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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沈却就学会了眼泪吧嗒吧嗒地掉,但是一点声响都不发出的本事来。

反正,先生看不见。

“走,出去看看。”何氏看了沈却一眼,当先出去。沈却急忙跟上。几位姨娘也不走了,都跟去瞧热闹。

院里,十几个偌大的紫檀箱子摆着,还有家丁在往这边抬。箱子很大,可以装下四五个妙龄的丫鬟。有些又很沉,两个家丁险些抬不动。引得一干丫鬟小声议论。见何氏他们出来了才停了嘴。

沈薇吐了吐舌头,小声嘟囔:“切,这么大阵势,不知道的还以为是谁给三姐姐下聘礼呢。”

白姨娘掐了她一把,她才闭了嘴。

何氏何尝不是被这阵势给惊了惊,她又看了一眼沈却,问:“这些都是你的东西?”

“应……应当是吧?我去瞧瞧……”沈却回答得很犹疑。她实在不敢相信先生会这般费心。当初她离开沉萧府的时候去跟戚玦告别,可是戚玦当时雕着个小木人,由始至终没有挽留,甚至连多余的话都没说一句。

可那紫檀木箱子锁扣边雕着的萧纹又确是沉萧府的印记。

箱子都上了锁,沈却也打不开。她一回头就看见王管家。

“王管家!”沈却脸上带着笑,像见了亲人一般亲切。这种亲切比见了何氏还要浓些。

“见过姑娘。世子担心姑娘回鄂南住着不适应,让老奴把姑娘的东西送来,又加了点小玩意儿,聊以解闷。”王管家年近五十,虽瘦弱,瞧着却精神。望着沈却,脸上的笑也真了几分。

“劳累管家了。”沈却知道这些东西竟真是戚玦的意思,心里开心了几分。

王管家被沈却引去拜见了何氏,将来意说了,又毕恭毕敬将一份清单呈了上去。苏妈妈接过清单递给何氏。何氏望着清单上的物件,默了半天,才道:“倒是有心了。”

何氏这般说着,面色还是沉了沉。“若有机会再见世子,当是要道谢一番。”

“是,女儿记下了。”沈却乖乖应下。她哪里不知道何氏这是不满意了,可能是因为觉得戚珏这动作像打何府的脸,像是明晃晃地担心何家会苛待沈却。

可沈却现在心里高兴得很,已经顾不上何氏心里的看法了。

自打小,戚玦给她一块糖,在她心里那就是天下最甜的。给她一碗水,她也觉得是天下顶好喝的玉泉水。

何氏在心里轻轻叹息了一声,她的不满还有一层是沈却没有想到的。当年把沈却独自留在肃北乃是形势所逼。可终究是对沈却名声有损。虽然沈却住在沉萧府的时候,与世子戚珏那是师徒的名义。

可是……

沈却十一了,正是即将绽放的年纪。毕竟男女有别,还是男未婚女未嫁不能再这般亲近了。

何氏有点烦躁,这个时候甚至开始埋怨戚珏,作为一个世子,还是天下首富唯一的外孙。这一大把年纪了怎么还不成婚?

看着沈却雀跃的目光,何氏无奈道:“去看看吧。”

算了,好歹回家了,慢慢教导吧。

“谢母亲!”

