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当会还是正月里,虽是已经立春了,但春寒料峭,且是能冻死个人。
偏生周秀兰仓促之间,从窗子上跳了下去的时候没留神,啪的一下就直接摔了个狗啃泥。
她这一身细皮嫩肉的,瞬间就贴上了地上的细沙子和露出地面的那些粗糙的草根子。
这只把周秀兰给痛的啊,一双纤细的眉都皱成了西子捧心状。
身上的痛也就罢了,可这心上的痛,周秀兰恨不能都能呕出来半盆血的。
想刚刚还锦被里千般温存万般甜蜜的,可现下却是自己精光着一张身子仓皇失措的跳窗子。
她这都成了什么?暖被的玩意儿都比不上呢。
周秀兰一面恨恨的想着这些,一面寻了个没人的僻静处,急急忙忙的就将衣裙给穿好了。
而这边厢,周秀兰不过才刚跳了窗子没一会的功夫,郑姨娘就已经是推门进来了。
她打眼一看,屋内的榻上现下只睡着林老爷一个人,并没有她当初所想象出来的还有另外一个人。
只是她疑心甚重,总觉得这屋子的角落里定然还是藏着谁。
于是她就纱帐后面,桌子底下,甚或是床榻下面,都打算是查看一番的。
只是她不过才刚刚走到榻旁,还来不及去看榻底下呢,就已经是被睁开双眼的林老爷给一把给抱了个满怀。
“云仙儿,你这是满屋子的在找些什么呢?”
☆、第19章 邀宠手段
郑姨娘没提防林老爷会忽然的伸开双臂来抱她,倒是将她给唬了一跳。
待反应过来,她就笑道:“老爷,你醒啦?”
林老爷将她抱在怀中不撒手:“自打你一进来,我就醒了的。原以为你是要偷偷的亲我呢,所以我就闭着双眼等着。谁成想等了这半日,不见你走过来亲我,反倒是满屋子的像是要找什么东西似的。云仙儿,你是要在我这屋子里找什么东西呢?”
他这般直白的问了出来,反教郑姨娘面上一时就有些讪讪的。
为了掩饰,她便身子一歪,合身都倒在了林老爷的身上,口中还娇笑着,开玩笑似的说道:“找什么?自然是找找看这屋子里你是不是藏了个女人的。”
这些日子林老爷都是独自睡在这如意苑,只说是要静心几日。但郑姨娘就觉得,他林老爷是个夜夜都少不得女人的人,哪里会想着静心?没的扯那闲淡。只怕是又刮刺上了哪个臭不要脸的丫鬟,装着幌儿的说是要在这如意苑静心,实际上不是与那丫鬟夜夜笙歌了?
因此上,今日这一大早的,郑姨娘就带了兰香前来如意苑捉奸。只是不成想,却是扑了一个空,还教林老爷不咸不淡的说了她这两句。
但郑姨娘是个什么样的人?嘴头子上别人是绝对在她这里讨不上半分好去的,于是她便立即来了个以彼之道,还彼之身。
想林老爷那番话说的是七分假,三分真的,让郑姨娘发不出一点脾气来的,于是郑姨娘索性便是用了开玩笑的口吻说出来这十分真的话来。
她这般一说,林老爷自然也是半点脾气都发不出来。
不过下一刻,林老爷便又笑道:“实话告诉你罢,昨日晚间可不是有个天仙似的人儿来我这里自荐枕席的。她说她是九天上的仙女,见我生的俊俏,可人疼的紧,见我这几晚都是一个人睡,说是怕我寂寞,所以今晚就特地的下凡来要陪我睡一晚。说罢她就要动手脱衣服,但我开口制止了她。我对她说的是,哪怕你再是九天上的仙女,生的再好,可我的心中只有我家的云仙儿,便是王母娘娘来了我也不正眼瞧一下的。你赶紧的打哪来的回哪里去,不然教我家云仙儿看到了,她可不管你是什么仙女不仙女的,当头就是一笤帚扫你出去的你信不信。她见我这般态度坚决,最后哭的跟个泪人似的走了。她临走还说呢,你对你家的这个云仙儿可真是好,好的都叫我嫉妒了。”
