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节(1 / 1)

然后,一阵天旋地转,景物似乎围着她旋转了起来。

等她屁股一痛,砸上了什么东西时,才发现自己进入了另一辆马车。

流风冲她眨了眨宝石般明亮动人的眼,不等她道一声感谢,又一溜烟儿地消失了。

看清了流风的容貌,华珠便明白这是廖子承做的安排了。他是算命先生不?怎知她有危险?算上建阳那一次,她都欠他两条命了,这可怎么还?

提督府坐落在长安一街,面积太大,几乎占据了整个街道,从东头到西头,全都是提督府的围墙,偶有几个小门,也是通往提督府内。

马车从大门驶入,在二进门前停下,那儿已有不少官员与家眷扎堆,彼此打着招呼。对琅琊权贵圈不大熟悉的华珠,有了一丝不自在。她这个年纪的少女,连上厕所都需要有人陪着,打公众场合经过,会不自觉地认为大家都在观察她。她的心理年龄不容许她这么幼稚,但看着眼前飘过一张张陌生的面孔,而那些面孔又交织成一个只有她格格不入的社交圈,华珠突然有些后悔,今儿……好像不该来的。

一只温柔的手轻轻挽住了她。

“别怕,待会儿说几句话就熟悉了,跟我来。”

是余诗诗清水般温柔的嗓音。

华珠安定了许多,与余诗诗携手朝里边走去,身旁不时有相熟的贵妇名媛路过,余诗诗一一与她们打招呼,并向华珠介绍:“这是我表妹年华珠,这是孙夫人和孙小姐,华珠快叫人……”

“孙夫人,孙姐姐。”

“张夫人,好久不见,张小姐都这么大了呀……华珠来……”

“张夫人,张姐姐。”

……

男宾们是从衙门等地直接过来的,身上还穿着官服,三三两两地聚在一块儿。

王恒与颜博也在,但二人似乎谈得并不愉快,颜博吹胡子瞪眼,王恒满脸讥讽。

“四表哥和王恒在说什么?吵架吗?”华珠疑惑地拍了拍余诗诗的手,示意她朝左边看去。

余诗诗看了一眼,摇头:“兴许是衙门里的事儿吧。”

王恒贪污了十多万两赈灾款的事儿华珠是知情的,他负责琅琊水师的财政收支,也不知捞了多少油水。以前的提督或多或少肯卖王家一点儿面子,查起帐来,也就睁只眼闭只眼了。可这次王家把廖子承得罪了那叫一个彻底,王恒只怕愁着如何瞒天过海,愁得头都大了。

可这些与颜博有什么关系?

他和颜博吵什么?

这些疑惑,在华珠进入女眷们的会客厅时得到了解答。

精致的、反射着微微华光的黄木雕花椅上,坐着一名姿容艳丽的少女,嗯,或者……女子。说她是少女,因为她的年纪不超过十五,可她又将三千青丝盘起,梳了一个妇人的发髻。她穿着鹅黄色木槿花宫装,步履镶了璀璨金珠,与皓腕上的金手钏儿交映生辉。她左髻戴了一只红石榴金步摇,并一朵点翠叶脉珠花,右髻簪着一条弧形金流云红宝石发饰。

这样华丽又新颖的首饰,琅琊贵女们闻所未闻,纷纷投去了艳羡的目光。但也有不少远坐一旁,悄悄讲风凉话的。

比如,华珠身后的孙小姐与孙夫人。

“这是自荐枕席才求来的富贵,女儿你可千万别羡慕。”

“我羡慕什么?这种勾引男人的本事,我怕是八辈子也学不来!我宁愿做一辈子老姑娘,也绝不会放下自尊去向一个男人自荐枕席!”

余诗诗的脸色变得很难看,也不知是气愤孙夫人与孙小姐的话,还是一时难以接受自己的妹妹莫名其妙地成了太子的女人。

倒是华珠莞尔一笑,莲步轻移,朝着那边走了过去:“姝姐姐,恭喜你了。”

颜姝满意地笑了,二嫂说的没错,这果然是她最好的选择。反正不能嫁给自己喜欢的男人,不如选一个天底下最优秀的男人!看从今往后,谁还敢瞧不起她、欺负她?

“殿下说,回了京城就封我做侧妃。”自豪到骄傲的口吻,“我容貌出众,不会输给任何秀女,华珠表妹你说呢?”

