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节(1 / 1)

一年之计在于春,正月里,府里的这些人都开始为这一年的运道筹谋。太子着便服来过袭府两次,是打算着尽快让袭朗进入官场,把皇上和自己的心思都告诉袭朗,让袭朗做到心里有数。

大老爷将养得好了许多,常常伏案忙碌,有两次知会袭朗,他要见袭脩。

袭朗也没拦着,由着父子两个关起门来说话。

大老爷是想着,只要悉心点拨着袭脩,好生谋划一番,来日袭脩总能跟自己一条心,便是不能与袭朗明面上抗衡,起码也能挟制,不会让他这个做父亲总被儿子牵着鼻子走。

他怎么也没料到,打袭脩主意的人不止他一个。

这一日,袭朋回到了西府,下午,蒋松过来了。

袭朋携蒋松相形而来,让人传话,要探望大老爷,还要与袭朗说点儿事情。

袭朗那时正在书房与幕僚说话,同意了。送走幕僚,去了大老爷那边。未进门,就听到了大老爷的冷笑,“我自己儿子的前程,我心里自有打算,还轮不到你们插手乱来!”

袭朗自然而然地想到了袭脩。听大老爷话里的意思,大抵是蒋家有意抬举袭脩,他不由心生笑意,缓步入室。

蒋松是在他手里丢过半条命的人,袭朋是恨他入骨的人,大老爷是看到他就一脑门子官司的人。

三个人见袭朗闲闲走进来,反应各不相同。

蒋松面无表情,袭朋当即冷脸,大老爷则是气哼哼别转脸。

大老爷心说都是你这逆子惹的祸,老夫人要是还没去世,轮得到两个黄毛小儿到他面前说这说那?满腹火气,对袭朗也就没个好语气:“蒋家要给你三哥找个好前程呢,眼下家里是你当家做主,你说说吧,怎么个看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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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思被看穿、点破,大老爷有些难堪,险些恼羞成怒。

宁氏看着面前这男人,除了心寒,再没别的感受。以前有过很多次,交待给她一些事,却不肯细说原由,让她去得罪人、伤孩子的心。等她事后指责的时候,才会解释一番,说他有他的苦衷。

这阵子,他被折腾的不轻,她则省心不少,只在一旁看热闹。

今日这事来的突然,要是一个不留神,她怕是就应下了。幸亏她对这人早已死心,只有猜忌、怀疑。

大老爷瞪着她:“你一心一意跟老四合伙造我的反,是这意思吧?日后你可别后悔!”

宁氏却仍是笑着,“老四是一心一意让家宅清静些,你是一心一意地给他捣乱。我再继续帮你祸害他的话,那还有天理么?”

大老爷呛声反问:“他是让家里清静了,可有他那么行事的么?设局坑了二房是没错,却不该胁迫我做这做那,谁家有这样的子嗣?!”

“那是你自找的啊。”宁氏目光倏然变得凌厉,语气却还是很轻快,“从来都是这样,占尽便宜还不念别人的好。眼下老四可不就该这样,横竖都要被你埋怨,那还不如让自己心里痛快些。”

大老爷惊愕地看着她,“你竟敢对我这般说话!?”

“在家从父,出嫁从夫,眼下呢,我已当你死了,凡事只听从儿子女儿的。”宁氏扬了扬眉,悠悠然站起身来,“这种事,没有下次。”又戏谑地道,“心里是不是想休妻啊?那可不行啊,休妻也会影响你一世英名的。”

“你这个刁妇!”大老爷报以冷笑,“便是你想让我休妻,都是不可能的事情!三年河东三年河西,有你后悔的时候。”

宁氏漾出爽朗的笑声,“好啊,我等着。”随后出门,回往正房。

这几日,她都在手把手地教老四媳妇持家之道。其实所谓的持家之道,都在形形色色的账册上。

账册上记载着人情来往、各项事宜的开销,把这些看熟了,就能清楚如何行事。至于用人方面,倒是不需要她指点。老四媳妇身边的人都是堪用的,自然不是运气太好,而是有眼光。

过一阵子,她就能将手里的事交给老四媳妇打理了,由那孩子做这一府主母。而等到孝期过后,她给冬儿张罗婚事的时候,自然少不了要那孩子帮衬着。冬儿嫁个好人家,她就什么都不需怕了,只管随心所欲地度日,等着含饴弄孙。

未来几年的打算,说起来不过是这几句话的事。可也真不是多繁琐的事。

老四夫妻俩是明白人,她更不是自找麻烦的人,都想把日子往好处过,能出什么差错?

