玲珑眼珠转了转,做出幅可怜样子,“不奖便不奖。祖父,只要您不罚我,我便心满意足了。”
喻老太爷怜惜的笑了笑,“祖父罚你做甚?”
喻大爷摸摸她的小脑袋,温声道:“珑儿又没做错事,为什么要罚?莫要瞎想。”
不奖不罚,叫我来做什么呀?玲珑不懂了。
她睁大眼睛看着父亲,目光中满是疑惑。
喻大爷缓缓道:“珑儿,当年我祖父和外祖父同样被征辟入京,祖父性情淡泊,面圣之后驱车即返,悠闲自在的过完了下半生;外祖父留在朝中做官,却再也没有回来。爹也想你平平安安的过一辈子,知道么?”
玲珑似懂非懂的点头。
喻大爷面色诚挚,“珑儿,你曾外祖父并非书呆子,他才华横溢,为人处世并不拘泥,做事又善于灵活变通,你道他为什么最后没有回来?”
“因为,有很多时候人太渺小了呀。”玲珑小声说道。
当年关渊毅决定留在朝中并不能算错。那时国家刚刚建立,百废待兴,急需有学问的人出山,为朝廷出力;那时的皇帝求贤若渴,重农桑,兴礼乐,褒节义,崇教化,俨然是一代明君。
太祖皇帝为人刚正严明,晚年偏好诛杀,朝堂之上一片愁云惨雾。朝中的文官也好,武将也好,如果一天结束了还能平平安安回到家,便要设宴庆贺,“我今天还活着,我活着回了家。”到了那个时候,想辞官回家也不行了。
在那样的大环境下,个人是很脆弱的,也很难有什么保全自己的妙计。
以个人的力量想跟一个恶劣的环境对抗,何等艰难。
“女儿,你很明理。”喻大爷脸上浮上丝欣慰的笑意,“有时候一个人真是又聪明又伶俐,可是她一个人太渺小了,若是上了搜大船,只能随遇而安随波逐流,今后的际遇便由不得自己做主了啊。女儿,爹不要你上那样的大船,你还是乘一叶扁舟,更为自在。”
玲珑呵呵笑了笑,“爹,我也是这么想的。”
自从到了这个时代,以喻家的情形,玲珑也确实是这么打算的。
“若有人身在大船上,力邀你上去,你待怎样?”喻大爷小心翼翼的问道。
玲珑讨好的笑,“爹,您告诉我吧。”
好吧,终于到重点部分了。这才是把我叫来的目的吧?
喻大爷循循善诱的说道:“女儿,那力邀你上大船的人很骄傲,也很忙碌,你冷淡不理会他,他便不会再纠缠于你了。”
好吧,您还是要我拒绝王小三。您说的也有道理,王小三那么骄傲,又那么忙碌,我若是拒绝他几回,他自尊受伤,大概也就真的和我相忘于江湖了。
喻大爷目光殷殷,玲珑不由自主,轻轻点了点头。
他很在意这件事,那么,不要让他失望吧。
喻大爷方才看上去还像是满怀心事,玲珑点头之后,他轻松不少。
喻老太爷的注意力早集中到那镶嵌着绿松石的杯子上了,他拿起笔临摹起杯上的图案,神态专注。
“女儿,你回去吧。”喻大爷看了他一眼,有些无奈的说道。
“祖父,父亲,珑儿告辞。”玲珑轻盈的曲膝。
“路上慢点儿,别跑跑跳跳。”喻老太爷头也不抬的交待。
“知道了,祖父。”玲珑脆生生的答应。
玲珑和祖父、父亲告别往外走,到了门外,她没有马上关门,略停了停。
里边传出祖父有些不悦的声音,“孙女婿我不挑身份,第一要人品好,第二要对小玲珑好……”喻大爷声音很平静,“爹,我只想我女儿平平安安的。”
玲珑轻手轻脚走了出去。
走在阳光下,呼吸着路旁花圃飘过来的阵阵花香,玲珑有些恍惚。走了之后就没有再回来的是曾外祖父,可是祖父、祖母都没有表现出很在意的样子,反倒是父亲对他外祖父的死一直耿耿于怀。
玲珑隐隐觉得不对劲,可是一时半会儿,却想不明白到底哪里有问题。
喻二爷送走内侍回来,正好和玲珑走了个对面。
“叔叔。”玲珑赶忙见礼。
喻二爷啧啧,“小玲珑,你化名小铃铛做过的事,波及到了咱们全家啊。”
玲珑愁眉苦脸,“叔叔,别提了。我爹为这个不高兴呢。”
喻二爷歉意道:“周王之所以会来咱家,还不是因为那拨山匪么?唉,若不是我喜欢出门乱逛,也不会被山匪捉了去;我若不被山匪捉了去,你爹也不至于要冒死前去救我;你爹若不冒死前去救我,我们也不能活着下山;我们若不能活着下山,周王也不能在十年之后找上门;周王若不在十年之后找上门,也不会碰巧在书房遇见你……小玲珑,这不是你的错,都怪叔叔不好。”
“叔叔您……”玲珑被他这一大串话快绕晕了。
“小玲珑,你不必自责,这一切都怪叔叔。”喻二爷安慰的说道。
玲珑知道他是一片好意,心里暖暖的,“叔叔,我不自责。”
“这就对了。”喻二爷很高兴。
玲珑试探的问道:“叔叔,您还记得您的外祖父、我的曾外祖父是什么样子么?”
