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节(1 / 1)

究竟在干什么呢?我悄悄潜行过去,躲在柱子后偷窥。

却听他对佛低语:“弟子姜冕求佛宽宥从前许下的妄言,实在是弟子想不到对一只汤圆竟能牵肠挂肚许多年,从前得之无意,失之却魂牵,再得之竟不能。若真求不得,何苦爱别离……”

语声低回,哀戚苦楚,无可言状。

我在柱子后恍然,原来太傅是个恋物癖,爱上了一只汤圆!

☆、第76章 陛下坐朝日常一四

万万没想到,太傅还有这样一段曲折苦楚不为世人所容的恋情。

我在柱子后面深深地震惊了。

震惊完了后,是深深的同情。谁心里藏这么一段扭曲的恋情,都会心灵扭曲吧?难怪总觉得太傅不正常。

同情完了后,是愤怒。他爱着汤圆,还整日招惹我?不是民间传说中的渣男是什么?

但是再一想,我堂堂天子,居然比不上一只汤圆,这是何等的屈辱!

屈辱完了后,再一想,不对,也许汤圆并不是我简单粗暴以为的汤圆。身为美食爱好者,虽然下意识就将其与食物联系一起,但我姑且高看一下太傅的节操吧。

兴许,汤圆是一个代号,一个昵称?实际上,是一个美艳不可方物的姑娘?

可是这样一推理,好像让人更生气。

盯了盯跪在佛前忏悔的姜冕,那身姿莫名有些凄婉,也不知道他做了什么对不起佛祖的事,要这样虔诚诉祷。念及他身份与学识,应当不是倾慕怪力乱神之辈。故而能令他屈膝而跪,转向虚无缥缈的佛祖求助,这一举止,便足以证明他所发之愿的艰难。

他爱上了怎样一个求不得的人呢?

不知怎么,不想再听。悄悄离开,走出大雄宝殿很远一段距离,再回头,宝殿内烟雾缭绕,供奉的本师释迦牟尼佛的佛像在烟雾中格外缥缈,低垂的眼眸仿佛在悲悯世间,也仿佛在看着座下求佛的男子。

我垂下眼,看着掌心躺着的一根金簪。佛真的能懂凡人的情感么?金簪之下,掌心纷乱的纹路,不知延伸何方。情爱的轨迹与命运的方向,皆是不可捉摸。

随意漫步,不期然走到一座佛殿。佛讲机缘,我便迈了进去。仰头一看,殿前一只巨大莲灯正燃着,莲灯后,坐着燃灯佛。

莫非这真是天意?心内酸苦,上到佛前,取了金簪在手,摩挲良久,搁置案上。

三世佛偏遇过去佛,引我来此,是要归置前尘过往的么?

跪坐蒲团上,闭目沉思,那些纷纷扰扰的过往点滴从脑海闪过,仿佛隔着一层雾,看他人的悲欢离合。从前种种皆如过往云烟,稍纵即逝,一逝不可追。

哀痛时,脑子也跟着一痛,如要炸裂般。顿时便失去知觉……

走在一片云雾中,一座熟悉的寺庙乍隐乍现,从正门进入,青松古柏,郁郁葱葱。佛殿前,站着一大一小两个身影,因从背后看,并不能看清面目,但极为眼熟,尤其是大的那个。

忽然间,大的那个拉着小的那个一同跪下,看起来是要一同立誓。

我见自身罩着一团云雾,想必旁人瞧不见我,便晃进了殿内,绕到他们面前。

这一看,吓我一跳。大的那个居然是姜冕!虽然稍显青葱,但眉目依稀,化成灰我都认得。此际他恼羞成怒,对着小的那个很是无可奈何。我再看小的那个,肉呼呼的身子,圆嘟嘟米分嫩嫩的脸,很可口的样子,但此刻是茫然而略心伤。眼里澄澈明亮,却模样呆傻,很是令人惋惜。

这个小呆被迫发誓,唇瓣开阖,吐出一串令人听不清的话语,隐约似乎是绝不会强求谁做什么,说完只将委屈的神色深深掩下。

姜冕勉强表示满意,也立誓佛前,咬牙切齿,神色决绝。

我想靠近,听他说什么,却见他旁边那个小呆忽然转头盯住我。我一惊,这小呆子居然看得见我?我悄悄移动少许,小呆子目光也跟随而上。既然暴露了,我当然要撤退。可是小呆子目送我出佛殿,才张口说了一句话。

“我是元宝儿,你是谁?”

我瞠目结舌。

“我才是元宝儿!你骗人!我才是元宝儿!”