麻烦的不过是大老爷、袭脩那群混账,可那已不是她要记挂在心的事,自有老四应对。她只想对老四媳妇多一点疼爱,可以当做是变相的弥补不曾照顾到老四的愧疚,也可以当做是膝下添了半个女儿。

那个孩子……想到老四媳妇,她不由自主的微笑。娇娇柔柔的一个人,如今和她相对,不再是一板一眼,完全是真性情。

偶尔一两句会带点儿软糯的南方口音,做什么事都是慢悠悠的。

喜欢这种儿媳的婆婆,应该不多,她以前也不认为自己会喜欢这样的人,但那个孩子不同,让她觉得有趣,好感与日俱增。

冬儿是喜欢这样一个嫂嫂的,姑嫂两个常常坐在一起闲聊,一说就是大半晌。她初时看了真是惊讶——从来不认为女儿、儿媳是话多的人,由此也就明白,两个孩子是因人而异。而老五媳妇要是和她们坐在一起的时候,就更热闹了,总是笑声不断。

身边现在有这些讨喜的孩子,有那么顺心的事,大老爷带给她的那点儿不快,转念便放下了。

**

时间进到二月,宁氏操持完老夫人的百日祭礼,便依着打算,将内宅事宜慢慢交到香芷旋手里。初期自然是要尽心帮衬着,等过一段日子再完全放手。

老夫人故去带来的无形阴霾,逐日消散。

袭脩走出了书房院,搬回房里,钱友梅真是打心底的不高兴。可也知道,谁也不能关他一辈子——很多人,包括她都不知道他到底为何去面壁思过,再关下去,就要传出闲话了。

袭脩回来了,钱友梅即刻搬去了安哥儿房里。

她是如何也不能忍受和他朝夕相对的情形了。

袭脩不悦。他也乐得分房睡,但是安哥儿应该跟着他,找去说了说,钱友梅却道:“四爷早就说过了,要我尽心照顾安哥儿。你要是不同意,只管去找四爷说,我只是听命行事。”

袭脩就觉得,这日子没法儿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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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月中旬,京卫指挥使秦大人上了道折子,称年事已高,精力不济,难以担当大任,要回家颐养天年。

这位秦大人,便是袭朗好友秦明宇的祖父。

秦大人已是年过花甲,秦家后辈不乏栋梁之才,能够代替老人家为国尽忠。皇上准奏,并加封太子太保,又让秦大人举荐代替他的贤能之辈。

秦大人力荐袭朗,称虽然袭家孝期未过,但是京卫指挥使负有掌统卫军、护卫宫禁、守御城门、拱卫京师等责任,哪一项都关乎天子安危,平庸之辈绝不能够胜任。而放眼京城,最适合担任这一军事职衔的人,唯有袭朗。

皇上当即拍手称好,又询问太子,太子附议。

由此,转过天来,皇上召袭朗进宫,说了这件事。

袭朗称祖母尸骨未寒,理应留在家中守孝。

皇上就说,你祖母若是泉下有知,也会赞成你放下哀思为国效力。再说了,朕与京城的安危可不是小事,要是无能之辈上任,朕岂不是要整日提心吊胆。自古来忠孝不能两全,还望你以大局为重。

君臣二人你来我往的劝慰、婉拒一番,再加上太子在一旁帮皇上说话,事情就这样定下来。

旨意一下,大老爷的脸都绿了。

京卫指挥使,三品官,负责皇家、京城安危,坐到那位置上的人,都是皇上青眼有加十分倚重的人。

如今居然选了袭朗!

家中有个手握京城军权的人,别人是再不能位居高位了,那样袭家的权势太大,是皇上决不能允许的。

换言之,除非袭朗在三年孝期内丢掉那个官职,否则,他是不能起复了。

袭朗能丢掉官职么?怎么可能呢?号令几十万军马的名将,肚子里的墨水也不少,掌管区区京卫指挥使司,完全不在话下。

多年来在官场苦心经营周旋,终于成为第一权臣,到头来,因为儿子回京、一桩丧事,断了前程。

皇上是怎么想的呢?

