换上轻便常服,贺珏出了暖阁,照常在勤政殿看折子,中书舍将折子分了类,要紧的倒没什么,大朝会上都议过了。反倒是请安折子一大堆,摞得有一尺高,贺珏随手拿一两本,末了都要提一下今年的秋选。
各府衙简直无一例外。
还有稍远的州郡,前头刚来一封,后头又来一封,真当天高皇帝远,他不能将人捉来惩治一顿了。
贺珏看着看着黑了脸,今次在大朝会上也多半吵这个,正经事没议论出个结果,却非要贺珏露出几分中意谁的心思来才肯罢休。
他这皇帝当得还要看臣子们的眼色不成?
“陛下,小齐大人在外头求见。”老宫人进来禀报。
贺珏撂了折子,准备站起身,忽而又坐定了,拿起另一边的,目不斜视道:“让齐乐之候着,朕看完这几道折子再见他。”
老宫人应是,出去照应了。
贺珏没那个心思看了,百无聊赖地扫了眼偌大的宫殿,空荡荡的没个人气。
一边的窗户半开着,从外头透进来几缕风,夏日里裹着热气,乞巧节还有十几日才到,秋选约莫要轮到中秋前后。贺珏思忖着,心里愈发烦躁了几分。
压了两三年的选秀因着齐乐之撕开一条缝,那些世家们个个像虎狼嗅着了腥味,甭管当今天子是念着哪位公子小姐,既然开了后宫,自然能往里头塞人了。
然而正主却是个一无所知的,赶着乞巧节要成亲,撂下他这个孤家寡人如何堵悠悠众口?
贺珏思来想去,愁绪又涌上心头,心里又气那人不解风情,又恨自己不是个昏君。
靳久夜也是个闷葫芦,惯不会安慰自己,除了陪自己喝酒打架还能作甚?他就这么一个兄弟,这会子也不见了人影,轮到他一个人与齐乐之对峙,实在是不爽至极。
气了半晌,贺珏冷静了片刻,不由得想,眼下才刚从大朝会上下来,这时候齐乐之来见他作甚?
“来人,召齐乐之进来。”贺珏开了口。
伺候的小宫人在外间角落里隔着帘子应声,转头出去,不一会儿那位传说中人人称颂的青年才俊便进了殿。
“臣参见陛下。”齐乐之行礼。
齐家家主位及内阁首辅,他们家可算是当朝最重礼数的,因而齐乐之连跪拜都显得风度翩翩。
贺珏坐在上首,静静地看着齐乐之,“起来吧,有什么事?”
他俩一块长大,打小在国子监读书,彼此熟识得很,齐乐之起身后就少了几分做臣子的拘谨,笑道:“陛下,臣不日成婚,亲自给您送请柬来了。”
说着从怀中掏出一张大红色的册子,带着一脸温煦的笑容递到贺珏跟前,“若是不便出宫,贺礼可得送到。”
本来是玩笑话,贺珏却反常地没有应声,只接过了请柬,扫了一眼,“什么日子?”
齐乐之道:“阿瑶想在家过乞巧节,定的十二,两家儿都看过,是个宜嫁娶的好日子,也合我俩生辰八字。”
要成亲的人,脸上总是不自觉带着笑。
往常贺珏看着也心生欢喜,今日却觉得刺眼得很,他点了点头,“朕记下了,若无要事便亲自走一遭,但这,也说不准……”
齐乐之表示理解,“自然,陛下国事繁忙,臣都明白的。”
他也不是个笨槌,几番交谈看出了贺珏不太高兴,因着幼年伴读的情谊,年纪相仿之下,他与贺珏要比旁人亲近些。
于是便多了句嘴,“陛下可是因今日大朝会吵闹,心情不大舒畅?”
贺珏抬眼,“何以见得?”
若要深究,齐乐之问这话已然冒犯,治个揣度君心的罪也未尝不可。
但齐乐之清楚,贺珏打小没什么朋友,亲兄弟也隔着一层争储的沟壑,平日里没得亲近。
因而他问了一些逾矩的话,也不算什么,就当闲话家常了。
齐乐之道:“早间在太极殿上,臣就看陛下脸色不虞了,是以借着送请柬的由头过来问问。”
贺珏听到这话,脸色缓和了许多,“你倒有心。”
“偌大的后宫没个主子,前朝哪个世家不急?偏偏陛下又执拗得很,这大半年来,便连父亲都在我耳边念叨了许多回,生怕皇嗣凋零……”
贺珏难得笑了笑,“你这话倒客气得很,莫不是都担心朕绝了后?”
齐乐之亦笑道:“臣也是顶着压力,回回都要替陛下想辙应付父亲的盘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