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节(1 / 1)

连着念了好几十遍之后,老乞丐才静了下来,重新躺下,只是没了之前的悠哉:任帮主啊……您可得快点好起来,老小子还等着和您大醉一场呢……就算叶夫人发火了,到时候老小子也一定帮您挡着!

想着等帮主痊愈后又能过上一个月一只德胜烤鸡的幸福日子,老乞丐慢慢放松了:啧啧……德胜楼掌厨的手艺是不是又精进了呢,新出炉的烤鸡这味道真是太香了在这都闻得那么清楚……啊啊还有城东那家酒肆的三年酿汾酒香……

等等?

老乞丐的鼻子动了动。

不是错觉,真的是城东的汾酒香!

老乞丐倏然睁开眼睛,正看到一个看着不过十二三岁的小丫头倒骑着头驴子从身边走过。

驴脖子上挂着一大串铃铛,走路发出丁零当啷的响声。

那小丫头穿着一身紫黑色衣服,头发只用一块红底白纹丝绸绣帕系住,腰间别着一支青竹笔,后腰处还挂着一个色泽温润的玉瓶子。不过这些老乞丐都看不到了,他眼里只看得到那丫头怀里抱着的油纸包和拎着的那一坛子酒。

咽了咽口水,老乞丐眼巴巴地看着那小丫头先把那坛子好酒挂在驴子身上,打开怀里的油纸包。

那外面包着的油纸一去掉,烤鸡的香味就更浓了!要说刚刚那香味不过是远远的飘来一丝,这会儿,老乞丐感觉自己整个儿已经泡在烤鸡的海洋里了!

那穿着紫黑色衣裳的小丫头好像也挺满意这香味的,只见她闭上眼睛,先深深地嗅了一口,脸上顿时露出了极其享受的笑——如果被这个小丫头的师兄师姐师父等人看到的话,他们会不约而同地用一个词形容:吃货。

似乎是觉得非常香,胃口大开了一样,小丫头伸手撕下一只鸡腿,大眼睛亮晶晶的,盯着手上的鸡腿看了一会,然后慢慢地放到小嘴边。

老乞丐死死盯着那只鸡腿,就看着鸡腿被送进那张小小的红润小嘴里头,然后离开,鸡腿上顿时就多了一个缺口。

小丫头闭着眼睛,嚼吧嚼吧,忽然睁开眼睛,老乞丐以自己的九个麻袋发誓他看到那小丫头的眼睛一下子变得比刚刚更亮了!

就像是已经确定了非常好吃,小丫头再次把鸡腿送到嘴边,这次可不是刚刚那么慢吞吞地吃了,而是一边嚼吧一边啃,没几下就把个鸡腿啃得只剩下了鸡骨头,一丝肉都没留下。

小丫头舔舔嘴角,亮得出奇的眼睛整个儿落在了怀里只缺了一个鸡腿的烤鸡上。

看起来很好吃啊……不对德胜楼的烤鸡可是方圆百里有名的招牌……老乞丐觉得自己嘴巴里的唾液已经多得快要咽不完了。

眼看着那小丫头再次撕下一个鸡腿就要往嘴里送,老乞丐死死盯着那鸡腿靠近那小嘴,心里幻想着那是送到自己嘴巴边,接下来那味道呦……酥脆的皮,香软鲜美的鸡腿肉,混着德胜楼秘制的酱汁烤得滋香入味……啧啧……

就在老乞丐就等着那鸡腿送进嘴巴的时候,鸡腿忽然就停在那张红润润的小嘴外不动了!

怎么不吃了?

虽然心里头满是疑惑,但是老乞丐丝毫没有把注意力分开的打算,依然死死盯着那鸡腿。

鸡腿左晃晃,老乞丐的脑袋就跟着往左晃晃;鸡腿右晃晃,老乞丐的脑袋就跟着往右晃晃;鸡腿往上移,老乞丐就忙着把脑袋往上移……咦?

老乞丐茫然地抬起眼,正对上一双水亮亮的大眼睛。

大眼睛忽闪忽闪,眨巴眨巴,在自己的鸡腿上面看看,又在老乞丐身上瞄了瞄,小丫头歪着脑袋问:“那边的乞丐爷爷,你为什么总盯着我的鸡腿呀?”