喻二爷未免奇怪,“小玲珑,你怎地想起他老人家了?你又从来没有见过他,不对,连我都不记得他老人家长什么样子了。他老人家早年间便去了京城,后来却……唉,说起来真是令人惨伤。”
虽然喻二爷说的是“令人惨伤”,他的神色却不像很悲痛的样子。
这当然也正常。连长什么样子也记不起来,他对他的外祖父不会有太深的感情,“令人惨伤”只能视为礼貌用语。
“您和我爹对于曾外祖父的态度真是很不相同啊。”玲珑更纳闷了。
“小玲珑,你没事吧?”喻二爷见她心事重重的模样,担心的问道。
“没事。”玲珑笑着摇了摇头。
“叔叔,我回去了。”玲珑和喻二爷告别。
“回罢,慢着点儿。”喻二爷笑着交待。
☆、97|陪不是
玲珑和喻二爷告别,迈着不疾不徐的步子走了。
前方是条小溪,溪上有桥,溪畔一株垂柳,垂下万千柳丝,弯弯长长,曳及地面,在微风中婆娑起舞。
静翕站在垂柳下,一手攀起细长柔软的柳枝,不知在思索什么。
“二姐。”玲珑虽是满怀心事,见了静翕,和平时一样含笑打招呼。
“三妹回来了。”静翕似笑非笑,“这才多大会儿不见,三妹便容光焕发,好像变了个人似的,真是令我刮目相看啊。”
玲珑不由的摸了摸鼻子,“哪里,哪里。”
我现在容光焕发么?我还以为自己一脑门子官司呢。
“三妹何必过谦?”静翕微晒。
玲珑见静翕一个人在这儿站着,很有些悲春伤秋的意味,不想和她多做纠缠,含笑问道:“二姐回去么?若回,一起可好?”
要么和我一起回去,要么你一个人在这儿站着吧,我不奉陪了。
静翕微微笑了笑,“急着回去做什么,不如咱们在这里清清静静的说会子话。”
玲珑笑着摆手,“那可不成。二姐,祖父有话命我带去给祖母,我不敢在路上耽搁的。”
其实喻老太爷并没有话要带回去,不过,玲珑胡乱编一句即可,不费事。
静翕脸色变了变,道:“问你句话罢了,说不上耽搁。方才你和那内侍说话的时候我可是在旁边看的真真的,他根本没提楚国公夫人,也根本没提阿密!姑姑念胜春来信的时候你不在,内侍也没跟你提过,你不应该知道胜春在京城的情形。三妹,你……你分明是……”她咬咬唇,目光闪烁,好像接下来的话很难启齿。
玲珑挑眉,“分明是什么?”
静翕几经挣扎,还是忿忿的说了出口,“你分明是和周王私相授受,才会知道这些的!”
说出这句话,静翕仿佛觉得自己高大了不少,挺直脊背,大义凛然,一脸正气。
玲珑静静看着自己这位堂姐,怒火蹭蹭蹭的往上蹿。
贬低妹妹来抬高自己,站在道德至高点来鄙视自己的堂妹,她做起这一套来还真是很在行!
