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节(1 / 1)

爱伦跟他描述过他的血友病,苏彬也多少知道爱伦对生命的看法……他差点忘了,爱伦是一个也许下一秒就没有明天的人。

那么“永远”对爱伦意味这什么呢?意味着不是假大空的承诺,也不是对未来的憧憬,而是此时此刻,每分每秒。

苏彬捂住了眼睛,在心里委屈地骂了一句:“骗子……”

苏彬当然知道,爱伦不是骗子,而是自己把一切都想得太简单了,他以为爱伦说的“一生”至少还有五六十年,他还有很长时间去选择相信与否,选择要不要跟爱伦继续走下去。

但爱伦不同,他做这个决定,就是真的想好了,要做苏彬一辈子的主人。

这样绝对的誓言,对苏彬来说,太沉重了。

金飞回来了,和他一起来的,还有杨诚哲。

杨诚哲见苏彬耷拉着脑袋的可怜模样,走过去揉了一把他的脑袋:“傻小子。”

苏彬听到杨诚哲的声音,突然很想哭:“诚哥……”

三个人都没想到会在这种情况下碰面,金飞靠在墙上,语气低落地跟他的朋友聊天。

杨诚哲问苏彬:“担心爱伦吗?”

苏彬点头:“他会不会出事?”——他出事了怎么办?他死了怎么办?

杨诚哲蹙眉道:“别担心,爱伦以前也有这种状况,他命大,不会出事。”

苏彬:“以前也有?”

杨诚哲:“嗯,是前年的事,也是坐飞机导致的,他去了趟法国,回来后就直接住院了,不过我那会儿不知道他有血友病……”

苏彬:“他不能坐飞机?”

杨诚哲:“不是不能坐,而是比一般人更容易产生后遗症,譬如头晕头痛,四肢僵硬,味觉失灵等,一般人的状况会在他身上放大好几倍。”

苏彬突然又想到爱伦找到自己后那一晚,也说头疼,嗓子疼,第二天吃饭也没胃口,面色很不好,还说酒店做的东西没他做的好吃……难不成都是坐飞机的后遗症?

这次来北京也是自己想来,爱伦就同意了,他却不知道自己又凭白给爱伦添了一次痛苦。

苏彬内疚得不得了,他还以为爱伦只是为自己来中国,没想到他承受的远远不止于此。

好在急诊室的医生没让他们等太久,很快有人出来,告诉他们病人已经清醒了。

众人松了口气,苏彬赶紧起身问道:“医生,具体是什么原因晕厥?”

那医生就是刚刚被苏彬拉住的主任,他看了苏彬一眼,道:“刚坐过飞机对吗?应该是气压变化与冷热交替导致的脑供血不足,以及有轻微的内出血,已经注射了凝血因子,没什么大碍……你朋友好像自己是医生?他清醒后就直接告诉我们他需要配什么药……不用紧张,静养两天就会好转。”

苏彬:“……”

几人正想进去看爱伦,就见他自己走出来了……

“抱歉,让你们担心了。”爱伦的面色还是很不好看,苏彬赶紧上前想去搀扶他,爱伦笑笑,他还没有虚弱到要人搀扶,但他不会放过和苏彬接触的任何时机。

“没事就好,”杨诚哲看着爱伦问,“住金飞那儿么?这两天好好休息一下吧,明天我去看你们。”

爱伦摇头:“明天我想去拜访一下你的家人。”

杨诚哲:“退学手续的事?哎,举手之劳。”

爱伦很坚持,杨诚哲无奈,也知道这是爱伦对他的尊重,也是他的荣幸,于是道:“那你明晚让金飞开车载你们过来,我会请父母准备家宴接待。”

说定了这事儿,几人就回去了。

路上金飞开玩笑道:“还好你俩住一间,还有个照应,否则爱伦死在里面了都不知道……”

苏彬哭笑不得:“乌鸦嘴!别说晦气话!”

金飞:“呸呸呸,不说不说!”