孩童的声音清脆好听,老乞丐跟着眨巴眨巴眼睛,说道:“因为我饿呀!”

“饿了就该吃东西呀!”

“可是老乞丐我没钱买呀!只能等好心人施舍我点冷饭剩菜呀!”

小丫头看看手上的鸡腿,似乎是犯难了:“可是我的鸡腿没凉掉不是剩菜呀……”

老乞丐:“……”菩萨我们重来一遍好吗这次老乞丐一定说热饭热菜!

“而且先生说了,不食嗟来之食,我不能平白无故地把鸡腿给你,那样对你不好!”小丫头支着脑袋想了想,一双大眼睛转来转去,忽然看到那边茶铺里正在给人讲书的说书人,顿时眼前一亮,“乞丐爷爷,你会说书吗?”

“啊?”老乞丐茫然了。

“如果你说故事给我听,这样这鸡腿就能算是你的讲故事给我听的报酬了!那就不是嗟来之食了!”小丫头开心地拍拍手,一个翻身从驴身上下来,也不管青石板地上脏不脏就坐下,把油纸包着的鸡和鸡腿都放到她和老乞丐身边。

“乞丐爷爷,你给我讲故事,我请你吃鸡!”

这主意不错!老乞丐眼前一亮,但是还忍着馋念没去伸手拿鸡腿:“小姑娘想听什么故事呢?”

“唔……”小丫头点着嘴唇想了想,“这天底下,谁最有钱?谁最聪明?谁最漂亮?谁的功夫最好?谁的名气最大?谁弹的琴最好听?谁画的画最好看?谁下的棋最厉害?谁的医术天下无双?谁的机关无人可比?谁家的名气长盛不衰?”

“哎呀呀,小姑娘你一口气报这么多,老小子记不住呀!”话虽这么说,老乞丐心里头却是大松了一口气,还好还好,这小丫头要听的故事自己都知道,这下子这德胜楼的鸡可就到手了呦!

不过嘛……

老乞丐偷偷瞄了一眼乖乖站在一边的小毛驴,准确地说是小毛驴身上挂着的那坛子汾酒:要是能配上好酒……啧啧……

小丫头一眼看到了老乞丐偷瞄的方向,眼睛一眨:“乞丐爷爷想喝酒?”

老乞丐涎着脸点头,还不忘夸上两句:“小姑娘真真是聪明机灵!老乞丐不过是瞄了一眼就让小姑娘猜到了!”

小丫头得意地仰仰头,伸手把那坛子酒抱进怀里:“可不能给你喝!万一你还没给我讲故事就喝醉了,岂不是白喝了我的酒,白吃了我的烤鸡?”

“哎呦我的小小姐呀!你把这么一坛子酒放老乞丐面前,老乞丐的酒虫儿都被勾起来了,不先喂饱了那些虫子,老乞丐哪有心思讲故事呀!”

小丫头眼珠子转了转:“倒也可以给你喝点……不过你得先讲一个故事!就算是商人做生意,也得先交订金哩!”

“好好!小小姐果然聪明!这法子也想得到!”老乞丐忙不迭夸赞道,“那老乞丐就开始讲喽,小小姐要说话算数哩!”

“那当然!”

“那我们就先从这天底下最漂亮的女人讲起,那个女人叫石观音……”

☆、第三章

“……哇,好厉害的女人!”小丫头啧啧舌,一脸惊叹,却没有多少害怕的情绪。

“石观音虽然厉害,却比不上另外一个女人,真正厉害的是神水宫的水母阴姬!她不但是世上武功最高的人,也是世上最可怕的人!她的性格根本无法捉摸,脾气更是喜怒无常,既不明是非,也不辨善恶。只要她高兴,她什么事都做得出,杀死个把人,在她说来简直比捏死只蚂蚁还容易……”老乞丐抱着小丫头刚刚给他倒的一小杯三年酿汾酒,眼珠子都挪不开了。

……这听着有点像七秀坊的高师伯?

“她乃神水宫主,此处只收女子。江湖传闻那里头的女子个个貌美如仙,却无人可得一见。传闻水母阴姬极恨男子,故而神水宫里头连只公苍蝇都飞不进去……”老乞丐咂巴咂巴嘴巴,回味着刚刚那口汾酒的滋味。

……只收女弟子……好像七秀坊啊!

