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5节(1 / 1)

师傅并不纠正,只讲解了引弓姿势后,便让大伙自行练习。

俞眉远有段时间没摸弓了,虽不是真的引弓射箭,她也练得颇开心。

其她人就不那么愉快了。进宫本是要习舞,这筋也开了,身也热了,却要学习弓术,又要顶着烈日,她们怨言不断,个个都寻着校场上狭小的阴影处躲进去,拿着弓敷衍了事。

一眼望去,在校场上专心练弓的人不过半数。

“好了,都过来集中。教授你们弓术的老师来了。”教坊的女师傅忽扬声喝道,令所有人集中过来。

俞眉远挑了眉,原来教授弓术的另有其人?

一时间她耳边全是吱吱喳喳的怨声,散开的人都集中回来。因为初拔头名的关系,她如今站在头一个,便也不回头,对身边各种响动不加理会。这些声音没多久便很突兀地停了,俞眉远察觉到身边诸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某处,便也跟着望去。

柳尚仪与李司乐陪着,两个太监跟着,拥着一人前来。

她们的弓术老师,是魏眠曦。他久征沙场,弓艺剑术均佳,因此皇帝便命他指点诸女弓术。

魏眠曦才一下朝就赶来这里,因而身上还穿着朱红朝服。他头戴梁冠,长发一丝不苟皆束于冠内,只露出年轻清俊的脸庞,又被不苟言笑的表情压出的肃然衬得格外老成,并不像涉世未深的年轻世家子弟。

魏眠曦是京中女人暗慕的对象,他一来,其她人心情都好了。

俞眉远心情差了。

……

“身端体直,用力平和,拈弓得法,架箭从容,前推后走,弓满式成。”魏眠曦站在诸女正前方,将弓术射击的姿势要求缓缓道来。

他目色沉敛,不怒而威,逐一扫过场上的所有人,并未在俞眉远身上多作停留。

解释一遍后,他方倒握着铜马策,以策尖指向俞眉远。

“俞四姑娘,请出列,烦请你替大家示范展弓姿势。”

场上目光便齐刷刷对准了俞眉远。因有魏眠曦和俞三、俞四的亲事乌龙在前,众人目光便各自复杂起来。

张宜芳冷哼出声,眼藏妒色。

魏枕月垂了头,掩去眸中诧异。

排在最后一个的俞眉安,也忍不住悄悄踮了脚尖朝前望去。

俞眉远坦然上前,侧身站在众人面前,依言执弓站开,目视正前。

魏眠曦点点头,赞道:“很好,四姑娘的动作非常标准。各位姑娘看仔细了。”

他说着又以马策策尖一一指过俞眉远的颈、臂、腰、腹等处,细细解释:“身要正,背要直,颈勿缩、臂勿露、腰勿弯,前探、后仰、挺胸皆不可,此为要旨。”

顿了顿,他踱到俞眉远的正前方。

俞眉远目光直视正前,不可避免地与他对视。他眸中只闪过一丝焰光,很快便恢复如常。

“手、肘、肩……”他继续说着,手中策尖指向她的手,沿着小臂划到肘,最后压到她的肩头,“要直如箭。”

