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节(1 / 1)

我快被催眠时,他终于处理完所有纸堆,仰头吸口气,停笔活动了下手腕,重将这些公文装进布袋里,收了袋口,一圈圈绕回羽箭上,两指夹了箭簇,一手撩开车窗帘子,嗖的一下扔了出去。

我睡意顿消,好奇地凑到窗口,扔哪了这是……

看不到,揉揉眼,还是看不到……

头顶上方有个声音懒懒冷冷:“专门负责传送公文的骑兵暗卫,飞一般的速度,岂是你肉眼可见。”

虽然不是很明白,但他终于肯先说话,我心头终于一松,扭回头看他。

他忙着收拾规整笔墨,将这些玩意儿重新收纳入暗格桌板,再将桌板竖起拍入车壁,车厢内顿时又有了空间。

我伸胳膊展腿儿,活动筋骨,长期在车马上蜷缩感觉整个人都不太好。

偷眼看他,好像对我占据空间没有意见,我便进一步伸展,将打着补丁的裤腿合着名贵战靴金蹙重台屦搁上了他的坐凳一侧,捶腿。

他原本准备无视我,可眼角瞟了一瞟,还是没克制住。抬手给我把裤腿往上褪了褪,按摩了几下小腿肚子,在车身晃荡中,手便渐渐下滑到罗袜边缘,伪装成外力使然的模样。

最后鞋也不知道怎么脱掉的,总之脚是到了某人手里……

不过,按摩是很舒服的,我睡了一觉,醒来后鞋袜穿戴整齐,车速也慢了,到了一处新的驿点。

“到哪里了?”我哑着嗓子用刚睡醒的音调嘀咕。

“豫州府。”

“比平阳县大么?”

“大十来个。”

我顿时精神了,迫不及待地掀车帘探头往外看:“那好吃的肯定也比平阳县多好多好多吧?”

车马已行入州府前的官道,路面上的百姓早已被清空,显得官道辽阔而干净,铺路用的青石板都比平阳县阔气。

“豫州府衙”四个大字匾额高悬在一座巍峨的官衙上,官衙前一队官服官帽官靴穿戴严整的大小官员依职位高低站成了个扇形面积,见车马缓缓驶来,众人整齐叩拜在青石砖上。

“豫州刺史薛奉君率州府僚属恭迎巡按大人和夫……”

整齐叩拜的人群在见到跟随姜冕下马车的我的一身装扮后,狠狠地噎住了。

作者有话要说:  让我们从地方一级级回到京师吧~太医哥哥和皇叔都会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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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陛下的州府见闻二

州府衙门远比小县衙阔气,且不说府衙何等威武,便是后衙亭台楼阁小池塘,占地就颇广,州衙不仅官员多,就连女人都很多。

我们一行人被刺史薛奉君及众官员前呼后拥请入府衙,过前厅穿回廊,抵达后衙风景宜人处。所到之处,女子们纷纷走避,有仆妇,有婢女,有小姐,有夫人。避是避了,藏身假山朱阁后偷窥并窃窃私语指指点点的不在少数。

薛刺史眼瞅着自家女眷集中围观新来的巡按大人,不由得一脸的窘迫,直到将巡按大人安顿进后院头等厢房,让女眷们无处围观,脸上的狼狈才稍微褪去一些。

阿宝被安顿在姜冕左边隔壁,童幼蓝在右边隔壁,两名县令被随手扔在一间普通厢房。

各人都有归处,我走到刺史跟前站定,指了指自己:“我呢,住哪?”

薛刺史上下打量我,皱起眉头,从衣着上无法判定从而导致一副拿不定主意的神情,试探道:“小公子是……”

我愣怔着,这时姜冕从屋里出来,一把拽了我进去,回头木着脸对薛刺史道:“不用理会,她跟我住一间。”

薛刺史一脸震慑,随即是发现什么的神情,同当时客店里童幼蓝发现某种隐秘癖好的神情简直一样一样的。

其余州府衙门的官吏们也都纷纷低头咳嗽,假装什么也没有听见什么也没有看见。

被自家师爷戳了戳腰窝后,薛刺史回神,忙收了错愕神色,眨眼间换上一张什么也没有发生过的脸,殷勤躬身:“巡按大人稍作安顿,晚宴一个时辰后在花厅开席,彼时卑职再来延请大人。”

姜冕淡然着脸点头,并将想要扒住门框挤出来的我重又塞了回去:“有劳薛刺史了。”