难道是叶师伯发扬公孙前辈的改名传统,又把七秀坊改名成神水宫了?

为什么要说又呢?

因为七秀坊一开始是叫忆盈楼,后来才改名叫七秀坊的,做出这一伟大举动的人就是忆盈楼(七秀坊)的创建人公孙幽老前辈,人称公孙大娘。

不过扬州七秀坊歌舞之技冠盖中华,声名远播,平日里访者云集。有江湖豪客,有一方巨富,有高人名士,也有朝中大员,更有外方人士,前来观赏歌舞之人庞多繁杂,江湖中人甚多,倒没这等男子不得进入的规矩……

小丫头歪头想了想,她的师父是曾经的七秀之函秀、后来嫁给画圣林白轩的琴圣苏雨鸾。因着师父的这层关系,她与秀坊弟子一向同称师姐妹,遇上七秀中的其他几秀则称师叔师伯,譬如琴秀高绛婷高师伯,燕秀小七七师叔等等。

一手创立了七秀坊庇佑孤苦女子的公孙前辈早已隐退,江湖传闻她找到了自家胞妹便把坊主之位传给了徒儿从此和自家胞妹在一起过上了幸福快乐的生活(传出这条消息的人目前下落不明),而那位得到公孙老前辈认可而担任坊主之人,正是七秀之首,同时也是天下三智之一的绮秀——叶芷青。

晚枫曾跟随师父前往七秀坊拜访过几位前辈师伯,自然也见过那位武林传奇人物叶芷青。当时她虽年幼,却也看得懂叶师伯每日里有多忙碌。

万花谷远在秦岭青岩,七秀坊却是坐落于扬州瘦西湖畔,往来不易,师父嫁入万花谷后,往往数年才得回坊一次。自然,叶师伯恨不能在七秀坊中日日陪伴师父。然而,便是如此难得的见面,叶师伯也总是被俗务打扰,常常在师父处坐了没多久,就有弟子来传门派事物、外坊急事,享不得清静。

而这神水宫却完全不同,据说是隐于长白山的某处深山老林中,唯有神水宫弟子知晓如何进出……

小丫头摸摸下巴:

莫不是叶师伯终于觉得天天招待那些往来访者烦不胜烦男儿又是臭不可闻于是关了秀坊搬进幽静深谷学我大万花谷避世了?

不待思维各种暴走的小丫头继续无意抹黑某些四海豪客,那头老乞丐酒一落肚,就打开了话匣子:“不过神水宫主极少在江湖上走动,要说这江湖上现今儿名气最大的是谁,老乞丐我可没法分个高下,只能一个一个地来说,这第一,就是那‘盗帅夜留香,威名震八方’的楚留香……”

小丫头托着腮听了半天,这风范倒是有点儿像侠盗、号称长风万里的盗中之王卫栖梧,不过卫七可没这么风流,人一颗心思全栽在了叶家的婧衣姐姐身上了……

老乞丐似乎是说上瘾儿了,又喝了一口酒,抹把嘴道:“说了楚香帅,咱们再来说说那妙僧无花!此人乃是佛门中的名士,不但诗词画书,样样妙绝,而且武功高强,乃少林本代弟子中第一人……”

一听那名号,小丫头先在心里头给打了个叉:无花无花,置我大万花谷于何地?

……不对,这地方没我大万花谷了。

在心里头哀叹着提醒自己这个事实,小丫头继续听下去,然后开始转印象:这人的风范,听着倒好似我万花谷出来的弟子,少林寺里那群天天拿舍身决闪瞎人眼的大师中,也能出此等人物?

“再就是那山西太原的武林第一世家,无争山庄少庄主原随云!那无争山庄乃三百年前原青谷所建,名号却非他所取,而是当时的武林豪侠的贺号……江湖中人人都知道原随云少庄主是个‘神童’,长成后更是文武双全,才高八斗,而且温文尔雅,品性敦厚。”

小丫头嗯嗯地点头,世家公子嘛……这位倒是有点像叶家老五。

“但是,武林前辈们提起这位原少庄主,嘴上虽然赞不绝口,心里却都在暗暗的同情、惋惜……因他自从三岁时得了一场大病后,就已双目失明,是个瞎子!”