说话之间,他在她身畔缓步,目光虽无异色,却未离她的眼。

逼着她看他。

等他全部解说一遍,俞眉远已出了薄汗。

“好了,多谢俞四姑娘,请回吧。”魏眠曦终于放她回去,语气淡漠,毫无起伏。

俞眉远点点头,回了队伍前面。

魏眠曦也不再看她,只让剩下的人挨个站到前面摆出姿势,再由他逐一纠正指导。他指导得很细,不分对象均一视同仁,所有人都被他说了个遍。

俞眉远看不出他的想法,也不作他想。

转眼轮到排在最后的俞眉安上场。俞眉安一上场,底下便响起阵嗤笑声。

虽说亲事已经泡汤,但到底是心中倾慕的人,俞眉安尚不能忘怀。还未靠近魏眠曦,她便已彻底涨红了脸,待站到魏眠曦对面,她紧张得鼻尖冒汗,眼中全是魏眠曦这个人。

魏眠曦微蹙眉,只冷漠令她起弓。俞眉安颤抖地举起弓,脑中却已一片空白,她想不起刚才他说过些什么,满心满眼只剩下这个男人。

场下哄笑声忽然爆起。

俞眉安摆了个歪七扭八的姿势,引得轰堂大笑。

“三姑娘,请你认真一点。腿都打了弯,你如何射箭?”魏眠曦语气没有喜怒,话语却并不客气,他将马策一扫,发出股气劲打在了她的腿弯上。

魏眠曦的力道并不大,本来他只是想给她些小教训,谁料俞眉安腿正发软,神思又游到别处,猝不及防之下便跌了出去。

“啊。”俞眉安叫了声,人竟朝前倒去。

他救得到她,却没出手,任她跪到地上,手中长弓砸出老远。

场下的嘲弄声便更大了。

“那天说得大义凛然,我以为她真那么有骨气,现在看来不过嘴皮子利索罢了。瞧那眼里只有男人的模样,真是丢人。”张宜芳开了口,“难怪魏将军不想娶她,要我是她,早一头撞死得了,还在这里现眼。”

她声音不小,又站在第一排,那话语如利剑般戳人,直入俞眉安的耳中。四周的人都跟着她笑了,也低声地附和起来。

俞眉安咬紧了唇跪在地上,迟迟不起身。

俞眉远摇摇头,闭了眼睛。俞眉安的心情……她也曾经有过,她也曾这样爱过。

不管多少的光环加身,先爱的人,注定是个笑话?

“三姑娘,还请你多加练习,今天就到这里吧。”魏眠曦无意扶俞眉安起来,只是冷冷宣布结束。

话音才落,俞眉远掉头就走。

她的心情很不好。这弓术课不知要上多久,难道这三十天她每天都要见到魏眠曦?

……

午膳过后,长宁公主装病不愿习舞,又把俞眉远给叫走。

两人又去了昭煜宫。前次长宁不知从昭煜宫的哪个犄角旮旯里翻出了霍铮从宫外带回的一些新奇玩意,俞眉远不在时她进不了昭煜宫,心里痒了好久,这会俞眉远来了,她断不肯放过这机会。

比起毓秀宫,俞眉远自然更愿意呆在昭煜宫,起码那儿自在,没人管着。再一重,她有些私心。《归海经》虽然冲破第二层,她的内功已稳,然而对敌经验为零,她想找个人陪自己拆招。想来想去,最佳的人选自然还是霍铮。可是从认识到现在,她已经麻烦过他许多次,就算他并不放在心,她也觉着自己太过贪心,得寸进尺。

一时间就有些踌躇。

“怎么了?有心事?”霍铮见她独自坐在玉兰树下发怔,也不与长宁玩耍,便走了过来。

“没。”俞眉远摇头,目光落在他手上,“你喝酒?”

霍铮的手上正拎着个小酒坛,酒坛封泥已去,坛身并没贴字名,俞眉远便嗅到他身上一股很淡的酒味,将他衣间的薄香染得清冽。

“心情好和心情差的时候,都会喝一喝。”他坐到她身边,懒懒倚到迎枕上,勾眼看她。

她抱膝坐着,不像在家里那样随意,想歪就歪,想倚就倚。他不是“昙欢”,无法让她放下所有束缚。从他那角度望去,她的侧脸有了些棱角,不再是初见时的圆润,像生了棘刺的藤萝,渐渐有了属于她的锐利。

“那你的心情现在是好还是差?”俞眉远问他。

“当然是好。”有她陪着,他能不好吗?

见她老盯着自己手里的酒,霍铮将酒坛往她眼前一递,又道:“想试试?”

俞眉远想了想,将手里握的东西搁到了小几上,从他手中接下酒坛。

晃晃酒坛,坛里只剩下小半坛酒,一股浓郁的酒味从里面飘出,醇厚诱人,有些馋人。她抬眸觑了他一眼,他正含笑盯着她,她便捧了酒坛仰头就往口中倒。

“别!”霍铮以为她只会小尝一口,谁料她竟这般豪爽,想阻止已经来不及了。

“咳!”俞眉远灌了小半口便被呛得猛咳,直咳得整张脸通红,口中的酒却还是强咽下去。霍铮这酒好烈,闻着香醇诱人,入口方知其味之辣。俞眉远很少喝酒,家宴之上给女眷喝的多是果酒,酒劲很小,没什么意思。

霍铮从她手里夺回酒放到旁边,忙伸了手到她背上拍着,一边拍一边没好气道:“让你试试,你灌这么大口作什么?”

