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节(1 / 1)

她放下篮子,从里头拿出三个小酒杯,一齐横放在墓前,一一斟满,然后用火折子烧了些纸线,做完这一切后她将酒缓缓洒进土里,坐在了让人跪拜的石板上。

“是不是很纳闷我这几天都没来看你?说出来吓你一大跳,克蒙人想袭击云州,咱们把他们打了个落花流水,很厉害吧?”她轻松地向躺在墓中安眠的男人讲述新鲜事,“娘没事,爹和子轩还没回来,估计他们回来了也没事儿了,因为皇帝派了一个王爷和一个大将军过来,不仅救了云州,还杀到他们地盘去了,难保你们广德皇帝……啊,扯太远了。”

沈宁笑笑,“我不会乱说话的,你放心,我这两天二病犯得够多了,不自量力说得就是我这种人,昨天我就受了教训,被一个疯子打得吐血,痛得我那个……销魂。你别看我皮糙肉厚,但是真的很痛啊……”

沈宁明明是笑着说的,可是不知不觉,她的眼泪却顺着脸颊落了下来,“我以为我胆子很大,可是昨天我真的很害怕,原来我是个胆小鬼……”

她抽泣着,不停地向那人倾诉,“还有,我也许因为不经大脑的言语害了一个人,我怎么能,让一个无辜的人背了冤屈逃亡……我算什么……”

说着说着,她泣不成声,在这格格不入的世界经历了种种沉重,惟一可以依赖的人却撒手人寰,她就像飘浮在空中,跌跌撞撞没了方向,可是在众人面前还得佯装坚强。

微风沙沙地吹过山林,拂在身上的却终不是那双温柔的冰凉的手。

突然,林中一阵急速的沙沙之声,沈宁听到一声厉喝:“夫人小心!”

沈宁一双泪眼迷茫中带了一分警醒地抬了起来,举目却不见人踪,一低头只见一条翠绿青蛇被两柄薄如柳叶的暗器钉在脚旁,死而不僵地扭着长尾。

是条毒蛇。沈宁麻木地看着它,她最近都被吓得没脾气了。

随后小路中传来动静,她侧身擦净脸庞,再转过脸已是标准笑容。

果然那声音是小万福。沈宁看着跨步而出的东旌辰和跟在他身后的万福,心里无奈,他们来多久了?

东旌辰回应她的目光,脸上丝毫不见窘迫之色,怡然自得地道:“李夫人。”

“六王爷。”她轻咳一声,声音还是带了一分沙哑。

她作势要跪,东旌辰道:“荒山野岭不必多礼,”他顿一顿,“你何以在此?”

“民妇来看看亡夫。”沈宁直视他,“王爷怎地在这儿?莫非……又是来捉蛐蛐儿的不成?”

☆、第二十三章

东旌辰一愣,看向她略显红肿的双眼,哈哈一笑,“怎地又被夫人碰巧了,实不相瞒,本王想捉个三尾儿回去来着。”

三尾儿,也就是雌蛐蛐。向来蛐蛐玩家儿,不光养雄的,还养雌的给做伴儿。

“……王爷上回不是捉了一两只雌的回去么?”

“可别提了,全都没了。”

“啊,那可糟糕。”也不知他说得是真是假,也不知他究竟听到了多少,沈宁只能当做他们碰巧救了她性命,感激地道:“多谢二位刚才出手相救。”她又瞟一眼死透了的青蛇,看样子是竹叶青蛇,她最近流年十分不利啊……不过究竟是谁使的暗器,看着功力,又是个很高的。

卧虎藏龙,古人诚不欺我。沈宁汗颜。

“举手之劳,李夫人在这山野之地,还需多加小心才是。”

“王爷说得是,下回我一定多加小心,”沈宁弯腰收了酒杯,提了小篮子慢慢走向两人,“救命之恩无以为报,不如民妇再帮王爷把个风,助王爷添一只美丽动人的蛐蛐儿?”要是他真来捉蛐蛐,她就舍命陪君子了。自己的窘态或许早已落入两人眼中,对于侵犯了她的隐私,沈宁不是不气恼的,无奈这人位高权重,也只能在口头上让他下不了台。

东旌辰意味莫名地看她一眼,居然徐徐道:“那就劳烦夫人了。”

这似曾相识的场景让万福再次百感交集,他瞪大双眼,又要,捉蛐蛐儿?