沈却去将第一个箱子打开,雪白的锦缎将里面是大物件层层包着。囡雪和两个丫鬟将锦缎扯开。霎时流光将朝阳的光都比了下去。

不知道多少人在这一刻倒吸了一口凉气。

那是一个羊脂白玉雕成的梳妆台,通体雪白。沈却目光渐柔,她手尖轻轻划过,雪白的玉就透出了些粉色。玉色受肤色影响,那可是最上等的白玉。

它比普通的梳妆台稍稍小了些。可那毕竟是白玉做所,整个鄂南所有女儿家的梳妆台加起来都没有这个昂贵。

囡雪扬了扬下巴,哼,再让这群土包子笑话我家姑娘!她挺了挺胸脯,去开第二个箱子。

那是一架镶着宝石的玛瑙屏风。

收拾折筝院的时候,何氏特让苏妈妈开了库房,选了个绣着绿翎孔雀的屏风,这个还是前朝宫里赏下来的古物,可是和这眼前的玛瑙屏风一比,就逊色多了。

囡雪就要开第三个箱子,沈却叫住了她,对她摇了摇头。

沈却将心里层层叠叠的欢喜小心收好,对着何氏盈盈笑道:“这些东西回来再收拾不迟,不要因为女儿耽误了给祖母请安。”

肃北。

肃北的夏天几乎一场雨也看不见,可是今日倒是劈头盖脸就是一场暴雨。

戚珏侧坐在檐下,合着眼,听着雨声微微出神。雨水从屋檐落下,又在檐下的水湾溅起,溅脏了他一身皓白的衣袍前摆。

他脸色有些苍白,棱角分明的侧脸像蒙了尘的璞玉。眉峰如剑,唇薄似刃。

“先生。”一个十二三岁的男童撑着伞走到檐下。

戚珏睁开眼。

他的眸子是温润的黑玉,有流光缓缓流淌。

若是不说,谁也不会相信这样一双眼睛是瞎的。

“走吧。”戚珏的唇盼雕出一朵笑。他起身,扶着男童的肩,走进雨里。

这真的不是一个梦。

他是真的回来了,回到了二十一岁这一年。

她还没有嫁给那个人。

还好,还好。

☆、第5章 死穴

沈却跟着何氏去了沈老夫人那儿,着实感受到了一番不同的认亲场面。

“我的孩子!这些年让你受苦了!”沈老夫人将沈却一把搂在怀里,开始哭起来。

沈绯、沈薇和沈宁都有些不太高兴。只不过沈绯的不高兴放在心里,沈薇的不高兴藏在眼睛里,而沈宁的不高兴则是摆在脸上。

至于沈琉嘛,她找了个角落站着,昏昏欲睡。

沈却有点懵。

她反应了好半天,才伸出手去拍沈老夫人的背,说:“祖母,阿却好好的,不苦、不苦……”

一大堆莺莺燕燕过来劝,这才将沈老夫人拉开。

“母亲小心哭伤了眼睛,却姐儿好好的回来了。咱们啊,一起疼她!”一位衣着华丽的妇人坐在沈老夫人身侧,给沈老夫人擦眼泪。

瞧着这一幕,何氏心里有些发酸。

等沈老夫人逐渐止了泪,何氏便亲自拉着沈却给她介绍家里的这些亲戚。原来刚刚那个衣着华丽的妇人是二房夫人刘氏。二房的家口可比大房三房热闹多了,沈却的这个二叔沈信有五个儿子,七个女儿。最了不得的地方在于这十二个孩子全部是庶出。由于沈家的少爷都在书院读书,今日沈却倒也见不到。可是这七个女儿真是像七仙女一样花花绿绿站了一屋子。

三房的人口可就比较单薄了,三爷沈义和夫人米氏举案齐眉,有一儿一女。屋里头连个通房都没有,更别说姨娘了。

沈却被拉着将亲戚认了个遍,就开始犯糊涂。

尤其是大房那“七仙女”,沈却使劲儿记了记,还是没分清谁是谁。

“……当年啊,瞧着却丫头那模样,我这心都碎了。”沈老夫人是个慈眉善目的老太太,说到这儿险些又要掉眼泪。

沈却急忙说:“阿却知道祖母是最关心我的,孙女这些年过得不苦,这不好好的回来孝敬您了嘛!”

她说着站起来,轻轻转了个圈。层层叠叠的裙摆飘起来,像一朵缓缓绽开的丁香花。

“祖母瞧,孙女好好的呢。”

沈老夫人破涕为笑,她说:“你这孩子……你那院子住得可还适应?我让红缨去瞧过了,都还好。你有没有哪儿不喜欢的,就让你母亲改!”

