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仁义气愤之余,对此还是不无庆幸了。因为吴才要是彻底背叛他投向江澈一党,那他眼下的处境还会更加艰难。这也是他一定要杀吴才的原因,他知道他的秘密实在太多了,如果反过来攻击他那就麻烦大了。
现在吴才虽然没有完全反水,但是他和烟波玉一起逃离南京城逍遥快活去了的事,也还是让吴仁义万分恼火。因为在他看来,这对“狗男女”就应该被活活打死方泄他心头之恨。
虽然很想泄愤,但是吴仁义知道自己已经拿“狗男女”没辙了。而且他现在也焦头烂额到没空再管他们,金鑫商社目前已经乱成一团。原本交给吴才负责打理的赌坊没了经理,临时升起来的一个小头目又像五魁一样压不住阵脚,赌坊的生意一落千丈。
无独有偶,金鑫旗下的钱庄银号等生意也一直在走下坡路。因为在月来阁事件发生后,陈奎就以身体欠佳的理由撂担子不干了。
当初心腹老魏和李星南一起死在月来阁后,陈奎意识到吴仁义在收买他的人,再借助他的名头约来江澈想要加害。虽然陈奎一向是个和稀泥的主,圆滑得谁都不愿得罪,但吴仁义此举却令他非常恼火。因为这是打着他的旗号在行事,会让江澈误会成他和吴仁义联手害自己。等于让他背了一个黑锅在身上,他对此无法不恼火。
恼火的结果,就是陈奎的消极怠工。钱庄银号方面的业务,原本在他手里一向做得稳中有升。李星南一死,他就彻底撒手不管。心想吴仁义爱咋整咋整,老子不奉陪了。
陈奎“因病请辞”一事,吴仁义一开始并不在乎,还正中下怀,他巴不得把整个金鑫商社的所有生意都抓在自己手里。但是这类金融业务他并不在行,而几个钱庄银号的掌柜伙计又都是陈奎用了多年的老部下,表现上很配合他实际上却并不。所以原本红火的生意,在他亲自接手后变得一天不如一天,他还搞不懂为什么。
赌坊赌场的生意不行了,钱庄银号的生意也不行了,眼下金鑫商社也就是吴仁义自己一手把控的烟土行还在继续赚钱,可是赚的钱还不够补另外两个主力业务的亏空。这就让吴仁义很揪心了。好不容易才上位成了一把手,谁知道原本赚钱赚得盆满钵满的商社,现在却出现这种经营不善闹亏空的局面,这不白费心思了吗?
吴仁义之前把金鑫商社当成一只会下金蛋的鸡,想弄到手为自己源源不停地生金蛋。可是现在这只鸡显然下不出金蛋了,不再有利可图。他想:还有必须继续留着这只“鸡”吗?
处理完了阿巧和吴才的事后,舒眉继续扮演着东道主的角色,抽空陪关野雅子游览金陵古都。期间,关野信也特意陪同妹妹去了一趟上海和北平,只为丰富她的中国行。
关野雅子的中国之行,除去上海与北平消磨的时间外,在南京呆了大概半个月。虽然来去匆匆,但她完成了自己最大的心愿——在桃叶渡郑重地约陈重见了面。
那个黄昏下着小雨,一粒粒雨珠叮叮咚咚地敲打在青石地面上,繁声如鼓。利涉桥下,秦淮河宛如一道绿锦似的飘在江南烟雨中。
关野雅子撑着一柄红色油纸伞,穿着一袭白底织着绯色樱花的和服,独自站在潇潇秋雨里。远远地看见一身长衫走过来的陈重,她弯起一双凤眼,半羞半喜地笑了。
雨丝霏霏,桂香细细,桥下流水潺潺,桥上人影双双。对着心爱的中国男子,日本少女羞涩地垂下两排浓密长睫,却又勇敢地轻声低语着。虽然她每一个字都吐得又轻又软,可是听在陈重耳中,却字字都是掷地有声的金石之音。脸上的神色,是无比的动容,同时也无比的不忍。
