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小叔叔笑了,往椅背上一靠,玩味地说:“如果说工作能力呢,不错,是个聪明努力上进的年轻人,又挺能沉得下心做事,以后也不会差到哪去。”
傅黎光洋洋得意,说:“我给你推荐的人能有差的吗?他很厉害的!我就知道他肯定能行。”
但傅黎光的小叔叔没接他这话,只轻飘飘笑了笑,说:“小黎,这种勤奋努力成绩好的年轻人,这几十年我见过无数个了,说实话如果不是你推荐他,我没有一定要用他的理由。”
傅黎光就感觉好像兜头一盆凉水浇在自己身上,瞬间就浇灭了他的洋洋得意,他整个人都蔫了下来,张着嘴看了小叔叔好一会儿,才讷讷道:“为……为什么呢?”
“出身贫寒、勤奋努力、境遇不佳,这看起来是很值得同情敬佩,但是你或许没有发现,他同样懂得蛰伏,对自己足够严格、足够狠得下心,往好路上走,能做一番大事,如果他不往好路上走呢?如果他有别的想法呢?这样的人心思太多了,小黎,他在学校或许很照顾你,所以你帮他一次,我也愿意做个顺水人情,就当承了他的情。”
傅黎光觉得自己被一盆水浇透以后,又被扔到太阳底下炙烤,水汽蒸发,他脑容量已然不够,茫然地说:“小叔叔,他不是这种人,如果他想,当初还有省城的重点中学来挖他,他也没有走,他只是……”
傅黎光的小叔叔一丝情面也没有留:“他只是不甘心一辈子做一个普通老师,所以才没有走。”他看向傅黎光:“你就没想过,他是瞧不上那些所谓的机会吗?”
或许是觉得骤然给傅黎光说这些话他一时难以接受,最终他的小叔叔说:“小黎,如果他没有这样的想法,你帮他这一次已经是极致,他好好走下去前途不会差。可如果他有了这样的想法,你不会失望吗?”
傅黎光坐在沙发上沉默了一会儿,最终抬起头,说:“叔叔,我相信他不是这种人。”
第17章
傅黎光喝了些酒,坐在车上,居然梦见了往事,他猝然睁眼,看见身边的杨涵稳稳当当开着车,这才松了口气。
杨涵见他醒来,关切地问:“先生醒了,是不是今天喝了酒,太累了?方才睡觉的时候也一直皱着眉头。”
傅黎光坐起来,说:“车上睡着不太舒服,开快一些吧,早点回家休息。”
傅黎光今天当着唐逸荣的面认可了杨涵男朋友的身份,又在车上说了要回“家”休息,杨涵十分开心,轻快地嗯了一声。
傅黎光看着杨涵年轻而充满朝气的侧脸,出神地望了一会儿,不知在想些什么。杨涵被他看得脸颊泛红,忍不住问:“先生怎么这样看着我?”
傅黎光以手支额,靠在车窗上,汽车运行中的颠簸让他的声音听起来有点哑又有点颤,他问杨涵:“杨涵,你毕业以后打算做什么?”
杨涵没料到他会问这个问题,短促而茫然地啊了一声,才说:“我想留在这里,找一份工作,慢慢立足。”
他说这话的时候带着柔软缱绻的眼神望向傅黎光,那眼神中分明是说因为你我才想要留在这里,傅黎光如今年过而立,不再是十年前呆头呆脑莽撞无知的年轻人,当然也学会读人眼神猜人心思,他与杨涵四目相对,又忽然觉得自己承不住杨涵这样的深情厚谊。
他轻咳一声,又问:“你父母还在老家吗?”
杨涵说:“在的。我还有一个哥哥一个姐姐,和父母一起都在老家。”
傅黎光突然换了个姿势,闭着眼睛说:“这边满地都是大学生,如果只靠你自己,想立足可能并不容易。依照你的学历,回到老家,想必会比留在这里容易得多。”
他说这话轻飘飘的,但杨涵好像快要被他说哭了,他咬了咬嘴唇,艰难道:“是的。可我总是不甘心,我想试一试。”他没有管傅黎光怎么说,自顾自道:“我读书的时候,因为落了许多课程,基础并不牢,成绩也不好,那时候老师都说我考不上正经大学,可我不信,我一直努力,一直努力,最后我是我们全年级考得最好的人。”
杨涵望着傅黎光,说:“很多人说我不可以,我也在想是不是我痴心妄想,但是我已经走到这一步了,我觉得我能行,先生,我可以试一试吗?”
杨涵和傅黎光都知道他们说的是杨涵毕业后的去向,又不只是毕业后的去向。傅黎光甚至不敢对上杨涵的眼睛,他带着些慌张望向车窗外的灯火辉煌,含糊道:“这些以后再说吧。”而后匆匆结束了这场谈话。
车里没人再说话,傅黎光继续撑在车窗边思索。他和杨涵确认了恋爱关系,但好像一切都没变,杨涵还是喊他先生,他还是对杨涵召之即来挥之即去。如果一定要说有什么改变,那就是从前只能将爱意压抑在心底的杨涵,现在终于敢大声告诉他了。
但问题并不在于杨涵敢不敢说出来,而是傅黎光敢不敢接受。
傅黎光接受与杨涵的恋爱关系,是出于合适,出于习惯,出于想给漂泊这么多年的心找一个固定居所。但现在确定了,反倒是他退缩了,杨涵如此真挚,如此深情,他给不了杨涵同样的回应,甚至连接收杨涵的爱意都会有一点退缩。
他这么多年来一直以一种忘却唐逸荣的心态在生活,但是谈到感情二字,唐逸荣才好像是阴魂不散的魔鬼,又盘踞在他头上,傅黎光明白,唐逸荣带给他的阴影,他从来没有挥去过。
唐逸荣对他最大的伤害并不是和他分开,而是摧毁了他对自己的信任还有对感情的信任。从此以后傅黎光不敢再相信自己的眼光,对一切都抱有怀疑的态度,也不敢再相信感情。
这些看起来好像是生活中的调味品添加剂,有了增光添彩,没有也无伤大雅。但此时此刻傅黎光才明白,这不是调味品,而是不可或缺的米面粮油,傅黎光在过去的日子里拒绝光合作用的生长,就导致他现在的成果干瘪酸涩,他自食苦果。
可这苦果也并不是他想要种下的。该怪谁呢?怪唐逸荣吗?和唐逸荣分开十年了,还会因为十年前的一场噩梦而深受其害,或许该怪傅黎光自己脆弱矫情吧。
他这样想着,难免有一些自伤自厌的情绪,回到家里也始终没有什么精神。
“洗洗睡吧,你去主卫洗,我去次卫,洗完我就睡客房了。”傅黎光说。
他没等杨涵的回应就进了次卫,杨涵呆愣着站在门口,微微张着嘴,不知道这不算长的一路是自己哪里说错了话做错了事,让傅黎光如此疲惫不耐。明明在晚宴门口的时候还好好的呢。
杨涵没什么心思洗澡,他拿了睡衣,呆呆地坐在床边,没一会儿他的手机就响了,杨涵拿起来一看,是一个陌生号码发来的。
“是杨涵吗?我是唐老师,有空我们见一面吧,想跟你聊聊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