回到房间已经凌晨两点了,金飞的妈妈还穿着睡衣出来关心了一番,苏彬很不好意思,一阵寒暄后各自回了房间。

苏彬给爱伦倒了水,看着他吃了药,之后简单洗漱了一番,两人就准备睡了。

一夜惊心,苏彬重新被爱伦揽在怀里,却怎么都睡不着。

黑暗中,爱伦紧闭的眼睛慢慢睁开,“有心事?”他的声音因疲惫带着一丝沙哑。

苏彬一怔,他以为自己伪装得很好,但爱伦还是发现了……他真要怀疑爱伦有读心术了。

爱伦抬手抚摸苏彬的额发:“刚才的事吓到你了?”

苏彬沉默不语,他弯着头抵在爱伦的胸口,心中一片混乱。

爱伦叹了口气:“木,我很抱歉。”

苏彬蹭了蹭他,还是说不出话来。

就在这时,爱伦突然来了一句:“你担心……我会突然离你而去吗?”

苏彬浑身一僵……爱伦说中了他的心思!

他知道,这句话中的“离去”并不是字面意义上的“离去”,而是“死亡”,是彻底消失,再也看不见,摸不着——这是命运的力量,谁都没法阻拦。

爱伦仿佛感受到了苏彬的恐惧,努力抱紧他,亲吻他的额头:“别怕,我不会死。”

苏彬一抖,用力推开他,有点激动道:“你说不会就不会吗!?”

爱伦沉默了一瞬,道:“也有可能遇到天灾人祸,这点我不能保证。”

苏彬气得浑身颤抖,他讨厌爱伦的语气和态度,为什么他可以把这种事说的那么平静!

爱伦定定地看着他,问:“你害怕了吗?”

苏彬当然害怕!他才二十岁,在他短短二十年生命里,除了爷爷和旺仔,还没有人用这种残忍的方式离开他……

爱伦这一次是没有生命危险,但下一次呢?下下次呢?他就像是一个精致易碎的玻璃瓶,一不小心就可能粉身碎骨!

“你明明说过是永远的……”苏彬自己也没意识到,他的声音已经带了哭腔。

爱伦看着,慢慢道:“我的确做好了这样的准备,我以为你也做好了,毕竟我们谁都不是不死之身。”

苏彬心说,万一你不小心挂了呢?或者一个失血就完蛋了呢?那我怎么办!

爱伦温柔道:“我只能尽力在你活着的时候不死掉,木,你要相信我,我对自己的身体情况很了解,我没法承诺给你四十年,五十年,六十年,但至少十年,我会好好地活着,保护你。”

“谁要你的十年……”苏彬激动地脱口而出,“这么短……”

他承认,他害怕了,退缩了;他承认,他很自私,很贪心。

自己没做好准备,却还奢望着别人言而有信。

爱伦在听到那句话后,身子就顿住了,许久,他才叹了口气,这一声叹息让苏彬的心都揪起来了。

“你好好想想,你需要好好想一想……我给你时间。”爱伦说完这句话,就抽身离去,他去了趟洗手间,再回来时,并没有抱苏彬,反而与他隔了一点距离躺下,也没有道晚安,就这样静静地睡了。

苏彬躺在床上,一颗心七上八下的,几夜的相拥而眠,他已经习惯了爱伦身体的温度,一个人睡反而觉得很失落,但他也不是矫情到非要人抱着才能睡得着,因为晚上发生了太多事,他也很累,胡思乱想了一会儿,很快也进入了梦想。

做了一晚上乱七八糟的梦,苏彬浑浑噩噩地醒来,发现爱伦已经不在身边。

他叫了一声爱伦的名字,也没有人应答,起身后,突然瞄见写字台上放着他的身份证、护照、银行卡和现金,苏彬内心突然一惊……爱伦为什么要把这些东西都还给自己?他生气了吗?他要解除两个人的关系?

不……好像是昨晚自己的态度,自己的犹豫和退缩……伤害到他了……

苏彬的内疚绵延不绝地袭来,整个人的心情down到了谷底。

他下楼,见爱伦一个人坐在沙发上喝茶,主动上前打了声招呼,对方笑着颔首。

苏彬怔了怔,爱伦刚刚那个微笑带着疏离,跟之前几天仿佛带着温度的微笑完全不同。

“睡得好吗?”爱伦问他。

苏彬想说“一点都不好”,但他怕那么说会显得自己离不开爱伦,于是含糊道:“还好。”

爱伦闻言淡淡地移开视线,显然不想再继续跟他说话,苏彬急了,支吾道:“桌上的东西是怎么回事?”