华珠有点儿想笑,你是颜家的女儿,难不成只做个姨娘?你就算丑得想猪,赫连笙睡了你也得封个侧妃给你当啊。思及此处,华珠不得不佩服赫连笙的种马本事,仅仅因为昏厥而在颜府住了一晚,就将颜姝变成了自己的女人,简直风流到无以复加了。

不过颜姝也不是什么善茬儿,她不主动勾引赫连笙,赫连颖也不至于明目张胆地宣颜家女儿侍寝。

总之一句话,臭味相投了。

而华珠也终于明白王恒与颜博吹胡子瞪眼的原因,王家送了女儿入宫,本来是直奔皇后之位去的,突然颜家又杀出一匹黑马,这不是摆明了挡王氏女的道吗?尤其,这匹黑马直接跳过选秀,跟赫连笙有了鱼水之欢。若入宫前便能怀上子嗣,太子妃之位花落谁家,真的很难说了。

“我们到那边坐。”余诗诗拉着华珠坐到了对面,一群巴结颜姝的贵妇与千金迅速将那个位子围了个水泄不通。

华珠的眸光一扫,并未发现王歆,就问余诗诗:“王家来人了没有?”

余诗诗指向斜对面两名分别穿着红裙与蓝裙的俏丽女子说道:“红衣服的是四小姐,蓝衣服的是五小姐。四小姐是嫡出,今年十六,五小姐与她同岁,是庶出。我听说,王家退了提督大人的亲后,原本打算把五小姐嫁给提督大人的,但被提督大人拒绝了。”

王歆是嫡女,要替换王歆,好歹也让同为嫡出的四小姐上啊,换庶出的廖子承当然不乐意了。清楚的内幕越多,华珠越为王家感到悲哀:“王歆怎么没来?”不是吃了廖子承从江南寻回来的药吗?还没醒?

“听说她的病情时好时坏,一天中总有那么几个时辰是昏迷的。”余诗诗很惋惜地说道。

“那……王家送入宫的又是谁?”

“是六小姐王菁。”

华珠悄然松了口气,王皇后总算还是改变了前世的厄运。

二人又絮絮叨叨地讲了几句,卢夫人满面红光地走了进来:“开席了,请了最有名的戏班子唱大戏,咱们快过去看看吧!”

开席的地方在怀安殿,正对着大门的尽头是几个长长的台阶,台阶之上乃一片宽台,两张长案并排摆着,另一张稍稍考下,静候着它们的主人。

宽台两侧按照品级依次坐着各个官员和家眷,华珠、余诗诗也终于和颜宽、颜博碰头了。

“父亲,姝儿她……”余诗诗始终难以释怀,坐下后,就试探地问了颜宽。

颜宽的眸光微微一动,叹道:“要不是太子派马车来接姝儿赴宴,我都不知道原来他们两个……算了,家门不幸,都不要再提了。”

颜博哼了哼:“害我被王恒给劈头盖脸地骂了一顿!姝儿也真是太过分了!现在别人肯定都在笑话咱们,为了攀龙附凤,不惜让女儿公然勾引太子,这侧妃之位,来得可真够‘光彩’!”

颜宽拍了拍儿子的肩膀,语重心长道:“不论如何,我们是彻底跟太子绑在了一条船上,今后,多想想怎么效忠太子吧!”

华珠从这句话中领悟到的含义是,妹妹怎么有女儿亲呢?也许之前还打算暗中襄助燕王夺得大统,现在,便不得不调转方向支持圣上与赫连笙了。

外面的戏班子咿咿呀呀地唱了起来,是上次来颜府的戏班子,这会子唱的是《从军记》。《从军记》歌颂的是染家千金为父兄上阵杀敌的故事。大致内容是染老爷与染公子被敌军活捉沦为俘虏,百万雄师群龙无首,染家千金毅然弃红妆、穿戎装,挥师东上,解救父兄、力挫胡敌。那名古灵精怪的六幺儿扮演染家千金的探子,倒也不是个多么重要的角色。也许是戏班子的人力求完美,才在颜府讲出了“没有六幺这出戏就演不下去”的话吧!

“哎哟。”余诗诗捧着肚子,弱弱地吸了口凉气。

“怎么了,大表嫂?”华珠扶住她胳膊,关切地问。

余诗诗有些难为情地笑了笑:“我来葵水了,有些闹肚子,我去一下恭房。”

华珠扶着她站起来:“我陪你。”

余诗诗笑着摇头,扶住贴身丫鬟的手道:“你看戏吧,叫春儿陪我就成。”

春儿就是那名被颜博喷了一脸药也不慌不忙的丫鬟,很从容镇定。

华珠放心地让她们去了。

她们走了没多久,台上的大戏戛然而止。

众人下意识地朝门口望去,就见一抹重紫身影,如山岳般立在了穹顶之下。锦服上的银蟒,獠牙如刀,眸光犀利,像一只随时可能蜕变的蛟龙,就要呼啸长空,冠绝天下。

而蛟龙身侧,一只体态优雅的麒麟,在白色锦衣与墨蓝色轻纱的上,又如朗月清风一般,瞬间盖过了他的华光。那是一种超脱世俗的淡然,也是一种难以描摹的气质,只觉他来,便云月初开。

人群骤寂,冷风骤停,无数双眼盯着他迷人的脸,错不开视线。

“太子殿下!提督大人!”