因为这注定是一场无望的恋情,没有结果的表白。她那颗真挚的少女心,他不能接受。而她也不奢望赢得同样的真心,只是想让他知道——我曾经默默无语,毫无指望地爱过你。同时亦祝愿,以后会有另一个人也像我一样爱你。
隔着雨的珠帘,陪着关野雅子一同前来的舒眉,就等在不远处的汽车里。遥望着桥头发生的那一幕,她满心的恻然又感动:虽然这场爱情没有结果,但是雅子的心愿总算是完成了。江南烟雨中的诉衷肠,这一幕何其美好,她一定终生难忘。
与此同时,石桥另一端的一处巷道上,薛白独自撑着一把蓝色油纸伞,一身白衣白裤地悄然伫立于一树朱砂丹桂下。
薛白是陪着陈重来的,对于关野雅子慎重的邀约,他有所察觉地悟出了什么。所以,他特意请她陪伴同行。心想如果身边有一位女伴陪着,日本少女就算对他有意,也会闻歌而知雅意地知难而退,不会再表明心迹。那样对她来说,未必不是一件好事,至少可以避免不必要的碰壁。
陈重虽然是一番好心,但薛白因为已经明了关野雅子的心意,所以她婉言拒绝了和他一起出现在桥头。她不无感慨地说:“一个日本女孩子大老远的来一趟也不容易,不管她想说什么,你就让她说吧,你也好好听吧。”
所以,陈重最终一个人走上了石桥,薛白只是陪他走到附近的巷道。遥望着桥头的人影一双,她脸上的神色况味复杂。细碎的桂花屑被细雨打落在伞面,斑斑红痕,仿佛是点点胭脂泪……
105|82.29. 独家发表
为期一个月的中国行结束后,关野雅子要回国了。 那时已经入了冬,关野信正好也有年假,决定陪她一起踏上东渡日本的轮船回国探望亲人。
关野兄妹要回日本,必须先从南京到上海,再从上海坐船出发到东京。所以,舒眉与江澈在南京火车站送别了他们。
之前送别了阿巧和吴才,现在又送别了关野兄弟。从火车站回家的路上,舒眉颇为感慨地一声长叹:“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这句话真是至理名言啊!我来到民国还不到一年,身边的朋友就送走了一个又一个,真是让人伤感呢。”
“不用伤感。阿巧虽然走了,但是如果不出意外,我们明年就能在云南与她重逢。关野信只是暂时回国度假,过阵子就回来了。而且,薛白不是还在南京城嘛,约翰神父也在。最重要的是我还在你身边陪着你呢。再想一想几个月后我们就要当爸爸妈妈了,你是不是可以高兴一点呢?”
江澈这么一安慰,舒眉反而更伤感了,因为她不知道孩子出生后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导致他们一家三口无法继续在一起,无法得享天伦之乐。只是她不敢流露出丝毫忧色,只能勉强一笑道:“是啊,这么一想,真是高兴多了!呵呵。”
入冬后的南京城寒风瑟瑟、万物肃杀,深秋时节色彩斑斓的树叶全部落尽,只余下光秃秃的枝干刺向灰蒙蒙的天空。清晨的霜花越来越厚,气温也越来越低。
寒冷的冬天里,舒眉每天呆在家中不出门,整日偎着火炉取暖。炉灰里埋着香芋,烤熟后香气扑鼻,吃起来软糯甘甜,是冬日最好不过的零食。
如今舒眉已经过了最初的孕吐期,开始进入疯狂能吃的阶段。毕竟肚子里还有一张小嘴要从她身上摄取营养,所以她一个人吃等于两个人吃,每顿饭都能吃很多,而且还很容易饿,总是感觉吃不饱,三餐之间要不停地吃充饥的点心或零食。
这样狂吃的结果当然是眼看着胖起来,肚皮也鼓得像吹了气似的膨胀起来。对着镜子,舒眉端详着自己的样子时无法不长吁短叹。