“好好好,你是元宝儿,你当然是元宝儿,谁敢冒充我的元宝儿?”一道仿佛有实质的低沉嗓音响在头顶。继而是头顶被摸了摸,再是脸颊被摸了摸。“太傅在这里,元宝儿迷路了的话,赶紧回来吧。”

我只觉自己护身云雾消失不见,而后身化一道光。

睁眼醒来,两眼茫然。

“元宝儿?”近处有人呼唤。

视野里的人与物不知都是什么意义,呆滞了片刻,景象一一入眼帘。姜冕近到发丝都散了一缕垂到我脸上,这眉眼这脸容,梦里梦外并无太大出入。他见我久久盯着他,十分忐忑:“你醒了没有啊?”

我移动了一下目光,发现自己躺在他怀里。蒲团上,他呈半跪半坐姿态,将我抱在腿上,枕在他手臂间,面容焦急。

“我见到了太傅和小元宝儿,小元宝儿很委屈,你肯定欺负了她!”我愤愤道。

见我无恙,姜冕先是欣喜,笑容一绽,十分晃眼,眉眼含笑,唇边飞扬,那眼波便潋滟晴方好。但细思我的话,便眼神躲闪,可见心虚:“你在哪里见到的?”

“佛前,你逼着小元宝儿立誓。”我逼视他,逼得他不敢垂眼,但咫尺可见其肌肤微微泛红,且极有光泽,看起来就想摸一摸究竟有多滑嫩。我咽了咽口水,撇开其他念想,专注于谴责。

“你是有选择性的记忆么?光记住些不好的东西。可不可以记起一些美好的事情?”他微微闭了眼,睫毛低覆,再睁眼,心虚而恳求地看着我。

我却忘不了梦境里他对小元宝儿不屑的神情,当即反问:“你跟小元宝儿有过什么美好的事情么?”

这下,击中他的软肋。他眼睫一颤,眼内神光敛去,黯然神伤:“从前,是我错了……”

“那汤圆是谁?”毫无预兆,我脱口问出,话题之跳跃,不仅他震惊,我也觉得匪夷所思。

我头下枕着的手臂都抖了抖。他惊骇地盯着我:“你、你知道……”

“知道什么?”我对他惊诧莫名。

他定了定神,抬头望了眼佛祖,这才直视我,小心探问:“其实,你并不记得小元宝儿立誓说的话对不对?既然不记得,那就当没有发生过!不行……万一佛祖有灵,不能拿你的誓言作儿戏。其实你也并没有说什么很严重的话,都是我一个人的问题,那么,誓言应验或反噬,就由我承担吧。”

自己絮叨完,也不管人有没有听懂,他如释重负一般,好像问题就在他的絮叨中解决了。

我的太傅是个神经病!

“那么,汤圆究竟是谁呢?”我还是没有忘记这个问题。

他瞪着我:“你还不知道?”

我反瞪:“我怎么可能知道汤圆?又不是给我吃的!”

他对我失语片刻,无奈地扶我坐起:“去用斋饭吧,汤圆你就别吃了。”

我揉了揉头,不再那么痛了,总是这么突然地来,突然地晕倒,我到底吃了什么药?方才的梦境究竟只是个梦,还是佛前的暗示?

但我还是没有忘记,一边跨出殿门,一边孜孜不倦继续追问到底:“那汤圆留给谁吃?”

姜冕从容自若牵我出燃灯佛殿,目光从案前某处掠过,随后回头,低咳一声:“我呀。”

☆、第77章 陛下坐朝日常一五

坊市上吃得太饱,斋饭这种东西便毫无吸引力,我随便吃了三碗饭,便撂了筷子。

掌厨小和尚被我不挑食的精神感动到,更为自己的厨艺而欢欣鼓舞,直到太傅忧心忡忡问我:“哪里不舒服么,没胃口,吃这么点?”

掌厨小和尚对着我面前的三个空海碗,震惊了。

我托腮怏怏道:“不喜欢吃斋菜。”

太傅安抚:“姑且将就一下吧,待明日回宫了再吃好吃的。”

掌厨小和尚对着我面前的五个空盘子,又震惊了。

就这样勉强解决了晚饭。

掌灯时分,小沙弥给我们安顿客房。引我们前去时,太傅跟小沙弥搭话,非常和蔼可亲:“小师父,客房不够也不要紧,若只有一间也并无不可。”

我心中一紧,顿时靠近小沙弥,挨着小和尚走。小和尚很慷慨:“不会的,寺里客房一向充裕,陛下和太傅一人一间,寺里绝不会亏待了陛下和太傅的。”

我松下一口气,却听姜冕淡淡道:“客房那么多岂不是很浪费,多一间房,多耗一盏油灯,也多用一床铺盖,出家人难道不应该节俭?”

