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风寂寥,廖敬清脸上的笑渐渐凝固了,他阴沉沉地看了眼手里的卡子,直接将它给折断扔进了一旁的花坛里。
经过这事儿之后,原本闻清还留了个小心眼儿,可接下来几天她和廖敬清朝夕相处,他的手机就放在屋子里她随处可见的地方,但从没有任何不对劲。
渐渐地她就把这事给忘了,而且更重要的是,几天后发生了一件大事。
——
那天终于到了签合同的日子,可是程季青迟迟没有出现在公司里,闻清坐在位子上紧张地直拧手,频频看自己的腕表。
闻定山和阿铭也在,两人也俱是焦虑不安。闻定山更是愁得走来走去。
阿铭忍不住说:“要不我去看看?”
闻清刚想说话,她的手机就响了,上面赫然就是程季青的名字。闻清的心剧烈跳动了几下,那种强烈的不安感越发被放大了数倍,她慢慢地拿了起来,按下接听键。
程季青说:“闻小姐,实在抱歉,我恐怕不能和你签合同了。”
“出什么事了?”闻清终于没按捺住,从沙发上倏地站了起来,动静太大,膝盖狠狠撞到了前方的茶几上。但她浑然未觉,忙不迭地追问,“还是我们的合同哪里让您不满意的,您可以说,我们再商量。”
程季青安慰她,“不是这个,这次洽谈的过程中闻小姐方面表现的非常有诚意,我也很有意向和你们合作。但是现在你们公司的产品出了问题,我实在没理由买下一个有问题的配方。”
闻清瞪着眼,半晌都说不出话,她千算万算绝对没算到会是配方出了问题。
闻定山在边上也很紧张,脸色苍白地注视着闻清的一举一动,他听不到两人的谈话内容,但猜也能猜到些什么。
闻清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这怎么可能?我们的产品已经销售了很多年,怎么会有问题呢?”
这话一出口,她看到闻定山的脸色明显变了变,变得更加煞白无血色。
闻清想,她或许明白了——
程季青一直表现的很温柔绅士,这个时候还是轻声安抚她情绪,“因为有人做了检测报告,这个报告已经被证实了……相信很快会在各大媒体和医学周刊发表。闻小姐,这件事会很麻烦,你还是尽快想应对政策吧。如果有需要帮忙的尽管开口。”
“谢谢你。”闻清的脑子已经乱了。
有人……会是什么人呢?
难道是以前的行业竞争者,对方知道闻定山可能有机会卷土重来,于是彻底断了他的后路?毕竟当初闻定山在这行做的风生水起。
闻清缓缓地将手垂下,脸色凝重地靠坐回椅背间。
怎么办?该怎么办?新闻一出,这个公司就彻底毁了,没有人会再对这个品牌感兴趣,也没有人能再帮助他们度过难关。
闻清蓦地抬起头,目光直直逼向闻定山,“是不是真的?”
“什、什么?”闻定山往后退了一步,正好跌进对面的单人座椅间,他呼吸浓重地喘着气,整个人都灰败难堪。
闻清已经猜到了,她不可思议地瞪大眼,垂在身侧的手开开合合,最后用力地紧握成拳,“这是保健品啊,吃了会出事的!你的良心到底去哪了?”
阿铭见闻定山脸色不好,急忙在中间调和,“清姐,这都是过去的事儿了,我们现在的配方没问题,真的。当时有人出了事——”
“阿铭!”闻定山立刻出口呵斥他。
闻清觉得自己周身的血液都凝固了,她从前无比痛恨那些奸商,可自己现在和同流合污有什么区别?
她颤抖着唇问,“出什么事了?”