“抱歉,麦克尔,”爱伦冷静道,“你不信任我,我没法继续帮你做决定,占着你的私有物品对你不利,所以我退还给你。”

苏彬:“……”

现在的状态让苏彬觉得比昨晚更加难受了,怎么办orz...

“小伙子,你早饭要吃点什么?”正好宋妈过来,慈祥地看着他,“你顺便替我问问这个外国人,我不会外国话,他一个小时前就下来了,我也不知道他要吃什么,就给他泡了杯茶。”

苏彬:“额,金飞还没起床吗?”

“那懒小子在家非睡到中午不可,有客人在也不知道招待!”宋妈用责备的语气数落了金飞几句,又道,“你们不要等他,会饿坏肚子的,要吃什么直接跟我说。”

“我随便什么都行,”苏彬看了爱伦一眼,问,“爱伦,你饿不饿,阿姨问你要吃什么?”

爱伦笑着摇头:“谢谢,我不饿。”

苏彬无言,对宋妈道:“有粥吗?给他来碗清粥吧,听金飞说您煮得茶叶蛋特别好吃,再来两个茶叶蛋?”

宋妈笑吟吟道:“好,你们去餐厅等吧,就在隔壁。”

宋妈走后,苏彬挨近爱伦,劝道:“我让宋妈准备了粥,你一起去吃点吧!”

爱伦:“你吃吧,我不想吃。”

苏彬想到杨诚哲昨晚说爱伦坐飞机后就会产生味觉偏差,知道爱伦是没什么胃口,可是不吃也不行啊,“饿着对肠胃不好……”苏彬担忧道。

爱伦淡淡的来了一句:“我说了我不饿,何况,肠胃好不好有什么所谓?在你眼里,我都是活不了多久的人。”

苏彬捕捉到爱伦眼中一闪而逝的哀怨,他瞬间无语了——爱伦果然是在赌气!qaq……啊啊啊!他竟然在赌气!呜呜呜!怎么办!

“你在生我的气吗?”苏彬小心翼翼地问。

爱伦平静道:“我没有生气。”

苏彬拉了拉爱伦的衣袖,无声讨好——别生气了。

爱伦:“你去吃饭吧,不要因为我,自己饿了肚子……我头有点痛,想再坐着休息一会儿。”

苏彬被他的偏执搞郁闷了,他无奈地起身,三步一回头地去了餐厅,最后一眼,他看见爱伦闭起了眼睛,眉间轻蹙,好像很疲惫的模样……

餐桌上已经摆了一桌子清粥小菜,除了茶叶蛋,还有酱萝卜,咸菜笋丝等下粥小菜,引得人饥肠辘辘。

“咦,那个外国小伙子呢?”宋妈担心道,“他不吃吗?”

苏彬落寞道:“他没什么胃口。”

“没什么胃口也要吃啊,听说他昨晚还昏过去了?哎,看上去挺健康的一个小伙子啊,怎么身体这么虚?”宋妈皱着眉嘀咕了两句,“我去叫他!”

“啊?”宋妈去叫爱伦?怎么叫?……苏彬赶紧跟了过去。

只见宋妈站在爱伦身边,一边做着吃饭的手势,一边用普通话努力劝说着“吃饭”、“吃饭”……明明是毫不相干的陌生人,明明知道爱伦听不懂,都能做到这一步,跟她一比,苏彬突然觉得自己好渣。

爱伦是因为自己来到中国,也是因为自己身体不舒服,他本来可以好好地呆b国,吃火鸡,喝红酒,享受着他人的服侍,但现在在这里,陌生的国家,陌生的城市……虽然有朋友,但感觉完全不一样,苏彬能够切身体会爱伦此刻的心情,就像他刚刚去b国时那样,虽然身边的人都很友好,但那种举目无亲的寂寞感是无法言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