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节(1 / 1)

沈宁再次见到黄陵是在几日后的大宴上,她坐在东聿衡身边,远远看着脸上多添了一道伤疤的大将军,微笑举杯遥贺。黄陵抬杯一饮而尽。

王太妃在席间对众将婚事很是关怀,对大将军更是询问再三,连连请求皇帝为其择一门贵室千金为其开枝散叶,皇帝笑允。

隔日,应琉璃与张公公奉宝睿贵妃之命进了大将军府,悄悄为其送上提了贵妃批语的画像,之前沈宁看中的三副画像首当其冲。

黄陵先是一愣,俄而又听琉璃转述花破月与韩震渊源,不由苦笑一声,暗道自己坏了他人姻缘。可现下这种状况,他竟也不知该如何处理。他先派人寻得韩震,本欲歉意解释自己无意夺人所好,韩震却说自己并不识得花家大女。事儿愈发扑朔迷离。

次日进宫面圣,皇帝佯装不知贵妃私下之举,再提指婚一事,并先拿出了花破月的陈情上表,自言残花败柳,不能为大将军妻,承蒙大将军不弃,自甘为妾服侍将军。

黄陵心中却不愿与宗室联姻卷入皇室斗争,花将军之事犹如前车之鉴,他自认无法勾心斗角,还不若远在边疆策马杀敌来得痛快,因而再三婉拒,自请再去边境守护大景,并道深闺千金无法荒地受苦,请皇帝收回成命。

皇帝虽是欣慰将军一片赤诚,然而也体谅他长年厮杀战场,如今四方暂稳,决意留其在长阳伴驾,因此温言摇头回驳。

黄陵无奈,回头与幕僚商量,又怕皇帝疑他另有私心,只得接受指婚。他此时打开沈宁送来画像,才看见上头细致批语,他诧异挑眉,伫立许久,而后轻叹摇头。

隔几日,皇帝降旨,钦点福亲王四女乐华郡主为威武将军黄陵正妻,来年开春吉日嫁娶。皇后同指花府大女花破月为大将军侧室,同日进门。

沈宁最后得知花破月自请为妾之事,又听得黄陵带了一句话,说是韩震已忘却佳人,自己定会善待于花大小姐。沈宁的心更难受了。

她独自一人静坐许久,暗暗下了决定。

又隔一月,东聿衡突地要带沈宁至宫外畅春园游玩赏景,沈宁顿时欢呼。

皇帝却扬着唇捏捏她的脸蛋儿,“你以为朕是叫你去玩儿的?”

“那是做什么?”沈宁一听反而更好奇了。

“你不是总嚷着要宴请子陵几人么?朕今日就了了你的心愿罢。”

晶亮的双眼顿时笑眯了,“真的?”

“朕骗你作甚?”

“宝爷也在长阳么?”

“他前两日来了。”东聿衡顿一顿,“叫他姓名即可。”

“太好了。”沈宁点点头,高兴地一抚掌,“那我得准备好酒好菜了!”

东聿衡本是想交待下人去做,但见她颇有兴致轻笑点头,“既是私宴,不必讲究规矩,让众人吃喝尽兴为上。”

“好!”沈宁自然也是这打算。

“畅春园竹园中设有流杯石亭,正是雅处。”所谓流杯亭,便是民间依照“曲水流觞”的风雅而作。亭中设弯曲回绕的流水槽,杯停客饮,“不若便在那儿设宴罢。”

“好哩。”曲水流觞,沈宁求之不得。

“你先写了帖子让人送去罢。”东聿衡正正衣冠,忆起她的字又埋汰两句,“朕往日叫你练字可是叫错了你?今日可是见真章了。”

沈宁一想,还的确是个问题。她顿时皱成了包子脸,“你帮我写罢。”

东聿衡失笑,“朕哪里来闲功夫替你写帖子,你自个儿慢慢琢磨。到底也没人知道你是朕的徒弟。”

“你这么坏,我要在帖子上写上字是你教的!”

东聿衡失笑,“小蹄子,敢乱来看朕怎么收拾你。”

听他话中的意思已然变味,沈宁顿时飞红了脸颊,娇嗔一眼。

☆、100

畅春园位于西山,属皇家园林,天子一年难得来上一回。这日皇帝兴致颇高,亲携宝睿贵妃游园赏景。

日跌时分,伫于竹园的听音流杯亭已挂上了角灯,四处香炉燃上了雅香,亭边四面设了桌椅。其中龙椅坐北朝南,贵妃桌位略低一步,与帝同坐主位。其余三面皆设长桌,置银筷玉匙。

须臾,应宝帖而来的客人一一入席,黄陵与简奚衍坐一方位,韩震与丰宝岚坐一方位,四人心中皆疑。

只这丰宝岚从来是个八面玲珑的,不一会儿就与几人谈天说地,好不热闹。

片刻,皇帝与贵妃相携而来。四人起身依礼相迎,帝妃入席,万福站立东聿衡身后。

沈宁抬头笑道:“万福公公,也请君入席罢。”

万福一惊,“奴才不敢。”他方才也收到了帖子,还以为睿妃是逗他玩的。

“今夜爱妃是宴席主人,你既是贵妃请的客人,便听她的吩咐入席罢。”东聿衡笑道。

“这……”万福推辞再三,终是拗不过沈宁,独自一人坐了末席。

丝竹乐响,美婢奉着佳肴上席,为在座各人面前置一晶莹剔透的白玉杯。皇帝举杯,贵妃随举,众人谢恩坐举酒杯,众人一饮而尽。

酒过三巡,沈宁看了东聿衡一眼,见他点了点头,捧了酒壶离了座,走到黄陵面前,躬身为他满上一杯酒。

黄陵起身相让。

沈宁将酒杯奉于黄陵手中,自己拿了一杯,“黄大哥,这一杯小妹敬你!你我自云州相识,如今苍狗白云,你平安归来小妹甚是欢喜,小妹别的也不多说,请饮下这杯酒罢!”