林老爷说的这个话,一方面是捧了郑姨娘,但另一方面也是有些损她。
捧了她,那是因为他说,便是他身边有了个天仙,他心中也是有她的。损了她,那是因为他暗暗的说她是个泼妇。
不管你是什么仙女不仙女的,一笤帚扫了出去,可不是泼妇才做得出来的行径?其实说到底,林老爷也是个玲珑心肝的人,郑姨娘内里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他心里明镜似的,不过就是为着年少时和她的那一段情不说破,容忍着她罢了。
而这边厢,郑姨娘听了他瞎编排的这番话,只笑的全身都颤个不住。
她伸出食指戳了他的额头一下,口中却是骂道:“什么仙女?哪个仙女会这么不要脸的就主动的要来睡别人家的丈夫了?怕不是个狐狸精儿,特地的来勾你的精魄,你还当是仙女儿呢。”
林老爷笑嘻嘻的不说话,只顾低头瞧着她新染的红指甲。
这么一番插科打诨,他以为这事就这么过去了。
但下一刻郑姨娘却是双眼圆睁。
因为她看到了那大红牡丹花纹的锦被上有一根长长的黑头发丝儿。
她趁着林老爷不注意,赶紧的拣起了那根头发丝。
很显然的,这根头发丝并不是她的。
她虽则是生了个好相貌,但头发却永远都是她心中最大的痛。
不为别的,就因着她的头发干枯发黄,且又是硬的很,握在手中都还嫌戳手呢。可现下她手掌中的这根头发丝,黑亮光滑的,且又柔顺的紧,就跟水底的水草似的。
郑姨娘脑中一时急转,很快的也就知道了自己先前的猜测是真的。
她一时只暗中恨的咬牙切齿,恨不能直接扑上去,咬上林老爷身上的二两肉下来。
可到底这副泼妇的本质她是不敢在林老爷面前露出来的,反倒是面上带了柔柔的笑,撒娇撒痴的对他说着:“老爷,你看都这么些时日了,你都不在我那里过夜,没的却整日的在这书房里,没个人替你暖被窝儿的,你就不嫌冷的慌?”
自打她生下了林承祖和林琼芳之后,林老爷虽然隔三差五的就会去她屋子里看他这一双儿女,但从不曾在她那里过夜。
原先郑姨娘以为这林老爷是每日的在花街柳巷行走的也就罢了,毕竟鞭长莫及,她是管不着他外面的事的。可后来一打听,才知道他这些日子竟是日日的在家里,不过就是在如意苑里睡罢了。
郑姨娘难免的就开始有些担心了。
毕竟一来她是生过了孩子的人,身材便是再保养的好,那也是回不到当初的了,这二来,宅子里年轻美貌的丫鬟还是一抓一大把的,这林老爷要是又刮刺上一个,弄大了人家肚子,一时兴起的,又给她整了个姐妹出来,那她往后岂不是要失宠了?
而这当会,她就觉得她先前的担心真的是快要成真了。
所以难免的,她就又开始放出手段来邀宠来了。
但很可惜,她今番的这次邀宠,林老爷却是丝毫不为所动。
林老爷仰面打了个哈哈,半是认真,半开玩笑的说道:“哪里会冷的慌呢?我这如意苑里,整日的火盆拢着,地龙烧着。再不济,不还是有小厮德儿嘛。让他给暖被窝也是一样的。”
郑姨娘的身子顺着林老爷的身子就贴上去了,一双手也是不安分的在他身上敏感的地方游走着:“亏你也说得出来。一个小厮,身上臭烘烘的,他躺过的地儿你也躺得下去?我的那屋子里可是整日的都熏着你最爱的苏合香呢,又有我给你暖被窝,老爷就不想去看一看?”
