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节(1 / 1)

“嗯。”俞眉远笑着重重点头。

于兮薇也不知她听没听懂,便转身离去,还没踏出门,便又听到身后传来一声“唉哟”。

她转头一看,桌边的俞眉远已经捂了嘴,蹙眉瞪眼满脸都是惊愕。

“可是咬到舌头?叫你吃饭不规矩。快给我看看。”周素馨蹲到俞眉远身边,瞅着她的表情又是气又是笑。

俞眉远捂着嘴摇头,表情古怪。

“这孩子!”周素馨轻拉她的手。

俞眉远脸颊涨红,好容易才不甘不愿地松开手,往碗边的小碟一吐。

“噗。”周素馨没忍住笑出声来。

于兮薇远远的看到小碟里的东西,先是一怔,随后跟着抿唇笑了。

俞眉远心情一落千丈。

她掉了这辈子第一颗乳牙——大门牙。

……

俞眉远在赏心苑里只住了三天就搬去了容瘦院。容瘦院在园子北角,只有一间正房并三间厢房。院子里支了藤架,绕着几株葡萄,藤下安着石桌凳,阳光细碎地落在上面,很是幽静。

院子与北角的跨院相联,那跨院作了杂物库房,平日里没人过来,院子里的草木荒长,空着一大片地。

杜老太太和惠夫人将她安置在这里,虽说是顾着她身上的孝,但未必没存着敲打之心。这地方离正院远,位置偏僻,清幽是清幽,但比起他处也荒芜了许多。

但对俞眉远而言,这地方却正合了她的意。

没那么多人盯着,她修起《归海经》要方便许多,而跨院的荒地恰好给了她施展拳脚的地方。自从她发现母亲也中了慈悲骨后,她便意识到,俞家大宅似乎藏了许多与她母亲有关的秘密,而她也总觉得背后有双阴鸷的眼睛在盯着自己。

她母亲身上的毒,应该是在俞府时中的,而她自己的毒,是在嫁给魏眠曦前中的。她与母亲身上的慈悲骨,都和俞府有关。如今看来,兴许下毒的人就是为了这两件东西。可那人为何要下毒,这毒与这两样东西又有何关系,俞眉远便猜不透了。

想得到《归海经》与皇陵地图的人不少,除了俞府里这个下毒之人外,至少还有一个魏眠曦。

上辈子她一直想不明白,魏眠曦中意的明明是俞眉初,却为何有意无意地接近她,几次三番示好,甚至给了她虚假的承诺。如今她收了母亲的遗物,方渐渐醒悟,魏眠曦想从她身上得到的,大概就是这本《归海经》与皇陵地图。

可惜上辈子她根本没有这两样东西。

这男人果然是不择手段的人,连自己的爱情都能利用。

俞眉远想到魏眠曦,眉间染上一抹厉色,手不由自主按向了胸口。

衣襟之下的玉石贴肤而放,让她心念稍安。

“四姑娘,薇姑娘来了。”院外传来金歌声音。

俞眉远回过神望去,屋子的斑竹帘已被人挑开,于兮薇从外头婷婷袅袅地进来。

“你怎么还不换衣裳?”她一进来就蹙了眉。

转眼间俞眉远已到容瘦院住了三个月。因为服孝的关系,她平日里深居简出,除了每天去杜老太太那儿问安之外,她都安分守己地呆在容瘦院,并不怎么与园里姐妹玩耍,只有于兮薇和她有些来往。

今天是杜老太太的寿辰,于兮薇特地来寻她一道去庆安堂拜寿,怎知一踏进这门,就瞧见俞眉远还站在案前画画。说是画画,其实就是涂鸦。

小手提了笔,在纸上胡画一气,全是乱七八糟的小人,谁也看不懂。

“薇姐姐。”俞眉远见到她便扔了笔,飞快跑过去。

“快离我远点。”于兮薇毫不客气地拿手一挡,“你去镜子前照照你的模样!”