阿铭支吾着不敢说,偷偷看向闻定山。
闻定山的脸色由苍白变得紫黑,他艰难地说:“现在和程总合作的,绝对没问题,那次之后我们就改进了。当时我也是被人……”
“出事的那个人,后来怎么样了?”闻清打断他的话。
闻定山没有开口,而阿铭很小声地嘟囔道:“是位老人家,死、死了。”
闻清不敢置信地站在那里,她整个人都怔住了,久久都说不出话。
“我在拼命做的,到底是什么样的一件事……”闻清深深看了眼闻定山,眼中满是愤怒和轻蔑,她抓起自己的包,转身就冲出了办公室。
——
闻清一个人走在路上,或许是天实在太热了,脑子一直浑浑噩噩地不清醒。她毫无形象地坐在马路牙子上,盯着面前川流不息的人群和车流发起呆来。
乔梦婕知道闻定山出轨的时候,却始终没有离婚,原因闻清心里是清楚的。她太不省心了,让妈妈走的很不放心,于是乔梦婕才会想着有个亲人在,她就会活得不那么孤单艰难。
闻清内心深处虽然痛恨闻定山对婚姻的背叛,可她还是爱他的,那毕竟是她的父亲,她面上总是冷冰冰地不肯和他亲近,可她在心里还是偷偷爱着他。
她拼命地想帮他重新恢复事业,可是闻定山呢?自始至终都在利用她。
他甚至没对她说过一句实话。
闻清自嘲地想,因为她个性问题,她的确是活得很失败啊。
不知道一个人坐了多久,闻清才听到包里的手机铃声,拿出来一看是阿铭打的,居然一连打了很多个。闻清将它挂断了,她捏着手机茫然四顾,一时间不知道该去哪里,该找谁。
就在她怔愣的时候,手机再次响了,她惯性地想直接挂断,却在屏幕上看到了廖敬清的名字。
闻清马上接了起来,廖敬清在电话那端问:“你在哪里?”
闻清看了眼周围,“我也不知道。”
“你把定位打开,我来接你。”
廖敬清的语气很急,没有多余的废话,闻清终于意识到了什么,“怎么了?”
“你父亲心脏病发作——”廖敬清说完停顿了下,“闻清,你要做好心理准备。”
闻清:“……”
第三十二章
廖敬清来之前的这段时间,闻清不知道自己是怎样度过的,她只觉得周围太安静了,烈日照的她头晕,可身上又冷冰冰的。
恍恍惚惚中有人抱住了她,触感温暖又真实。她慢半拍地抬起头,看到了廖敬清。
他看着她,用力握住她肩膀,“没事,我会陪你。”
被他半拥着带上了车,直到车子开出去了,闻清才嗓音沙哑地问,“他肯定没事对吧?这么坏的人,一般能活很久。”
廖敬清侧过头看她,闻清一直偏着头看窗外,她不让他看到自己的面容,可他从倒后镜里还是看到了她通红的眼眶。
这不是个轻易会哭的女人,可这样的她竟然也令他很难受。
廖敬清蹙着眉,许久才说:“他的状况一直都不稳定,你这段时间已经帮他省了很多烦心事,现在这一切,和你没关系。不是你的错。”
“我知道不是我的错,我也没有自责。”闻清将头偏得更靠外一点,肩膀瑟缩了下,“我只是讨厌他这样,为什么要这样?明明不是我的错,可我现在觉得我好像错了。”
她语无伦次地说着,忽然哽咽了下,“一个个都这样,我妈这样,他也这样——”
廖敬清忽然记起闻清说过,她母亲乔梦婕离开的时候,她在外地出差,没赶上见她最后一面……所以她现在内心也在害怕,害怕再次失去见父亲最后一面的机会?