小和尚被难倒了,挠挠光头,似有所悟:“太傅说得不无道理……”

“太上皇与陛下皆提倡节俭,广化寺又是敕造寺庙,如此铺张浪费让陛下看见,陛下会怎么想?”姜冕循循善诱,进一步开导。

小和尚看了看我,呆了呆,顿时举棋不定:“那……就节俭一下,只开一间客房?”

“敢对朕节俭,明日你们就关门大吉吧!”我才不管什么铺张浪费,什么贤明君王,当即反驳。

“……”

一番争取,小和尚终于给开了两间紧邻的客房,当然某人希望破灭一派无精打采且略去不表。望着类似小黑屋的房间,我下意识便觉得可怕。好在小和尚赶紧点了桌上油灯,驱散了一室黑暗,又开了窗散散气息。

我站客房中四下打量,虽然布置简朴不能与宫里比,但桌椅床铺俱全,将就对付一晚还算可行。

小和尚在房内忙着收拾,我坐桌边将油灯拨旺,灯火通明,照出一室亮堂,将室外长身玉立负手看夜色以掩饰空虚寂寞冷的太傅身影映得极淡。

“陛下,还需要什么?”小和尚整理完房间,来请示。

“不需要什么了,辛苦你。”就要打发他走,忽然又拽住,压低声音问,“夜里,庙里会不会有巡逻的?”

小和尚以为我担心治安问题,神情豁然,拍着胸脯保证:“陛下放心,庙里十分安全,无需巡逻!”

我的担忧又爬上心头,完全无法放心:“可是,万一有坏人呢,还是找个人巡视吧,朕怕夜里……”

“陛下不必忧虑!”为了彻底打消我的顾虑,小和尚神秘兮兮告诉我道,“陛下,广化寺是皇家私庙,内里有皇家暗卫,有武憎的!坏人根本进不来,进来了也出不去!”

一个天大的恶人就在门口站着呢,坏人进不来什么的完全没有说服力嘛。

但我也没法说服小和尚,更不好对他启齿。

“好吧,既然你都这样说。万一明早朕不见了,请一定要坚定地怀疑熟人作案,且朕极可能是被灭口抛尸了。”我诚挚地目视小和尚,向他交代一些后事。

小和尚听得五官移位,最后终于脸皮僵硬:“陛陛陛下,您一定是在跟小僧开着一个不是那么显而易见的玩笑吧?”

“不,朕的脑子虽然有一点毛病,但一向不太擅长开玩笑这种没品位的事。”

“……”

小和尚艰难地应付完我后,转身就溜了出去。我见姜冕叫住小和尚,跟他低语了几句,小和尚点头后才走掉。随即,姜冕迈步要进我房中,被我抢先一步奔去门口,嘭地关上门,上了闩。想了想,再拖过一条凳子抵在门后。

蓦地吃了闭门羹,姜冕似是愣在了门外,许久才听他脚步声转去了隔壁房间。

想关我小黑屋?我又不是任人拿捏的汤圆!

房中只有自己,便彻底松懈下来,重新坐回桌边,确定周围没有了大灰狼的气息,取出袖中十年前的一份文章——赋役弊病考,摊在灯下看。

虽隔了长久的岁月,纸页泛黄,但笔墨挥洒的意气随开卷而满满溢出。字迹干脆,笔锋锐利,痛陈时弊,一一针砭。

从开国以来的名门望族依次数来,列出诸豪族所占的地势之便。大殷国内,山泽田园被豪族竞相争夺,瓜分完毕,良田耕地亦多入豪门。而朝廷起国势弱,开国便要仰赖豪族,至文章所成之日,世家鼎力,对朝廷若即若离,若拱若背。豪门世家独大,而朝廷积弱。自然,世家便不把朝廷纳入眼中。自此,朝廷无法抑制豪族,更无法令其归顺。

但,国家赋税与徭役,只能由稀少的自耕农维持,而对天下世族经营的山泽田园鞭长莫及,无力征召。论田地、人丁、户籍,朝廷所属的,远远比不上天下世家所拥有的。朝廷极弱,而世家数代累积,财富不在国家之下。长此以往,国家必将无法束缚豪门,从而皇权危悬。若到大姓问鼎皇权,大乱不远矣。

文章洋洋洒洒数千言,看得我一身冷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