“不敢当不敢当,能够招待巡按大人,是卑职的福气。”薛刺史脸上洋溢着幸福的微笑。

众属官的繁缛礼节进行到尾声,就要告辞,被我终于冲破重重阻碍闯了出去吸引了他们正欲收尾的目光。

“等等,晚宴有卤煮么?没有的话,有水晶肘子么?都没有的话,有猪头么?还没有的话,至少要有烤腰子吧?”我口水嘀嗒,热切望向他们。

众属官茫然着回不过神。薛刺史望向姜冕察言观色。后者好似扒着门框才没有倒,吸口气,无力地挥了挥手:“虽都是些不上台面的吃食,但既是她要,姑且准备一两道吧。”

薛刺史得令,一副有其门而入的神态,幸福地告辞了。

姜冕重又将我拖入房里,关上门,就要开言训诫一二。我已然好奇地在房内溜了一圈,摸摸檀木椅,嗅嗅桌上玉兰,拂拂床帐流苏,滚滚柔软被褥……

他眼波随我而动,终于没言语了。

我从被子里露出只眼睛瞅了瞅他,知道危机解除,放心地钻出来,溜去门口,却忽地被拽到桌边坐下。

“干什么去?”

我拿脚蹭地面:“转转。”

“万一转丢了呢……”

我觉得最近姜冕的智商一定被什么拉低了:“我又不是三岁小孩!”

他冷哼:“遇到吃的,你连三岁小孩都不如。”

我不满地与他对视:“你是不是觉得我跟刺史要那些不上台面的吃食,有损你的颜面?”

他眉心跳了一跳,眼波微颤,压下视线,深深望过来。我不去看他,被他强迫着转过脑袋面对他。他语声里混着诸多情绪,无法让人条分缕析,亦无法辨认哪一种是悲伤,哪一种是痛心,哪一种是怜悯,哪一种是愤怒。

“我只是不想让你将这些当做奢望,以为这些就是极致。你有更高更优质的选择准线,你有更高贵的身份与更好的匹配,你的眼界应比雄鹰高远,胸怀应比沧海辽阔。不论是在挑选所爱之人,还是品尝美味佳肴,都应该有更高的标准,更挑剔的品味。这是少傅对你的期望,也是你爹娘对你的期待!”

我愣愣地听着他一言一语入耳,直至灌入心底,通达至心扉。一扇窗自心底推开,一道光自天边照入。

他见把我说得傻傻愣愣,不由揉了揉眉头,再轻轻拍了拍我脑门:“好了,现在不懂不要紧,只需记着少傅从来没有嫌弃你什么,便是此刻你灰头土脸布衣荆钗,也无需妄自菲薄。给你穿成这个模样,是希望你以平常心且可屈可伸地成长,以后你会记着从前的你是什么模样,经历过布衣穷苦日,方知锦衣富贵时。”

姜冕不惜揠苗助长给我一通灌输,灌得我好像下一刻便要摇身成为一代君王。生出这个念头,我被自己吓了一跳,心口噗通噗通。

打一棒给一颗甜枣,他抬手抚摸了一下我的头,闻言道:“走吧,少傅带你去刺史府后花园转转。”

我把他的理念灌输暂时压入脑海深处不去想,点了点头。

后花园的池塘上修着小亭阁,小拱桥,岸边湖石形态各异,并有假山陪衬,营造一种闲适恬淡的湖光山影。

向晚时分,暮云低垂,池上烟霞渐生,意境上佳。姜冕难脱文人习气,见此情此景不由诗兴大发,待吟诗到一半时扭头一慌:“元宝儿呢?”

彼时我正趴在湖石缝隙间勾身往水里探,两手拉扯池子里的菱角藤蔓,一根根扯上岸……

姜冕依着水边动静终于在湖石缝隙里将我寻到,额头青筋暴跳:“你又在做什么?!不准在水边逗留!赶紧上来!!那根菱角不许扯,太远了!松手!你给我松手!!”

我气鼓鼓抱了还没扯几把的菱角爬上湖石,被姜冕一提就拎上了岸。我气哼哼蹲下整理藤蔓,将菱角一只只掰下,拿一只肥肥饱满的菱角塞嘴里一咬,水汁溢出,再从嘴里拿出来咬开的两半,菱角肉白白嫩嫩露出在横截面上。

我口水滴答,就要将带着尖角和粗皮的一个横截面送嘴里,姜冕弯身一把抢了去。我抬头,见他用自己的纤纤素手跟菱角搏斗,一点点剥去沾有我口水的粗皮,鲜嫩白腻的果肉一分分露出,同他修长手指的颜色仿佛。

最后剥出半截菱角,塞往我嘴里。我早已迫不及待嗷呜咬上,瞬间他脸色由白转粉,深渊一样望着我。

口感好像有点异样,舌头一探,多了一截果肉。我连忙用舌头压住菱角肉,吐出另一截多余的东西。

结果他脸上粉色进一步加深。同时一物从我嘴里被吐出,卟咚跳到地上,我一瞅,是半截菱角!