大老爷气得满屋子乱转。

袭朗,还要过几个月才满二十一岁的人,就成了三品大员。他在这个年纪的时候,才刚入官场,是五品文官——那还是因为那时既是卫国公世子又考取功名才得来的。从五品官升到三品,他用了十几年。

可袭朗呢?只凭借几年征战几场大捷,就一生无忧了——秦大人就是例子。就算是又有大战带兵出征,回来后还是会官复原职。要是出岔子,除非英年早逝,除非皇上还要升他的官,让他进兵部或是五军都督府。前者是不可能,后者只看皇上怎么想,要么让他负责皇家安危,要么让他管理天下军务,倚重的程度不分伯仲。

五年马踏山河,赚下了一辈子的荣华。

他这个做爹的都开始嫉妒了,犯了很多文官的通病——看不得武将功成后得到的偌大权益。偏偏袭朗担任这个职位是让人无话可说的,种种事宜都是带兵打仗的将军最擅长的。皇上劝慰袭朗的话自宫里传出,已足以堵住悠悠之口。

他不由想到了蒋松到访那次说的话。那会儿听了,还以为袭朗充其量也就能做个不上不下的闲职。

现在呢!?

他直磨牙,也真想看看蒋松闻讯后的表情,一定很精彩。

秦家那个老头子也是可恨,早不养老晚不养老,怎么偏偏在这种时候养老?怎么偏偏就大力举荐袭朗?

大老爷这边怎么想怎么生气、不甘,袭朗那边则忙着安排府中的大事小情。三日后就要上任,肯定要起早贪黑的忙碌好一阵子,不能时时照看阿芷,定要缜密的安排下去,确保她和大夫人等人不会出差池。

这晚他在外院用过晚饭,又耽搁了一阵子才回房。

香芷旋正借着灯光翻阅账册,手边几张随手画的简笔图。他将图拿到手里看了看,见画里的人是几个管事妈妈,笑了笑,问她:“有多久没画过我了?”

她先拿过书签夹在账册里,把账册放到一旁,又想了想才说话:“你有多久没正经理过我了?还没上任就这样了,上任之后,我连见你都难吧?”

他近日的确是忙。太子早就跟他透过话了,并且将京卫指挥使司的一应花名册交到了他手里。他自然要下点儿功夫,详细了解各个下属是怎样的人,虽说不怕意外,可是有备无患不是更好么。便是因此,常常在书房耗到三更半夜才惊觉已太晚,回房来她自然早已睡了。

“生气了?”他歉意地捧住她的脸,“忙过这一阵就好了。”

“不是生气。”香芷旋拉过他一只手,“怕我是那个单相思的。”

他抵住她额头,“阿芷想我了?”

“你先说,说你想我了。”香芷旋眼里含着笑意。

“不是想你,是特别想你。”他柔声说完,捕获她双唇。

☆、64|63·62·61·9·0

“玩笑话岂可当真。”袭朗语气松快,又劝道,“您不能劳神上火,去里面歇着?”

大老爷知道,在这件事情上,袭朗绝对会和他保持一致,闻言也就起身进了里间。

蒋松已站起身来,笑道:“算起来咱们不相见的日子可是太久了。”当年被袭朗打得伤筋动骨,将养了半年才算勉强痊愈。自那之后,他再不曾登过袭府的门。

袭朗颔首,“的确。”转身落座时,笑微微地打量着蒋松。

记忆中的蒋松,有着少年人的清瘦,更有着高门子弟的傲气,如今却是身形微胖,白皙的圆脸上挂着堪称憨厚的笑。

袭朗的手指在座椅扶手上跳跃两下。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可蒋松这个情形,当真是让他没料到。

蒋松回身落座,笑呵呵地道:“说给府上三爷找个事由,不是玩笑话。咱们两家知根知底,有些话就不用摆到明面上了。你看着三爷碍眼,我们则看在三爷与我姑父的情分上,想帮他一把。这说起来,对谁都没坏处。”顿了顿,深深地看了袭朗一眼,“尤其对你,好处最多。再者,三爷总不能一辈子都面壁思过,总有出门的一日。我等到那时候跟他本人说,也是一样,他总不会反对。”

袭脩么,一直是二老爷捏在手心里的工具,能从他身上得到益处最好,得不到益处,他被人发落的话,也没人在乎。

蒋松的意思是,蒋家知道袭朗与袭脩不合,此刻答应下来也只有好处——平日留心着袭脩的举动,一旦发现异状,从重发落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他们之所以能找上门来直说此事,也是经过细细斟酌的。袭朗这个人,如今虽然城府深藏,可骨子里的傲气是不会消失的。孤傲的人,不怕事,即便明知蒋家此举有挑衅的嫌疑,也有可能答应下来。

当然,只是有一半的可能。毕竟,如今的袭朗,心性太难琢磨了。

袭朗敛目略一思忖,道:“同在一屋檐下的人,相互怎样拿捏惩戒都可以,别人不行。便是袭府一个多余的物件儿,别人也没指手画脚的资格。”他微眯了眸子,凝着蒋松,“你耳朵太长,手也太长,不好,让人膈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