞,问道:“黄公公,你前后的话很矛盾呀。你刚说当年我母亲在还时,你职位低微,没见过我母亲的长相。现在又说我外祖父拦了你的财路,逼你动手。可既然你当时身份低微,如何有本事使出连环计,灭谢家满门。还能抹平一切痕迹呢?”

黄俨如鲠在喉,几乎要把刚才吃进肚腹的鱼眼珠吐出来。他喉头抽搐几下,定了定心,居然有胃口舀起另一只鱼眼珠吃了下去,“随便你怎么猜吧,反正我活不过今晚了,说再多不如吃点东西垫一垫,免得九泉之下当饿死鬼。”

徐妙仪像是没听见似的,自说自话道:“所以一定有比我外祖父更加厉害的人在背后操纵,你不过是一把刀而已。刀剑本身是没有动机的,身不由己,真正厉害的是掌刀之人。我外祖母早逝,只留下一双女儿,外祖父怕后母虐待女儿,终身未续弦,打算过继堂兄的儿子当嗣子,他一生都不好女色。所以他应该是拦住了掌刀之人的财路和权势。”

黄俨连吃了两个鱼眼珠,将杯中酒一饮而尽,笑道:“徐大小姐心细如发,有魏国公做靠山,又有锦衣卫、燕王等人合作帮忙,其实朝中还能和你抗衡的大官也就那么几个人,你要皇上把他们都抓起来严刑拷问,抄家搜查,定能找到真凶,何必和我干耗着,反正我什么都不会说的。”

徐妙仪笑道:“大明刚刚建国,立足未稳就诛杀功臣?皇上不会这么做的。”

洪武帝这个人做事雷厉风行,但也极能隐忍。他不是不想动手,而是时机未到。

黄俨摊了摊手,无奈的说道:“那我就帮不了你了。”

黄俨嘴太硬了,好像撬不出什么东西啊!徐妙仪目光一冷,拿起了酒杯,“你要知道,只要我摔杯为号,锦衣卫就会将你带到诏狱,到时候他们会逼着你生吞自己的眼珠子。”

黄俨贪婪的舔了舔嘴唇,“甚好,我正想尝尝人眼是什么味道。”

徐妙仪呵呵一笑,“刚才是和黄公公玩笑呢,锦衣卫不会让你死的。”

黄俨淡定的说道:“我知道,锦衣卫只会让我生不如死嘛,这一套都是我玩剩下的,正好和这些后辈们切磋切磋。”

徐妙仪突然又问:“黄公公,你一生好钻营拍马往上爬,早就视‘节义’二字如粪土了,如今视死如归,不惧酷刑折磨保护幕后黑手,这个情形似曾相识,黄公公,你也有栾小姐、年大人一样的苦衷吧?”

黄俨脸色一僵。

徐妙仪说道:“父母?妻儿?毛骧说你十四岁时净身进吴王府当差,其实你故意改小了年龄对吧,以前曾经娶过妻室?妻儿被母后幕后黑手控制住了?”

黄俨愣住许久,不发一言。徐妙仪也不再多话,屋里一片死寂。

约过了一盏茶时间,徐妙仪见黄俨浑浊的老眼里有些晶莹泪花,便开始攻心,说道:“你肯定会死的,不过我可以给你一个承诺,将来若寻到你妻儿,我保他们不死。”

黄俨猛地抬头,“此话当真?”

徐妙仪说道:“你暗中盯梢我很久了,应该很清楚我的为人。论信誉,我比你身后的幕后黑手可靠多了。”

黄俨说道:“可论本事,你没有他可靠。”

徐妙仪循循善诱,“你说没错。可是我即将成为燕王妃,周王、燕王、王宁驸马、怀庆公主,宫里的胡善围,当然还有我亲爹魏国公,他们都是我的依仗。对了,我和锦衣卫互相防备,也互相利用,比如这次他们以我为诱饵,我也利用他们的力量请君入瓮。”

“你背后的人确实厉害,我确实每次都遭受重创,可力量此消彼长,一层层的剥开了外壳,只要努力过,就不会白费,迟早会比他更强大,更有本事,更可靠。”

黄俨静默片刻,说道:“你猜对了,我净身服侍皇上时,故意改小了年纪。我十四岁成婚,十五岁得子,孩子他娘难产走了,十六岁时为了给儿子挣口饭吃,自我阉割,进了吴王府,谎称自己十四岁,是个孤儿。”

徐妙仪问道:“这么说,你如今都当爷爷了?”

黄俨点点头,“大概是我坏事做尽,遭了天谴。儿子死的早,白发人送黑发人。留下两个孙女已经嫁人了,没有孙子,重外孙跟别人姓,算是已经绝嗣了。”

徐妙仪说道:“为了保护外姓人而受人要挟,你算保有一点点人性。”

“毕竟流着我的血脉,不能不管他们。”黄俨朝她点点头,“你过来,我只信你一人,只能告诉你。”

徐妙仪坐在了黄俨身边,黄俨对她耳语了几句,每一句都是晴天霹雳。

冷汗湿透了里衣,徐妙仪的声音有些发飘,“你在骗我。”

黄俨继续耳语道:“我这次也是两手准备,一旦出事,所有证据都会送到百草堂,就在放在药铺放黄连的木桶里埋着,你回去挖出来就是。你甚至可以抽空去问问当时的证人,你心细如发,定能发现疑点。”

由于太过震撼,此时徐妙仪脑中反反复复回忆着充满血腥那天的各种细节,嘴里依然重复着那句,“你在骗我,你在骗我。”