真捉?沈宁似笑非笑。

两人真真假假向前走了一段,在一堆枯叶下发现一只蟋蟀黑影,沈宁做了个噤声的手势,轻轻放下小篮,缓缓朝前移步。

东旌辰眉头一挑,撩了今日所穿黛色长袍,将其扎在金玉带中,向前迈了两步,旋即大马金刀地蹲了下来,双臂搭于两膝之上,兴味十足左右寻觅小小猎物。

沈宁瞄向他镶了金丝的黑靴,挑眼向上瞅着他豪迈几近粗野的姿势,以及那唇角不似作假的趣味笑意,顿时目瞪口呆。居然,没有违和感……

突地一只蛐蛐儿窜出,东旌辰眼疾手快,侧身大手一扑,却是落了个空。

这一惊让枯叶底下虫儿乱窜,两人自然得寻新地儿了。东旌辰遗憾起身,“小玩意儿机灵得紧。”他一面说一面低头寻摸,那认真的姿态不亚于沙场点兵之时。

沈宁真心风中凌乱了。

这回东旌辰找到一处藏匿蛐蛐儿,他回头招手让沈宁上前,沈宁刺激过重,恍恍惚惚地走过去,为他在后边守着。

东旌辰一脚向前,弓下腰双手微屈,紧盯着草丛中一点黑影,笨拙上前一扑,蟋蟀却早已有所防备,俐索一蹬后腿,优雅地弹跳起来,孰知足下还未踫到草叶,另一双手网已扑天盖地而至。

“捉住了么?”东旌辰回头急问。

沈宁垂着头忍着身上一波波地痛楚过去,她又犯病了,受了内伤还条件反射地捉蛐蛐儿,她难道会成为第一个因捉蛐蛐儿而死的二货么?

东旌辰走过来,见她一动不动,也不出声。

过了一会,沈宁抬头笑道:“捉住了。”

东旌辰看向她额上的汗珠与牵强的笑弧,背手而笑,“好!万福,快拿笼子来。”

这顿时苦了万福,他从哪儿给变个笼子来?他慌忙四看,视线寻到一根翠竹,抽了腰间锐利匕首,似是毫不费力地截了中间一段削了口,又自怀里抽出一方丝帕,三两下竟做成了一个简单筒笼。

这厢沈宁慢慢将蛐蛐儿捉在两指之中,看了看尾巴,“可惜,是个公的。”

“无妨,”东旌辰凑近,“方才听它叫声响亮,应是只凶狠的。”

沈宁将蛐蛐儿放进新鲜出炉的笼中,看了万福一眼。

万福鼻观眼眼观心。

“不过王爷,上回您可是一捉一个准,这回怎地失常了?”沈宁悄悄抚胸吁着气,随口道。

东旌辰尴尬地咳了一声,“本王今个儿精神头不好,你且等着,本王势必亲自捉一只三尾儿。”他转身又向丛林中走去。

自掘坟墓的沈宁只得认命地跟在后头。

“主子……”万福在后头用只有他自己听得到的声音犯难地叫了一声。

两人仔细听了许久,终于又发现蛐蛐踪迹,这回沈宁终于决定不犯二了,她只作作样子蹲下来,看也不看蛐蛐儿,无事偷偷打量起一脸专注的东旌辰来。这位爷……真是个人才啊。分明恢复了本性的他是那么地高高在上,怎么转眼间又可跟纨绔子弟一样地蹲在地上捉蛐蛐儿。难道古代的皇族都这样,年纪轻轻承担着国家大任,却也是童心未泯?只不过,他也分得太开了点吧……完全像两个人啊兄台……

“哈,有了。”就在她出神之际,前头传来一声欢喜之声。

沈宁回过神,贺喜上前,问道:“是公的还是母的?”

东旌辰将大手稍稍打开一缝,谁知里头虫儿见光就振翅,沈宁又是手比心快,双手迅速按了下去。

电光火石中两人对视一瞬,沈宁立刻撤开了手,问道:“蛐蛐儿没跑吧?”

冰凉的触感自手背消散,东旌辰缓缓应了一声,

“没跑就好,小万福,快过来,你家王爷又捉了一只。”

那骄傲的声音跟哄小娃儿似的,万福硬着头皮上前,“恭喜王爷。”

东旌辰捏起小虫,挑了挑眉,“母的。”

万福冷汗自额上下来,爷,您是否太入乡随俗了?