俞眉远还在咳着,无法开口。

那酒下去,从喉咙烧到胃里,仿佛喝下了一条火龙,搅得她身体血液都发烫。这滋味颇新奇,入口虽辣,可喝下之后却又别样的舒坦。

“好点没有!”霍铮见她咳得满头汗,恨不得训她两句,可瞧她这模样心又疼。

“没事儿。”俞眉远好容易止住咳,满脸通红,笑得甜滋滋,“霍铮,我会酿酒。以后有机会,我给你酿几坛酒。”

“你会酿酒?什么酒?”霍铮奇了,不会喝酒的人竟会酿酒?

“千山醉!”俞眉远拭了拭唇角的酒液,回答道。

她不好酒,但她会酿酒,而且酿得还不错。酒是酿给魏眠曦的。他也好酒,初嫁魏府之时她为讨他喜欢曾经偷偷学着酿酒,整整一年,她才得了三坛酒,瞒着他在酒宴里呈了一坛。他果然喜欢,便在酒宴上当着所有人的面赞那酒,她心花怒放。不过那时他不知酒是她酿的,后来她献宝似的把余下的酒都送到他面前,他知道是她酿的酒之后,却再也没有碰过那酒,第二天就全都送人了。

后来,她还酿酒,每年都酿一坛,埋在她死时的那棵梅树下,从来没取出来过。到她死的那年,梅树之下应该埋了有十坛千山醉了吧。

这酒一酿就是十年,她却从没尝过。

无人愿意品的酒,就是酿得再好,又有何用?

“千山醉?没听过这酒。”霍铮手还在她背上,只将拍改为了抚,一下一下,缓慢温柔。

俞眉远没察觉,又或者,习以为然?

“我自己取的名。闻香纵马寻酒踪,踏得千山醉乱蹄。”俞眉远大言不惭。

“闻香纵马寻酒踪,踏得千山醉乱蹄?你好大的口气!有机会,我一定要尝!”霍铮“哈哈”大笑,这没脸没皮的丫头,真真叫人喜欢。

俞眉远跟着笑了,脸还是红的,笑仍旧甜着。

见她气息已稳,霍铮收回手,衣袖指过桌面,扫落她刚刚搁在桌面的东西。

他俯身拾起,眼神深去。

“你的东西?”他将那东西递给她。

龙影扣。

“嗯,一个朋友送我的。”俞眉远接过,放在指尖婆娑。

昙欢离后,她不知何时养了个习惯,发呆想事时会将这枚玉扣取出在手中婆娑盘玩。

“朋友……”霍铮没想到她竟会用这个字眼。

“算是吧。虽然我不知道她有没将我视作朋友。我欠她一个道歉,有件事我误会了她。虽然她还是瞒了我太多东西,可在那件事上,始终是我对不住她。”俞眉远低了头,看着龙影扣想起昙欢。

这丫头倒消失得彻底,一夜之间就无影无踪,就连她已被安排在回宾阁的亲人都同时消失不见。

她到现在都不知昙欢的身份与来历。

也许,和她那半路师父一样吧……

“阿远……”霍铮心里既愧且疼。她虽未明言,可沉在眼底的痛意却叫他看穿。她身边除了一个青娆再无可信之人,好容易有了个昙欢,她给的信任、依赖和感情,却已超出她自己的控制,可到头来仍是背叛,她如何不痛?霍铮这么多年行事,自觉从未愧对过任何人,偏偏是她……叫他愧疚到痛,恨不能将一切都摊开说明。

“别说这些了。”俞眉远把龙影扣收进随身荷包里,脸色一振,很快摆脱先前落寞,“我去找长宁。也不知她在山后头做什么,一会别把你的宫殿给拆了。”

别人她不知道,若是长宁,倒真有可能做出这样的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