他看闻清的表情变得更加复杂起来,这样的闻清让他连心脏都忍不住抽搐着。他直视前方路况,忍不住说:“他会等你。”
闻清转过头来,廖敬清伸手握了握她发凉的手指,“不管他是好人还是坏人,你自己尽心尽力已经足够。闻清,人一辈子只能律己,其他的你管不了。”
闻清回握住他的手,久久地没有说话。
——
到了医院,闻定山还在急救室,阿铭坐在长椅上满脸忧愁,见她来了怯怯地喊了声“清姐”。
闻清在他身边落座,廖敬清也一直都在,三个人或坐或站,可谁都没有说话。
终于看到急救室的门打开,方主任是第一个走出来的,闻清几乎是立刻冲了过去。
方主任说:“毕竟年纪大了,之前做完搭桥手术又还没完全康复,就看熬不熬得过今晚了。”
闻清站在那没有说话,可整个人都像是被抽了魂一样。方主任又看了眼她身边的廖敬清,叹了口气便离开了。
闻定山被推了出来,闻清站在边上一直看着他,几个小时前她还恨不得和他脱离父女关系,可现在——
血缘或许就是这么没办法解释的东西,她这会儿看着陡然老了许多岁的父亲,心脏还是难受的止不住。他的手背和面容都已经完全苍老,手背上竟然还隐隐有了几点老人斑,几个小时而已,可她已经快要认不出这是闻定山了。
阿铭看闻清一直在发怔,急忙迎上去帮着把闻定山推去监护室。
廖敬清的掌心抚了抚闻清的耳侧,“进去看看。”
“我、我等一会儿。”闻清后退着跌坐回了长椅上,手在口袋里一直摸索。
廖敬清从外套口袋里把烟递过去,她喃喃地说了声“谢谢。”
廖敬清从来都不懂安慰人,他此刻也不知道该做些什么,只是安静地待在她身边。
直到几分钟之后,闻清又重新站了起来。
她像是完全调整好了,这才大步朝着病房的方向走过去。廖敬清看着她的背影,仿佛对她又有了更深的认知,这个女人有时候太脆弱,可有时候又太过坚强……
一整天闻清都守着闻定山,廖敬清当然也陪着她,快凌晨的时候,他去便利店买了吃的过来。
闻清已经十几个小时没吃东西了。
她披着廖敬清的外套,坐在深夜寂静的走廊上,手里的泡面腾腾地冒着热气,这种速食的味道居然让她心里稍稍温暖了些。
这个时候还能有个人陪着,可真好。
她低着头说了句“谢谢你”。
廖敬清道:“和我不用这样。”
闻清没有再接话,她刚刚吃了两口,忽然听到一阵匆忙的脚步声,就像她刚来兴城的第一天那样,看到方主任和护士匆匆忙忙地跑进了闻定山的病房。
闻清猛地站了起来,手里的面和汤洒了一身,满身狼藉她却浑然未觉,第一时间就冲了过去。
廖敬清看着这一幕,垂在身侧的拳头紧了紧。不管再怎么样,那个人终究还是她父亲,他在她心目中的地位……到底还是被他看轻了。
——
是闻定山醒了,他睁着浑浊的眼一眨不眨地看着闻清,可方主任的表情却并不轻松,甚至有些欲言又止。
闻清深深吸了口气,她抬头看了看病房的屋顶,主动走到闻定山病床前。
闻定山抬起了手。
闻清也慢慢将自己的探过去,终于肯握住他的手,这是父女俩不知道多久以来的第一次亲昵。她垂着眼一直盯着他手背上的输液管,那些透明针剂一滴一滴地流进他身体里,可他身体的温暖还在流失,越来越冰凉。
“对不起,我对不起你,还有你妈妈。”闻定山艰难开口。
闻清仍旧没有说话,闻定山又道:“可我没有骗你,现在的配方的确没问题,我不是个好人,但我从没想过把你也变成坏人。爸爸爱你,是真的。”
闻清将头埋得更低,闻定山看着她,眼角也慢慢有泪流了下来,“你妈妈走的时候我就后悔了,我做错了太多事,你恨我是应该的。可我知道你过得并不轻松,恨着自己的爸爸,一定很难受。我不为自己辩白,我只希望你少辛苦一点。”
“那个配方,当时闻叔也是被人骗了,他刚做这行不清楚,等出事才知道有问题。”阿铭在边上忍不住插嘴,大概是看闻定山说的实在太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