只可惜,今日这一大早,林老爷就是和周秀兰连续放过两火统的了,这当会也只是个腌过几个月,早就已经软烂了的酱瓜了,任凭她郑姨娘再如何放出手段来,那也不可能长成个刚摘下来的黄瓜了。
林老爷伸手拉住郑姨娘还在他身上左右摸索,四处点火的纤纤玉手,顺势握在自己手掌心里,不让她乱动,也笑道:“想起来我也是有几日没有见过祖儿和芳儿的了,也罢,待会我就去你那里坐一坐。”
说罢,扬声就叫小厮德儿去打水来给他净面,伺候他起来。
德儿这当会正在和兰香面对面的相看两生厌呢。
兰香是自打郑姨娘进了这林家大宅门就跟着她的,她生性机敏,惯会察言观色,所以郑姨娘很是看重她。
像是刚刚的扇了德儿一耳刮子,质问他的那几句话,原不过是郑姨娘想说的,想做的。但碍于怕林老爷知道她的泼妇本质,所以就只是站在一旁沉着脸子不做声。最后自然是兰香知道察觉到了,出手替她办了。
后来德儿迫于无奈,也是抵挡不住兰香的猛烈攻势,让郑姨娘瞅了个空子就进屋子里去了。而兰香却是伸开双臂拦在门外,阻止德儿进去通风报信。
这当会,林老爷在屋子里扬声叫着德儿进去伺候他,德儿闻言,抽了抽还有些痛的嘴角和脸颊,就面无表情的问着还拦在门口不挪窝的兰香:“老爷现下叫我进去,怎么的,兰香姐姐还是不肯放行?不然我这就转身走人,让姐姐进去伺候老爷?左右你们主子丫鬟两个人一起伺候老爷,传了出去不也是一段佳话?倒省得我在旁边还碍着你们的眼呢。”
他这番话里的讥讽意思也是很明显了。兰香一听他说完,当即也就冷下了脸来。
“呸,”她朝着他吐了一口口水,鄙视的说着,“哪里比得上你呢。日里伺候着老爷的,晚上也不闲着,还得替他暖着被窝,最后索性一搭儿抱着睡了。小猢狲,打量你和老爷的那些事儿我不知道呢,不过就是后门的那些龌蹉营生罢了。可别叫我张扬出去,到时看你有脸没脸。”
德儿将他的一张脸直直的伸到了她面前,伸手指着给她看:“还能怎么有脸?都已经是给你打的肿成发糕的了。你就是再张扬了出去,我也不怕的。左右不过是离了这门这户罢了。”
说罢,赌气的一把推开她,推门就进屋子里去了。
☆、第20章 小厮德儿
林老爷此时正坐在榻上和郑姨娘打牙犯嘴的开着玩笑,听见门响声,他一掀眼皮子,率先就看到了德儿的右边脸颊上面五个鲜红的手指印子。
他的面色瞬间就沉了下来。
德儿这个小厮,现年十九岁的年纪,生的清俊异常。若是他穿了女人的衣裙,再抹上粉搽上胭脂,带了出去,和一般行院里的头牌都不遑多让的。且这个小厮又是惯会揣摩他的心意,又是个会看眼色会做事的,所以林老爷一般什么事都不会避着他。
譬如说这次他和周秀兰的事,林老爷不但是不避着他,反而中间传递消息的事情多是他去跑腿。
所以说这个德儿,也可以算是林老爷心尖上的一个人了。这下他猛可的见到了自己心尖上的人一张俊脸都快肿成一个猪头了,如何会不怒?
于是他就冷声的问着:“你脸上的这手指印是怎么回事?”