“唉,就是不知这蛐蛐儿岁数,要是个七老八十的,那咱们可就白忙活了。”

“七老八十,”东旌辰一愣,哈哈大笑,“傻子,蛐蛐儿活过程半年就算长寿了,七老八十的不都成蛐蛐精了?”

沈宁脸一红,谁不知道呢,只是他这口气……真没幽默感。

东旌辰见她脸上染了粉色,好笑地摇了摇头,这怪异寡妇,他还以为她没半分女儿家的情态,不想也会脸红。

被东旌辰调侃后的结果是又陪他捉了两三只不那么“老”雌蟋蟀,沈宁还拖着隐隐作痛的身子陪“领导”视察战后民生,万福牵着两匹马,提着一筒子蛐蛐儿跟在后头。

此时有几家为了生计开了店,街中也有挑担叫卖之声,东旌辰闻着香气,竟觉有些饿了,他偏头对东张西望的沈宁道:“本王还未用早膳,李夫人可知名家点心?”

沈宁也在找吃的,她不假思索地道:“郑好手的包子,老铁家的煎饼,张家的汤面都不错,只不过只开了两家,不知王爷想吃什么?”

“夫人以为如何?”

沈宁想了一想,“那就尝新鲜的吧,铁家煎饼加了一味本地野菜,别处是吃不到的,王爷尝个新鲜?”

“好,那便吃铁家煎饼。”东旌辰也不拖泥带水。

万福又在身后苦了脸,主子要吃这街边东西?万一不干净……

沈宁引路,路过了紧闭的郑好手包子铺,说了一句,“这就是郑家包子了。”

东旌辰瞟了一眼,而后道:“说起包子,长阳有一种包子,里头灌了汤,皮薄馅多,状似白菊,陛下御品,封为天下第一包。”

“我听子……先夫说过,可惜是皇家膳食,不然有机会我也尝一尝。”她虽然在现代吃过灌汤包,但并不是正宗的,况且这古代做给皇帝的包子,不知道有多精致,别里边的馅都像红楼梦里一样弄个十七八样,一个包子顶一头猪。

“这有何难,倘若陛下让你御前受封,本王就求陛下赏你两个包子。”东旌辰打趣道。

“王爷玩笑了,民妇不过是山野村妇,机缘巧合助了黄将军与游大人一臂之力,哪里有资格面见圣上。”

“这些你我都说了不算,权看陛下御旨。”

沈宁傻笑一声。

这万恶的封建社会。

到了老铁煎饼铺,沈宁要了三个大煎饼,丢了几个铜板儿在边上。

“一个煎饼几文钱?”

“两文。”沈宁先接过老铁媳妇用油纸包好的一个大饼,递给东旌辰,“给,冷爷,趁热吃。”

刚煎的大饼香味扑鼻,东旌辰心想她叫声冷爷,自己也不必顾皇家威仪,反正自己今个儿连蛐蛐都抓了,还在乎吃这市井小吃?忆起方才路过之人一边挑着担一边大口吃着煎饼,合该那么吃才香。于是乎他闻着油香,大口咬下。

香滑酥脆的饼子散发着一股清香,不知是饿了还是大饼着实好吃,东旌辰觉着极为美味。

“这是什么菜?”

“叫做松菜来着。”沈宁又接过一个饼递给万福,“来,小万福,看你馋得,直盯着冷爷的煎饼不放。”

万福清秀的脸庞顿时变幻莫测,这夫人……

“哈哈哈,夫人既然给了就收着。”东旌辰又吃一口,“爷这饼可不打赏。”

“主子……”怎地主子也与李夫人一同打趣于他?万福无奈,也不得不从,双手接过煎饼,拿着并不吃。

沈宁最后拿了自己的。

东旌辰道:“你伤重未愈,不适宜吃这些东西。”

“啊?”沈宁被这突如其来的关怀弄得呆了一呆。刚才陪他捉蛐蛐儿的时候他怎么没记起来?

“这饼爷替你分忧罢。”说着他抽走了她手中的油纸包。

两文钱的煎饼也抢……沈宁敢怒不敢言,真是越有钱的越抠门!

“爷还有要事在身,你跪、退、回罢。”

跪、退、回是个什么意思!沈宁恨得牙痒痒,这厮很有气质,地痞流氓的气质!

“冷爷,您要觉着好吃,改明儿再来,记李府账上就成。”沈宁大方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