众人起身,恭敬地行了一礼。

赫连笙与廖子承在席位上落座,颜姝紧随其后,坐在了赫连笙身侧。

“平身。”赫连笙笑着说完,毫不避讳地看向了华珠,他很想知道,这个总对他欲擒故纵的女人,在得知他宠幸的自己的表姐后,会有什么样的反应?但显然,华珠没有反应,这令他或多或少有些懊恼和失望。不过这又有什么关系呢?他想要的女人,总有一天会是他的。

华珠觉得有人在看她,抬眸,看向台阶之上,那一抹如玉的身影,灼灼其华,直直逼入她的视线。

但他好像没注意到她,只优雅地端着夜光杯,送到性感的薄唇边,轻轻地抿上一口。

周围,有着许多女眷和她一样,正用一种近乎贪婪的眼神,享受着他迷人的容貌与气质。

那么他呢?众多莺莺燕燕里,他的目光又落在了谁的发顶?

捏了捏手中的茶杯,华珠迫使自己垂下了眸子。

廖子承比女子更美丽纤长的睫羽轻轻一颤,看向了一张有着一点婴儿肥的小脸。

丫鬟们开始上菜,戏台子也恢复了热闹。

但这次,他们没唱大戏,而是变起了戏法儿。

表演者是班主本人,一人高的台上,放置了一个四方形的大木箱。

班主打开箱子,放倒了示意众人检查,里边空无一物。

为证明公允,班主特地邀请了颜姝上台,亲自检验箱子里是否藏有任何机关。

颜姝摸了摸箱子的四壁,摇头:“没有,空空的。”

班主恭送颜姝离开,又让几名自告奋勇的公子与千金仔细做了检查,确定肯定以及一定是空的,才又叫来六幺儿,比了一个“请进”的手势。

六幺儿跳入箱子,笑着朝大家挥了挥手。然后蹲下身,蜷缩在了箱子里。

班主关上箱子,双手合十,神色凝重,跳了一段类似于“天灵灵地灵灵,斩妖除魔最显灵”的神棍舞。随即“啊”的一声暴喝,再打开箱子。

这一次,六幺儿……不见了!

“好!”有人带头鼓掌。

班主打了个响指,乐师敲锣。

班主摇手一指,众人顺势望去,就见六幺儿笑眯眯地站在了侧台!

这出大变活人的戏码,众人大呼精彩,纷纷要求班主再来一次。只有王家人与颜家人面色凝重,想着廖子承说的凶手要在他们眼皮子底下再让两名受害者消失的事儿,实在是笑不出来。

颜博推了推华珠:“二妹,你说班主是怎么把六幺儿变走的?我刚刚也去检查了,箱子真的空的!”

华珠舀了一勺木瓜炖雪蛤,随口道:“这是人家的绝活儿,我哪儿知道?”

颜博的面色有些苍白,左右看了看,干脆挪到华珠旁边坐下:“偷偷告诉你件事儿,我昨晚做了个噩梦。梦见自己被赤焰的鬼魂变走了!然后我和三嫂一起到了阴曹地府,三哥质问我,我从小到大待你那么好,教你功课、教你武功,你犯了错儿我也替你挨训……你就是这样照顾我妻子的?你这个没心没肺的东西,我要杀了你!然后三哥……三哥就举着一把剑朝我冲过来了……”

华珠吃得香香。

颜博抢过她手里的勺子,幽怨道:“你到底有没有认真听我说话?这些……我连你姐姐都不敢告诉,你倒是给我出出主意啊!”

华珠又把勺子抢了回来,挑眉道:“然后呢?”

颜博叹了口气,很害怕的样子:“然后我就吓醒了。”

一个大老爷们儿,居然被这种梦给吓醒。华珠砸了砸嘴,宽慰道:“只是一个梦啦,你多心了。世上没有鬼魂,没有阴曹地府,三表哥也不可能举着剑来杀你!”

颜博揉着心口道:“可我这两日总心慌慌的,总觉得会有什么不好的事儿发生……”

华珠打断他,认真地说道:“梦是反的,你和三表嫂一定都会平平安安的度过下半生,放心吧!”

“可是还没找到三嫂……”颜博彻底没了胃口,将筷子放在了桌上。一个女人被掳走,尤其是那么漂亮的女人……颜博根本不敢想下去。

“我们不清楚凶手的动机,你别往最坏的方面想。”华珠不知道该怎么宽慰颜博,不经意间瞟向了颜宽。比起心性耿直、不善掩藏的颜博,颜宽就显得老成多了。除了冷柔失踪那晚,他表现出了浓烈的焦急之外,后面便再没什么悲伤的表情。