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流深叹了声气:“他本来是没问题的,就因为别人那样对他,反而慢慢地产生了问题,也就是所谓的抑郁症。”
“我能察觉到他字里行间越来越压抑低落,就想帮帮他,可他不愿意透露真名,地址又是学校,我没有办法,只能在信里尽量多安慰他。”
“安慰归安慰,我不可能把全部心思放在他身上,加上我的知名度越来越高,工作越来越忙,回信就渐渐少了。他可能也察觉到了这点,来信频率慢慢变低了,说是为了不打扰我。”
“但每次我的电影上映后,他都会发来观后感,一直都在关注着我。可我那时专注拍戏,只顾着揣摩角色提升演技,却没注意到他抑郁症日渐严重的迹象。”
“后来,我接到了《飞》这部戏,当时我挺兴奋,觉得这是个能突破自我的角色。我一心想把戏演好,一连几个月都跟着剧组闭关拍戏,拍完才回了他信,告诉了他拍这部戏时的感受,希望能给同样患有抑郁症的他一点鼓励。”
“他那次回我的内容特别简洁,不像以前那样洋洋洒洒上千字,只有一两百字,在信的末尾问我‘结局是好的吗?’。因为有保密协议,我不能剧透,只能跟他说‘对这个角色来说,或许是好的吧。但对我们来说,或许是糟糕的。看你怎么看待了。’”
“再后来,电影上映了。三天后,我收到了他的又一封来信,也是最后一封。”
江流深说到这停顿了会儿,神色有些沉重:“我去拿来给你看吧。”
他进了书房,没一会儿拿着个信封出来了,递给夏希艾。
这是一个普普通通的牛皮纸信封,保存得相当完好,一点折角磨损都没有。夏希艾小心地打开信封,抽出了里边的信纸,上面字迹端正清秀,像是一个心平气和的人在和煦温暖的阳光中写下的词句:
[深哥,我去看了你的新电影,演得太完美了,挑不出一丝毛病。自从十年前给你写第一封信开始,我就知道你会变成很优秀的演员,哪怕已经得了两届金影奖,你还是在不断突破自我向前迈进,我特别佩服你这种沉稳和勇气。]
[我就不行了,我的人生好像一直在倒退。]
[自从我父母去世后,我就好像失去了所有热情和希望,每一天都是生命的倒计时。我也想过重新振作起来,可我实在扛不住那些人的冷眼和恶意,一个人活着太辛苦了,也只有对你写下这些话的时候才觉得心里轻松些。]
[还记得我说过很羡慕你能当演员吗?其实我从小的梦想也是当演员,但在你面前我怎么好意思说呢。对于我这种平凡人,能和你这样书信往来就已经非常荣幸了。]
[不过在看你的电影时,我还是会稍微幻想下,幻想自己是你,幻想自己是那个角色,然后就会再次意识到,你果然很厉害,换作我肯定是演不出来的。]
[但这次你演的那位抑郁症患者,我觉得我肯定能和你一样演得很完美,因为就是我本色出演嘛,哈哈。]
[在这部电影之前,我从来没觉得自己离你这么近过,或者说,你离我这么近过。]
[一直以来,我感觉自己就像被枷锁束缚住的囚徒,只能通过地牢的缝隙仰望站在神坛遥不可及的你,向你传递自己的悲欢哀乐。但看完这部电影,你仿佛从神坛上走了下来,解开我的枷锁,帮助我重获了自由。]
[电影的结局,让我这么多年来第一次感到释然解脱,或许这不是你的本意,但我相信冥冥之中,这是你给我指明的方向。]
[对我来说,这应该就是最好的结局了。]
[谢谢你。]
信的最后,落款人是:方茂。
“这是我第一次知道他的真名。”江流深涩笑,“第二次看到,就是在新闻里,说他跳楼自杀了。”
夏希艾想出言安慰,却又不知从何说起。
江流深看出了他的犹豫:“没事,我现在已经差不多放下了。虽然当初确实很受打击,我妈为了把这新闻压下去,还把他微博给封了,我跟她大吵了一架,就歇影出国了。”
“伯母应该也是担心你……”
“嗯,我知道,只是当时情绪有点崩溃。认识了十年的人,因为看了我的电影,突然说没就没了,还因为我,连存在过的痕迹都被抹去,我实在不能接受。那段时间我就一直想,我演戏到底是为了什么?一心沉浸在事业中真的正确的吗?如果以后还会发生这种事,我是不是干脆不演了比较好?”
夏希艾忙道:“这不是你的错啊。”
“这句话家里人对我说过很多遍了,但我依然觉得自责悔恨,直到——”江流深浅笑,捏了捏他的脸,“直到遇见了你。”
夏希艾愣了愣:“我?”
“对,你。我没有把你当成他来照顾,从而弥补我的遗憾。因为从我知道你身世的那一刻起,我就觉得你俩完全不一样。”
“那天在雅典的晚上,你对我说的话,让我彻底清醒了。也是从那个时候起,我开始思考,为什么你的人生经历比他还糟糕,你却能靠自己一个人顽强地生存下来,一直不放弃希望。在这个过程中,我渐渐被你救赎、被你吸引。”
江流深目光变得柔软:“你可能真是下凡的小天使吧,要不是遇见你,我不知道还要多久才能走出来。”
“我没做什么……我还误会了你,误会了他,抱歉。”夏希艾内疚道,“我不知道他原来是这么可怜的一个人……”
江流深摇头:“他不可怜,如果他还在世,肯定不乐意听到被这么评价。因为他也曾努力对抗过心里的病魔,最后战胜了它,只不过是以一种同归于尽的方式,换个角度看,他也是勇敢顽强的。倘若他觉得那就是最好的结局,我们旁人没权利评判好与坏。”
“嗯……你能这么想,说明你确实放下了。”
“放不下也得放下啊,我不能活在过去里,止步不前,否则岂不是像你曾经说的那样,辜负了他对我的期许?”江流深伸了个懒腰,长吐一口浊气,笑了笑,“其实愧疚还是有的,如果我当初再细心一点,再多关注他一点,这事或许就不会发生了。”
“但也或许,我做什么都改变不了他最终的结局,谁知道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