玲珑轻轻笑了笑,唇角愉快的上扬,“二姐,其实你这个人很自命不凡,很讨厌,但是我一直对你和颜悦色、慷慨大方,从不跟你斤斤计较,你可知道,是为了什么?”
玲珑笑的很好看,可是静翕看在眼里,除了讥讽,还是讥讽。
玲珑居然说她对我慷慨大方,从不跟我斤斤计较!静翕想起玲珑这句话,真是快气昏了。喻家最识大体的姑娘是我,祖母最赏识的女孩儿是我,什么时候轮到玲珑这么居高临下的跟我说话了!她……她那么娇惯,那么任性,还年龄最小!轮到她在姐姐面前嚣张么?
“你……你……”静翕气的伸手指着玲珑,手发抖。
“请你讲究点风度,不要用手指着我。”玲珑客气的说着话,优雅的抬起手掌,把静翕的手握住、推回去,静翕脸色煞白。
玲珑微笑,“你不知道我为什么总是让着你,是么?那我来告诉你原因。因为我爹和你爹是亲兄弟,因为我和你是堂姐妹,因为我们姓一个姓,一笔写不出两个喻字!”
静翕听玲珑用训斥的口气对她说话,气的头昏脑胀,“你……你竟敢这样!我才是姐姐!”
“你有做姐姐的样子么?”玲珑嗤之以鼻,“你什么内情都不知道,就敢凭着自己的猜测往堂妹身上倒污水,这是姐姐应有的行为?”
如果静翕是什么内情都知道了,跑过来指责玲珑,还可以说她是“大义灭亲”“坚守正道”,可是她之所以指责玲珑不过是因为发觉了一件可疑的事情而已,接下来的那些,全是她的猜测,甚至可能是幻想,全无根据。这个时代对女人的要求很苛刻,小姑娘家和男人“私相授受”是很严重的罪名,传出去太影响声誉了,这样的话都能说出口,还好意思说自己是姐姐?
“姐姐可不是这么做的呢。”玲珑冷笑。
静翕恼羞成怒,大声问道:“那是你怎么知道的?你说,你是怎么知道的?”
她越恼,玲珑倒越轻松,冲她扮了个鬼脸,“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静翕站不稳,攀住一大把柳条,喘着气。
方才她也是攀着柳条,那是闺中少女常有的动作,轻柔、典雅,透着股子婉约风流。这会儿却纯粹是气的狠了,什么也不顾不上,柳条都被她握的快要断了。
“就不告诉你!”玲珑笑嘻嘻的甩下这句话,得意洋洋的往小桥上走。
玲珑走到拱形小桥上,唐小鸣迎面走过来,和她小声说了几句话。玲珑点头,“我知道了。”
静翕喘了几口气,脚步踉跄的追上来,“玲珑你不许走!你给我站住!”
静翕平时是很讲究仪态的,这会儿她气急败坏,手上还沾着被折断的柳条,脚步不稳,风度全无,唐小鸣见到这样的静翕,惊的张大了嘴巴。
“三小姐,她不会吓着您吧?”唐小鸣很快想起自己的职责,低声问玲珑。
玲珑笑着摇摇头,“不会。”
喻大爷性情温和,乔氏更是与世无争,做为他们的女儿,玲珑一向是不和静翕母女争长论短的。“以和为贵嘛”,玲珑一直这么想,也一直这么做,不过今天她发脾气冲喻静翕开了炮之后,大觉轻快,神清气爽,笑容格外灿烂。
“果然是人之初,性本恶么。”玲珑淘气的想道:“做坏人,比做好人感觉爽快呀。”
静翕想过去推搡玲珑,被唐小鸣抬出胳膊挡住了。她气恼的打了个唐小鸣,气呼呼的质问:“玲珑你说,你怎么知道的?这事若不说清楚,我跟你没完!”
玲珑站在拱形小桥最高的地方,居高临下看着静翕,笑吟吟,“你这么想知道啊?那我勉为其难的告诉你好了。胜春表姐有信寄给我,你知道么?她在信里告诉我的。”
静翕呆了呆,尖叫道:“这不可能!胜春为什么会单单写信给你?她若真往喻家写信,也应该是写给祖母的!玲珑,你在撒谎,你一定在撒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