☆、第193章 旧案重提

这时毛骧带着手下冲了进来,做店小二打扮的纪纲手脚麻利的卸开了黄俨的下巴,以防他服药自尽,或者继续出言蛊惑人心。

明月穿着锦衣卫的飞鱼服,做男子打扮,将呆滞的徐妙仪拉到另一边,将暗藏在手掌的细针刺入了她的手腕,疼痛唤醒了徐妙仪,她静静的看着纪纲用绳索将黄俨五花大绑,就像一只即将上蒸笼的太湖大螃蟹。

黄俨下巴脱臼,以诡异的姿态发从喉部出乌鸦似的嘎嘎笑声,眼神里满是恶意的嘲讽。纪纲看得渗人,干脆黑布袋套住了黄俨的头。

毛骧说道:“你们都退下,纪纲,马上给黄俨喂催吐的药水,刚才吃的鱼眼珠还不知是否有毒,一定让他活着。明月,拿我的手令,今晚金陵全城戒严。”

明月纪纲等人领命而去,全鱼宴只剩下毛骧和徐妙仪。毛骧倒了一杯热茶递过去,“徐大小姐冒险引蛇出洞,今晚辛苦了。”

徐妙仪接过茶杯,冰凉湿漉的手心有了一丝暖意,她并不沾唇,只是将茶杯捧在手心里,不堪重负似的沉沉坐下,“对不起,我辜负了你给的机会,没能逼问出元凶。”

毛骧说道:“黄俨深不可测,这些年居然一直在皇上的眼皮子底下兴风作浪,你能引他出来,已经是大功一件了——徐大小姐,黄俨刚才和你耳语了些什么?”

手里茶杯猛颤,溢出些许茶水。

徐妙仪看着淡黄的茶汁渲染着白瓷茶杯,似乎惊魂未定,“一些往事。”

毛骧说道:“你从凤阳回来,就和我们锦衣卫秘密商议了了计划,你为诱饵,我们布下罗网,一起合作引蛇出洞,条件就是互不保留,将知道的一切告诉对方,你现在这个态度,我很难向皇上交代。”

在凤阳赈灾时发现有人盯梢徐妙仪,明月活捉了冒充灾民的盯梢人,负责押送的锦衣卫遭遇伏击,船沉长江,只有纪纲一人逃出来。徐妙仪回京后,毛骧就主动和她商议了诱敌计划,容许她暗中配合锦衣卫查案。

这也是洪武帝迟迟没有赐婚的真正原因。毕竟风险太大了,死了一个徐大小姐无所谓的,但一个亲王妃死的不明不白,就是皇室之羞辱了,这事瞒着朱棣等人,是徐妙仪和洪武帝之间的秘密。

徐妙仪看着已然冷透的全鱼宴,之前的计划一直很顺利,和锦衣卫配合得□□无缝,和黄俨单独谈话也是她据理力争的,她用了各种策略攻心,表面上黄俨似乎慢慢被驯服了,可是最后几句耳语就像咽了鱼刺般卡在咽喉,刺得鲜血淋漓。

她还是低估幕后主使的威慑力了,不管她怎么费劲唇舌,黄俨依然不敢违抗他,还在最后摆了她一道:那几句话字字诛心!将她推下悬崖!

热茶变温了,她将杯中茶水一饮而尽,说道:“事关重大,我只能告诉皇上一人,我要尽快进宫见回禀皇上。”

“对我说即可。”毛骧拿出洪武帝的手谕。

徐妙仪细看一眼手谕,“皇上真的很信任你。”

也对,毛骧为了忠君亲自扼杀了刚刚萌芽的爱情,如此死心塌地的人,洪武帝当然相信他。

毛骧说道:“黄俨刚才说了些什么,一五一十的告诉我,一个字都别漏下。”

徐妙仪说道:“他说,我大姨夫是被皇上故意冤死的。”

徐妙仪的大姨夫就是朱守谦的亲爹——当年的南昌王朱文正。

造谣君主陷害自己亲侄,将其圈禁而亡,简直大逆不道!毛骧忍耐的握了握拳头,“还有呢?”

徐妙仪说道:“他说当年皇子们都还小,唯有姨夫成家立业,文武全才,在文官和军队中都颇有威望。因此皇上十分忌惮他,恰好那时候有御史弹劾姨夫贪污军饷,纵容手下行恶事,就顺水推舟夺了姨夫的官职,姨夫不服,整天叫屈,弄得军心惶惶,皇上派人搜了姨夫的家,抄没出了私藏的龙袍。”

毛骧说道:“胡言乱语,他怎么不编排抄出了和氏璧呢?”

徐妙仪说道:“黄俨说龙袍是皇上故意栽赃的,那龙袍是皇上准备大明建国登基时用的,由苏州五个绣娘耗时三年方绣成,黄俨亲自去苏州督造龙袍,一眼就瞧出来。”

“五个绣娘的证词都在,按了手印,一直在他手里,一旦他出事,龙袍和这些证据会被人秘密送到表哥朱守谦手中。毛大人,我也不信黄俨,他定是骗我,故意乱我阵脚,可是那些似是而非的所谓证据一旦送到我表哥手里,无疑会使得皇上和靖江王两人祖孙离心,皇室分崩离析。”

难怪徐妙仪最后重复了三次“你在骗我”,居然是这等诛心的算计。毛骧勃然变色,去外头命令道:“看住靖江王府,不准任何人接近靖江王,所有送到郡王手里东西都要事先仔细检查!”

毛骧走后,留下十个锦衣卫护送徐妙仪回家。

一个小旗进来请道:“徐大小姐,京城已经戒严了,此地不宜久留,您快随我们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