黄陵凝视眼前双眼依旧清澈透底的沈宁,笑着双手一抬,“请!”

“请!”

二人仰头一饮而尽。

她走到简奚衍面前,对似有拘谨的他笑道:“简将军,这杯酒早在云州就当敬你。当时我身处克蒙大营,已不抱获救希望,如今无以为报,请将军喝一杯水酒聊表寸心。”

简奚衍着实不料她竟真因此事敬酒。心想这娘娘果然与众不同,只是陛下竟同意身为内庭妇人的她这一做法也是稀奇。

到了丰宝岚面前,沈宁道:“宝爷,之前多有隐瞒得罪,我这里先给您赔不是了。”

“微臣也曾多有得罪,娘娘还请不要介怀。”

二人相视一笑,她为丰宝岚满上了酒,道:“宝爷两次冒险相救,我此生永不会忘了宝爷大恩,先干为敬!”

沈宁仰头饮尽,丰宝岚相继干下一杯。

行至韩震,她轻笑倒酒,看着全无异样的男子道:“韩震,你还记得我么?”

“娘娘说笑了。”

“哦?那你可是记得咱们是怎么认识,又因谁而相识?”

韩震闻言皱了皱眉,“时日已久,我记不清了。”

沈宁细瞅他神情,知他不似作假,“你失忆了。”

“韩某不曾失忆。”

“但你忘了一个人。”究竟是他自愿遗忘,还是被他人所害?可不管怎么样,他都不能忘了大花啊!

韩震眉头皱得更深。

“当初你是为谁到了云州,你真的忘了么?”沈宁直视他,“你心里难受么?”

韩震像是被说破心事,破天荒地瞪她一眼,甚而连身边的丰宝岚也能感受他的怒火。

“爱妃?”东聿衡在上头唤了一声。

沈宁回头应了一声,而后再次看向韩震轻笑一声,而后举杯道:“你帮我甚多,我一定会报答你的,韩震!”

一旁的丰宝岚只觉这话有些意思。

别过韩震,沈宁走到万福面前,万福早已起身,一手倒执酒杯不敢让沈宁倒酒。

沈宁道:“那回那毒蛇定是万福公公飞镖射杀,公公自担得起我这一杯酒。”旋即她又轻笑一声,“况且我一直识人不清,错将公公当小厮,我也在这儿给公公赔不是了。”

“娘娘折煞小的了。”万福毕恭必敬地道。

“你二人十分多礼,”皇帝在上头发了话,“万福,你既是客人,便安心受了这一杯酒。”虽于礼不合,但今日东聿衡有心让沈宁高兴,事事便都顺了她的意,况且她这有恩必谢的良善性子又有何不好?

皇帝开了金口,万福也不敢再过推辞,只得躬身双手将酒杯高举于头,由着沈宁将酒满上。

沈宁与他碰了碰杯,“我先干了,万福公公。”

“奴才谨受。”

沈宁转了一圈终往回走,皇帝那若有似无被猫儿抓挠的心总算舒坦下来。

沈宁回到皇帝身边,双唇上扬,“臣妾忘了敬冷将军。”

皇帝也注视她笑道:“如此说来,朕应当先谢爱妃。”

二人忆起战场初遇,沈宁那一声“美人救了英雄”至今令东聿衡难忘,当时却想着什么样的女子会说出这番话来。

“那末,互敬。”沈宁也不推辞,笑着为他添了酒,举杯道,“陛下请。”

“爱妃请。”

玉杯清碰,二人相视的眼里带着许多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二人同饮,底下众人不由会心而笑。

“你一连吃了几杯冷酒,坐下来喝口热汤。”

沈宁依言就座。

此时天幕渐黑,小仆从假山后深井引入水流灌入流杯亭“水“字样石槽中,流水潺潺。竹林曲水,丝乐幽香,无一不让人产生雅趣。东聿衡道:“今日既是这方雅物,众卿不防行个酒令开怀畅饮?”

丰宝岚道:“不如投壶射箭来得俐索哩。”

皇帝道:“想来清岚是要输了。”

众人皆笑。

“我一定是个输的,不如我与陛下合伙好不?”现代高材生的沈宁颇有自知之明,涎着笑道。

皇帝哈哈大笑,“那便依爱妃所言。”

小仆将羽觞放入流水,皇帝道:“行酒令可不分大小,不分尊卑,依次为令。”

“喏。”

“今日人少,不若以觞停之处依次行令,不能答者罚。”

黄陵道:“陛下今夜有心让我等畅饮。”

“咱们陛下胸有成竹哩。”沈宁偏头见皇帝兴致勃勃,勾唇而笑。

“区区酒令能难得了朕?”东聿衡自负地挑了挑眉。

“陛下好生厉害。”

东聿衡舒坦地受了。

“朕先开始罢,”东聿衡停箸,大手支于龙头扶手开令,“朕有一拆字酒令有客到舘驿,不知是舍人、官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