俞眉远身上还穿着半旧的素白衣裳,手指染满墨汁,白净的脸颊上也沾着墨汁,看得于兮薇直皱眉。俞眉远讪讪一笑,觉得脸颊发痒,手一抹又在脸上添了两道墨痕。

“周妈妈,快给她打盆水来。青娆,却把前儿做好的衣裳准备着。你……过来。”于兮薇往她手腕上一捏,把俞眉远给提到了妆奁前,拈了梳子亲自给她梳头。

“好姐姐,你轻点儿。”俞眉远的头皮被她扯得发紧,忙央她下手轻些。

“叫你懒散。”于兮薇没好气地开口,手上动作底到底放柔了。说来也怪,俞家满园的姑娘,没一个入她的眼,唯独这个懒散任性的小丫头倒激起她几分温情。

“薇姑娘快别提了,她这还算老实了。前些日子猴得不成样,把榴烟和兰清给累得两天下不了床。”周素馨打好水,一边替她净面洗手,一面抱怨。

俞眉远任她们摆弄自己,脸上笑嘻嘻没个正经。

搬来容瘦院后,惠夫人就把榴烟与兰清两人并一个嬷嬷都送进来伺候她。府里每个姑娘跟前都有一等丫头一名,二等丫头两个。如今她身边一等丫头还空着,二等丫头只有金歌,那榴烟与兰清心性好强,少不得在她面前争一番,每日讨好卖乖,明里向着她,暗地里也不知向哪房主子效忠。上辈子俞眉远在魏家后宅和女人斗了半辈子,焉能看不出来这点心思,她也懒得花精力整治,这二人愿意伺候她,她就高高兴兴地让她们陪着,每日在跨院那里上窜下跳地猴闹。几天下来把这两个丫头累得不成人样,在床上躺了两天后再也不敢靠近俞眉远,生怕她一高兴又抓着她们玩。

六岁的孩子,调皮任性、娇纵妄为,那才是正常的。

正好,也让她活得自在些。

于兮薇很快替她梳好发,拿手在她额间一点,叹了句:“你呀……”

没了下文。

……

时已近夏,天气渐热,园里各人都换上薄衣春裳。从容瘦院到庆安堂要经过好几处院落游廊,一路上都是颜色鲜亮、花纹繁丽,看得人眼花缭乱。

这些鲜艳色彩中,唯独俞眉远穿着月白的无袖上襦与素白交领中衣,襟口绣了几朵浅青的绿萼梅,发髻间插了两只珍珠簪,一身颜色极为素淡,像院里的小白兰。

因是老太太寿辰,俞眉远也不好过于素净,就挑了这袭衣裳。

这两年俞宗翰仕途越发明朗,来给老太太贺寿的人就多了起来,连宫里都赐下寿桃如意等寿礼来,因而这日东园敞开,宾客络绎不绝。前园和后园都设了席,戏台子也早早搭好,只预备用过午膳就开唱。

俞眉远和于兮薇到时老太太早就领着人去了春满园赏牡丹。她们扑了个空,于兮薇担心去得晚了惹老太太不高兴,便扯着俞眉远走了叠山后的小路。

叠山后背阴,有些冷僻,两个人走得很快,谁知才从叠山绕出,迎面就撞上领着宾客带着小厮从月门里出来的大公子,孙嘉惠所出的俞家大房嫡长子俞章敏。

于兮薇很快拉着俞眉远停在原地,隔了段距离朝俞章敏欠身行礼,道了句:“敏兄弟。”

俞章敏只比俞眉远大两岁,还小于兮薇一岁,正是少年。他生得唇红齿白,浓眉大眼,身上有丝承袭自惠夫人的书卷雅气,长大了以后,也是大安朝京城里赫赫有名的美男子。

见到俞章敏,俞眉远便难免想起从前。俞家人凉薄,这俞章敏却偏偏生了副侠义心肠。他虽从小被俞宗翰拘着读书,却对仕途无爱,心里装着江湖天下,和她恰好脾性相投。她幼年时常得他照拂,日子才不至过得太过无依。只可惜他十六岁那年领了差使前往枣溪监察水利,却遭逢地动,他被压重伤,救出后断腿难复,从此性情大变。

“兮薇姐。”俞章敏认出来人,几步踏到她们面前,笑着叫了声于兮薇后便将目光转到俞眉远身上,“你就是我四妹妹?”