那我用舌头压住了什么东西?

我不敢想。

但有人敢。

假山后一名刺史府侍妾捂着脸向同样躲在假山后的另一名侍妾惊呼:“呀!竟然有这么大胆的娈童,有这样火辣的手段,真是羞死人了……”

作者有话要说:  下班回来赶紧码字。。。

☆、陛下的州府见闻三

姜冕黑红黑红着一张脸,撬了我的两排牙齿,拔出了自己多次遭虐的手指,抖出一块手帕擦拭着指上的口水。不知经此一役后,他是否还敢给我喂东西吃。

我还是预备自力更生,归拢摘来的菱角,坐地上埋头咬着吃,一面也是心惊胆战,不知道会不会挨骂。

不停揩着手指,站着半晌没说话的姜冕忽然开口:“喜欢吃?”

虽然没什么是我不喜欢吃的,但听见这句问话,我还是一愣,抬头回他:“你指哪个?”

他的手指,还是我的菱角?

没想到他被我的反问问得也一愣,愣完后明白了我的意思,不由窘了,满面桃红,气道:“你脑瓜里都想些什么?!”

“……”难道我问得不对?此情此景,联系上下文,自然是要表达准确才行,他语意模糊误导别人,居然还指责人家。我气愤愤地咬下一口果肉。

我扯上来的菱角并不多,摘下来拢在一起显得就更少。他看了几眼,默默扎了长衫下摆到腰间,挽了两只宽袖子到肘上,一言不发就下到了池边,撑着两块湖石,谨慎地下脚,沉腰,屈身,探臂,捞菱根。

我蹬蹬跑过去观看,就见一个文质彬彬的太傅不顾形象地据身湖石间,满头大汗又专心致志地偷刺史家池塘的菱角。夕阳余晖洒在水面,反射曼曼晚照,勾勒了他脸部鲜明的轮廓与探身入水的姿态,如同一幅倾国名卷,他便是那画龙点睛,神来之笔。

造物何等偏心,眷顾一人便倾尽所有,学识,名望,地位,容颜,风姿,他占全。

我坐到池边啃菱角,赏名画。

他不知自己已入画,兀自累得满头大汗,手里抓着藤根无法拭汗。一介文士定没做过这等粗鄙活儿,扯几根菱角都累出豆大汗珠,滴入池塘。

我想跳下湖石去帮忙,又恐遭他责骂,只好在岸边跺脚:“好了,够了,你上来吧!”

他默默数了数大致数目,觉得还不满意,继续探身去水里扯,好几次都晃悠着险些栽进去。百无一用是书生,看得我提心吊胆,菱角都没敢咬,怕戳着嘴。

终于待他采够,抱了一怀抱乌菱爬上岸,我赶紧接了扔一边,拉他上来。

他喘着气,白净净的雪衫衣襟上蹭了一大块乌黑泥浆,看得我直皱眉,真是败家,这衣裳值几池塘菱角尚不止,还不知道洗不洗得白。他好像没在意这些,蹲下打理自己的劳动果实,将菱角捆作一捆,时时被扎手,白皙手腕上已划了好几道血痕。

我从袖兜里翻出一条他给我的丝绢,弯身给他擦鬓角的汗珠。怕乱弄他的发髻,只轻轻抿着发角。他下意识仰头,目光一抬,正撞上我俯看他的视线,两线交汇,刺溜一声仿佛有火花四溅……

他明显怔了一下,手上一滞,一道新的血痕添上手腕。

有哪个过路小鬼抽走了我的呼吸,我偏头吸了点氧,蹲去地上,把丝绢铺绕他手腕,打了个结,将他两只袖口从手肘上放下来。衣裳反正都脏了,也不在乎袖口了,总比袒露着雪白手腕让菱角划伤好。

我要帮他拿菱角,他还没回过神,眼睛盯着袖底露出的一截垂下的丝绢,不知何处神游。

假山后又有窃窃私语声:“看呐看呐,果然是好娈童,可惜了这样的相貌,小翠你还是别妄想了……”

我俯身抱菱角,拿胳膊肘撞了撞姜冕,虚心求教:“娈童是什么呐?”

被撞回神的姜冕心不在焉敷衍道:“就是长相好看的童子。”

原来刺史府的姬妾是夸我呢。我就不计较她们躲在假山后偷窥的失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