“不是吧,我才怀孕四个月不到,就胖成这样子了!天啊,等到生产时岂不是要变成肥婆一枚。”
江澈安慰她:“没关系了,你再胖也还是那么漂亮。”
“怎么可能,胖是一把杀猪刀,这方面李奥纳多就是一个再明显不过的例子。以前他帅得迷死一大片,现在却肥得能压死一大片。男神形象完全幻灭了。我不想胖啊!不吃了,减肥。”
嘴巴上虽然说着要减肥,可是身体却根本不配合。每天两张嘴表示很想吃东西,舒眉根本控制不住如此强烈的食欲,总是不停地想吃这个想吃那个。而且一饿了她就要吃,不吃就感觉难受,吃饱了就没事了。最终她只能弃体重于不顾,为了宝宝先满足口腹之欲再说。
江澈很高兴她这么能吃,每天从外面回来,他都不会忘记为她买一些可口好吃的点心。而每回她想要吃什么东西,不管什么时间,他都马上跑出去给她买,或是带她过去吃。譬如瞻园面馆的红汤爆鱼面,如果买回家吃就糊成面坨一团了,必须要去店里吃现煮出来的才好吃。
这一天,江澈又带着舒眉去了瞻园面馆吃面。餐桌上搁着一份前任食客丢下的报纸,等着跑堂的伙计把点好的两碗面条送上桌前,江澈随手拿起报纸翻阅了一下。
民国时期那种竖排繁体的报纸,舒眉看起来很吃力。所以她不爱看,只是随口问了一句:“今天的报纸上有什么大新闻吗?”
“头版头条是蒋主席昨日在张学良将军的陪同下,亲赴西安督战‘剿共’去了。这就是最大的新闻。”
江澈只是随意转述了一个新闻标题,舒眉却听得一怔:“啊,西安——蒋介石在张学良的陪同下去了西安?”
“是啊,怎么了?有问题吗?”
舒眉激动得直点头:“有问题,要出大事了!他们俩都去了西安,接下来肯定要西安事变了。原来西安事变就发生在这一年,我总是记不清这些年份日期,真是对不起我的历史老师啊。”
江澈听得云里雾里:“西安事变——什么意思?又是什么重大的历史事件吗?”
“嗯,可重大呢。”左右一顾后,舒眉压低声音对他说:“悄悄告诉你啊,西安那边应该很快就会出大事了。张学良将会与杨虎城一起发动兵谏,迫使蒋介石改变‘攘外必先安内’的想法,接受‘停止内战,联共抗日’的主张。”
江澈听得大吃一惊:“什么?兵谏蒋介石!你说真的吗?”
“我说的是不是真的,你很快就会知道了。”
一如舒眉所说,几天后,也就是1936年12月12日,西安事变正式爆发。张学良率领他的东北军在华清池活捉蒋介石,并扣押了一批与蒋随行的国民党军政要员。事变当天,张学良就向全国发出了关于“停止剿共、改组政府、出兵抗日”等救国八项主张的通电。
西安事变震惊中外,一时间全国的报纸都在密集报道这一重大新闻。事态将如何发展?蒋介石的结局将是生是死?这些成为各界人士高度关注的焦点所在。而就当时的局势来说,各界人士都不希望蒋介石死。因为他一死国民政府就要群龙无首,必将导致乱象纷生。
薛白在江公馆的客厅里谈起此事时,都深感担忧:“蒋主席如果在西安有个什么三长两短,这个国家就要更乱了。”
舒眉则是一派洞察天机的口吻:“我觉得吧……蒋主席不会有事的,这个国家也不会再乱下去。西安事变将会和平解决,国共将会联手抗日,内战将要告一段落。”
薛白还不以为然:“舒眉,一听就知道你不懂政治了。你不知道现在的情况有多糟,国民政府已经在组织军队准备讨伐张学良,打算由东西两路同时迫进西安。一场大规模的内战眼看一触即发,你却还认为这件事可以和平解决?太天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