屋外的兰香倒也罢了,她现下是没看到林老爷的脸色,而郑姨娘一见林老爷的面垮了下来,心中就捏了一把汗的。
她只紧张的望着德儿。
德儿这会也是凉凉的瞟了郑姨娘一眼,一见她吓得面色蜡黄蜡黄的,心中瞬间就一阵幸灾乐祸的笑。
而后他在林老爷那探寻的目光中抬起了头来,回道:“刚刚姨奶奶来的那会,小的想着老爷您还在睡,怕姨奶奶搅扰到您睡觉,便出手拦了姨奶奶一下。但小的手劲大,姨奶奶又是刚生过孩子的人,身子的元气本就大伤的,小的这么一拦,竟是不甚将姨奶奶给推的往后跌了一跤。姨奶奶虽然是没有怪罪小的,但小的心里实在是过意不去,于是便自己动手扇了自己一个耳刮子。喏,这脸上的手指印,就是刚刚小的自己动手扇出来的。”
他这番话一说出来,郑姨娘一刹那还没有反应过来。
想她以往,因着这个小厮日夜跟着林老爷的,帮他在外面刮刺女人,又是跟林老爷有些不干不净的营生,所以他心中实在是厌恶这个小厮的很,每每见了他,总是对他没有什么好脸色。但她实在是没有想到,这当会这小厮还会帮她掩饰她指使兰香打他他的事。
而林老爷也是有些意外。
他才不信德儿会动手打自己,那除非今日的日头是打北边出来的。
但他眼角余光望了一眼脸色吓的蜡黄蜡黄的郑姨娘,刚刚心头上的那股火气就下去了不少。
也罢,既然德儿都这般说了,那这事就这么了了吧。
于是他就说道:“傻孩子。姨奶奶是个菩萨心肠的人儿,便是你不小心推了她一下,害她跌了一跤的,她这个苦主都说不与你计较的了,你做什么还要自己扇自己一耳刮子?下次可别这样了,休说是我,便是姨奶奶看见你面上肿成这样,心里也是过意不去的。”
他这番话的反讽意味听着也是明显的了。
但虽然是被林老爷这般的嘲讽了一番,郑姨娘也只能是点头称是,顺带欲盖弥彰的又说了一句:“我这里有一罐药膏子,搽你面上的这个瘀肿这个是最好的。待会我回去了便让丫鬟给你送过来吧。”
德儿先是躬身谢过了林老爷,再是躬身谢过了郑姨娘,而后便转身径直的出去打水去了。
其实德儿这个小厮,面上油嘴滑舌的不说,内里粘上毛是个比猴还要精明上几分的人。那郑姨娘指使兰香打了他,他岂肯干休的?恨不能一个大耳刮子还回去,顺带再往死里踹上一脚的。但他知道,现下林老爷虽然是没有以往那么宠爱郑姨娘了,但她在宅子里到底是个老人儿,待了那么多年的,新近又是刚生了一双龙凤胎,在这宅子里她的根基可谓是站的很稳。自己虽说是得林老爷面前的红人吧,但因着这一个耳刮子就想扳倒郑姨娘那也是不可能的。
既然如此,还不如索性给了那郑姨娘脸,将这事揽到自己身上来呢。这一来是在林老爷面上刷了个好印象,二来也是让郑姨娘心里感念他这个恩情,往后再见了他总不至于动不动就开口一顿骂或是一个大耳刮子的罢?
一举两得,对自己又这么有利的事他为什么不做?
至于这个耳刮子,德儿伸手摸了摸自己肿的越发高的脸颊,面上泛起一个阴冷的笑容,大家往后在这宅子里待的日子还长着呢,怕不是没有还回去的时候?
到时他定然是会让郑姨娘再也翻不了身的。
郑姨娘这会还不知道自己已经是树了这么一个大敌了,还在那里和林老爷撒娇撒痴的卖弄着自己的风情。
她笑吟吟的伺候着林老爷穿上了衣服,等到德儿打了水来,她也不假手他人的,自己亲自去绞了手巾来给林老爷擦脸。
林老爷乐得有人服侍,当真就坐在榻上,由着郑姨娘来给他擦脸。
等到一切都收拾妥当了,德儿在前面伸手推开了猩红色绣着折枝花卉的夹棉门帘,让林老爷和郑姨娘好出门。
林老爷当先走了出去,郑姨娘随后跟上,落后跟着的则的德儿和兰香。
因着这一个耳刮子,德儿对兰香自然是横眉以对的。而兰香尚且不知道屋子里发生的事,所以她对德儿也是一脸厌恶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