俞眉远因为守孝的关系,进园没多久就迁居容瘦院,还没正经拜会过兄弟。而俞宗翰对这长子极为严厉,因为俞章敏年纪虽不大,却一早就搬出内院。是以他们两也就偶然在老太太屋里匆忙见过一面,并没机会说上话。

俞眉远规矩地行了礼,道:“大哥。”

嘴唇嗡动,声如蚊蝇,仿佛在害羞。

俞章敏不免有些奇怪。园里关于这个妹妹的评价,有张狂,有规矩,有不安分,也有乖巧,千奇百怪又各自矛盾,但唯独没有羞涩这一条。

“小阿远!原来你是俞家的姑娘。”俞章敏后头忽然有个含笑的声音响起。

俞眉远抬了头,意外地看见张熟悉的面孔。

仍旧是玄衣黑裳的打扮,黝黑平凡的五官,雪白的牙,晶亮的眸……他是她在万隆山遇到的少年小霍。

“是你?!”她没料到会在这里遇见他,讶然开口。

这一开口,倒让小霍一愣。

随即笑了。

见了那笑,俞眉远反应过来,猛地闭嘴。

几个月没见,小姑娘长大了,开始……换牙。

☆、第13章 云谷(修)

山荫里的小女孩抿紧了唇,满脸恼怒的表情叫人忍俊不禁。

一想到这张团子似的脸蛋上豁了口的那排小牙,便是素来斯文知礼的俞章敏也笑了。

原来不是羞涩,而是怕丑。

俞眉远郁闷坏了。三个月前掉第一颗牙开始,新牙还没把窟窿填满,第二颗牙就又掉了。虽说是孩子,但一张嘴就是豁口的牙,她自己看着也嫌弃。

“你们认识?”俞章敏好奇道。

“回京的时候遇上落石封路,在万隆山上见过一次。”小霍瞧她不愿开口的模样,便笑道。

“万隆山?你说的那个牙尖嘴利的小丫头,就是我四妹妹?”俞章敏挑了眉讶然望向小霍。

俞眉远眼珠一转,目光瞥向小霍。

牙尖嘴利?!

“咳!”小霍不自在地轻咳一声,那厢俞眉远已经不悦开口。

“君子处事,闲谈休论人长短。”她瞪了小霍两眼,转而抓起于兮薇的手,只紧抿着唇说,“薇姐姐,快点走,晚了祖母要着急。”

小霍摸了摸鼻子,没吱声——小丫头被惹毛了。

那厢于兮薇还未开口,俞章敏就发出清朗的笑声。

“我们也要去寻父亲,一道走吧。”他也不计较俞眉远的无礼,说话间朝小霍做了“请”的动作。

小霍欣然跟上。

俞眉远哼了一声,只管往前走去。

“大舅舅回来了?”于兮薇边走边问。

“嗯,赶回来给祖母拜寿,才刚到家,听闻衣裳没换就往后院去了,恰好霍兄有急事,我就带他进园子里寻父亲。”俞章敏笑着回答。

“霍公子是……”于兮薇星眸露出疑惑。

“见到父亲,你们就知道了。”俞章敏卖了关子,神秘兮兮的表情里透出少年儿郎才有的好奇得意,不再是大人面前故作沉稳的模样。

仔细寻思,四人碰了面,俞眉远也没见俞章敏介绍这少年。

他们二人似乎甚为熟稔,俞章敏言谈之间对他很是推崇,又热情得有别于以往,竟将人带进内宅,直让俞眉远觉得古怪。

俞宗翰是当朝工部侍郎,岂是这黄毛小儿说见就能见的,除非他的身份也非同寻常。

拐过了山荫便进入东园的飞峦抱翠。飞峦抱翠是东园最大的园景,叠山奇景环抱着一方清池。池里种满夏荷,时值近夏,池面上的荷叶铺展得没有缝隙,小荷尖角藏在其间,未曾盛放,像少女娇羞的脸庞。于兮薇正在前头向俞章敏问话,俞眉远便在她身旁自顾自走着。

“怎么?牙齿掉了,话都说不利索?这可不像你的脾气。”小霍落后一步,跟在她身后,不紧不慢走着。见她沉默思忖的样子,他忍不住开口。

半大的孩子,满口道理,像个小大人,总让他想逗她笑。

俞眉远斜睨他一眼,不作回应。

小霍讨个没趣,并不恼,只往前大跨一步,走到她后头。

“小阿远,生气了?”他说着,手掌晃过,也不知从哪里摸出个小牛皮纸袋,从里头捏出个小东西递到她眼前。

俞眉远嗅到股香甜的气息,她低头一看,就瞅见小霍手里那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