“哎呦我的老祖宗!”何氏绕过来,给沈老夫人捶肩,“阿却可是我身上掉下的肉,我疼着呢!哪儿能让她缺了什么。”

沈老夫人点头,还是说:“对啊,是你身上掉下的肉。”

何氏的动作就是一顿,她很快恢复如常,继续给沈老夫人捶着肩。

沈却微微惊讶地看了沈老夫人一眼,何氏动作的一僵也没有逃开沈却的眼。

“来来来,到祖母这儿坐。”沈老夫人朝着沈却招手,沈却乖巧地坐在她身侧。

沈老夫人问:“这些年可有读书?”

沈却不好意思地小声说:“只粗略识得几个字,读的书不多……”

她说的这是大实话。

这些年,她懂医术,会下棋,知乐理,善歌舞,烹茶煮酒,下厨剪枝,无一不知,无一不精,就连兵法谋术也能说出个一二。

可是书与画则成了她的死穴。

说来奇怪,但凡是戚珏教过她的东西,一点就透、过目不忘。

但,识字和作画戚珏教不了她。

前几年,戚珏请来肃北名师教她识字作画,可她怎么都听不进去。要不是后来戚珏说:“你以后每日晚上念一册书给我听。”

沈却一定不能认识几个字。

她为了给戚珏念书,认识的字越来越多。可是一旦下笔,那字迹不如个三岁的娃娃。每每,让教她识字的先生扶额长叹,最终无奈请辞。

那时候乳娘还在,每次训她,她就吐吐舌头,小声嘟囔:“反正,先生看不见。”

“没关系!”沈老夫人拍拍她的手背安慰她,“再过两日,和你姊妹们一起读书。咱们家的女儿可不能信‘女子无才便是德’的歪理。虽说咱家的女儿不用像儿子那般去书院读书,可也请了先生来府里教。你要是不好好学,把这几年欠下的补上,祖母可不同意!”

“孙女一定头悬梁、锥刺股,做个勤学的好孩子!”沈却连连点头,显得又乖巧又机灵。

“嗯。”沈老夫人笑着点头,“好好准备着,下个月和你姊妹们一起去参加香炉宴。”

“香炉宴?”二房夫人刘氏脸色变了变,“咱们却姐儿年纪还小吧?”

何氏沉吟了一会儿,看了看懵懂的沈却,也点头说:“阿却年纪还小,不若再等三年……”

“你们知道什么!”沈老夫人打断她们,说:“这些年却丫头留在肃北,对鄂南生疏着呢,得早些让她适应,也好让别人知道咱们沈家还有这么个嫡女!”

老太太故意将“嫡女”这两个字咬得很重。

何氏、刘氏都不接话了。

“祖母,香炉宴是什么?”沈却眨眨眼,有些好奇地问。

怎么听着不像是平常的宴席。

沈老夫人前一刻还瞪刘氏和何氏,这一刻望着沈却,目光就柔了许多。她说:“这香炉宴啊,是先帝在的时候留下的规矩。当初旨在为帝王、皇子、世子选妃,为群臣子女赐婚。是个顶考验女儿家容貌、礼数、品性、学识的地方。最后博得头筹的,哪一个不是闺秀中的才女,才女中的西施。后来,这香炉宴就成了世家女儿互相较量,比试才华的地方了。也是各世家挑选儿媳的机会。”

沈却摸了摸自己的鼻子,小声说:“我还小吧……就算去了也是要给祖母丢脸的……”

这种考验,自己有几斤几两,她心里头清楚着呢。

沈老夫人一笑,道:“又不是让你去拿个第一!不过是让你跟着姐姐们去见见世面罢了。当然了,你可得好好学规矩,不能丢咱沈家的脸。要不然我可让你母亲打你板子!”

沈却一缩脖子,继而尚未长开的小脸忽的笑开:“孙女一定不挨这顿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