小丫头歪歪头,毫不犹豫地下了定论:“那他一定是一个非常厉害、什么都会什么都精、近乎完美的人,怕是连前头你说的妙僧无花也比不上!”

老乞丐打了个酒嗝,疑惑地看着眼前的小丫头:“小小姐为何这么说?”

“你想啊,若是一个人其他方面都很出色,唯有面貌丑陋,那别人提起他来,一定会说这人其他什么都好,就是人长得略不堪入目了点;若是一人貌若潘安,文采斐然,却无武学傍身,那他人说起来,定是说可惜此人并未习武,手无缚鸡之力;若是一个人风姿卓绝,武艺高强,才高八斗,几乎人能够想到的地方他都能做到最好,这个时候,别人就只能瞅着他唯一的弱点说了。”

“如爱女子,便说此人花心不堪良人,如喜珠宝,便是庸俗守财,如痴美酒,便要说他是个醉鬼……”小丫头摊摊手,“那位原家公子,怕是什么都让人挑不出错来,这旁看的人无奈,就只能揪着那唯一的一点白璧微瑕大书特书……”

“说到底,不过是一个眼睛看不见的人都做到了绝大部分人做不到的事,世人却不甘被个瞎子比下去,又做不到他那般,只得拿‘他千好万好,不过是个瞎子,我千差万差,依旧能见光明’来自我安慰了!”

就如她们万花谷掌门东方谷主的父亲、当年有“天下第一奇男子”之称的方乾老前辈。

方老前辈不仅在武学方面傲视天下,其他如琴棋书画、诗词歌舞、机关消息、奇门八卦也是数一数二的大家。然而江湖中人提起这位奇男子时,却只会说一句话:“可惜,方乾再是如何,终究是败给了剑圣。”

一次天子峰邀战败了半招,从此成了方乾一生污点——世人再想不起他曾经的惊才绝艳,只记得那唯一的一败。

老乞丐愣了愣,笑道:“小小姐这话说得倒也极是!”自幼在街上乞讨的人对人说人话对鬼说鬼话,哪怕是小时候对着当时城东那个恶贯满盈的恶棍他也能将之夸得天花乱坠乞得那一点儿剩菜冷饭维生,更不用说对着这么个年幼的小丫头拍马屁了。

这小丫头的见地倒也不错……小小年纪就有这等想法,长大了必定不是池中物,就不知是何家高足了……老乞丐虽然一坛子汾酒进肚酒意上脑,思维却还清楚,借着喝酒的动作掩去了自己打量面前丫头的眼神。

“乞丐爷爷,那除了这些人,还有哪些呀?我可不信这么大一个江湖,数得上名儿的,就这么几个!”

“小小姐当真是冰雪聪明!容老乞丐慢慢说来……”

正当小丫头正等着老乞丐继续往下说的时候,有人在身后唤了一声:“郁姑娘?”

小丫头疑惑地回头,看到一个青衣男子站在身后,面上带着无意间相逢的些微惊喜。

“阿云的那个……”一时没想起来青衣男子的名字,小丫头迟疑了一下,随即道,“你在这里的话……那……”

“阿云果然也在附近吧?”

她转头在四下看了看,果不其然,不远处,正停着一辆眼熟的马车。

“正是,郁姑娘不是准备去秦岭青岩么,为何会在这君山地界?”

“……这里是君山?”

“正是君山地界,郁姑娘……”青衣男子强忍笑意,没继续说下去。

小丫头撇了一眼自家小毛驴,毛驴自顾自啃胡萝卜,丝毫没有带错路的自觉。

“嗯,你猜对了,我迷路了。”小丫头极其痛快道,随即嘀咕了一句,“其实阿云已经猜到了吧……”不然自己怎么才进了这城没多久,后头就有人来了呢?

“公子可没这等神机妙算的本事,不过是有事途经君山罢了……若是早知……咳咳,便一早带着郁姑娘上路了。”

小丫头心虚地撇开脸:当时上岸的时候,阿云倒是有提一路送她到青岩,毕竟他家就在太原,必会路过秦岭。只是他本身也是有事在身,须得先行往他处去办完事了之后再行归家,但是自己那时候急着确定这地方是不是大唐,不愿绕道,就和阿云告别了自行上路。

早知道这样……咳咳,其实也不是没有收获嘛,这不一路还是长了不少见识的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